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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哭,周边越来越多的村民围过来,不一会,便有留着五十开外的中年男子过来,见状道:“高家嫂子,你怎么又哭起来了!张铁树,这是怎么了?”
想来他在村里也有一定的地位,他刚问完话,便有一旁的村民告诉中年男子,宋研竹便是张铁树的新东家。
中年男子微敛了神色,对高夫人道:“高家嫂子,你这样胡搅蛮缠又有什么用!地契田契都在旁人手上,你就是说到天边,也没人帮得了你!”
高夫人听完还要嚎啕,中年男子已经上前对宋研竹自我介绍,说是这儿的村正,一壁又将高夫人的情形告诉她。
原来金氏买给宋研竹的这块地,最早时候是张铁树家的,张铁树爹嗜赌如命,将房子输给了高夫人的男人高必旺。高必旺一直有一妻一妾,高夫人是正房。高夫人过门多年毫无所出,倒是高必旺的妾替她生下了一个女儿芸娘,十前高必旺便绝了生儿子的心,替女儿寻了个上门女婿叫赵谦。上门女婿到家后,倒也不错,帮着高必旺打理生意,家里的产业越来越好。
那年高夫人寻医问药成功,竟意外怀上了一个孩子,正是欢喜至极时,却意外发现高必旺好上了寻花问柳,家里产业全然不顾了,整日流连花丛中。高夫人屡劝不止,气得怀着孩子离家出走。
等她气消了再回来时,高必旺却是得了花柳病,死了,家中的产业也全数落入了女婿的兜里。家中庶女更是不认她这个嫡母,将她赶出了家门。高夫人在寒风露重的天气里生下了高必旺的遗腹子,取名叫做高恪。这些年,高夫人孤身一人万分艰难地将高恪养大,还要时不时防着女儿女婿寻她们的晦气。
私下里,高夫人都不相信高必旺死之前竟不留下一分一毫与她和孩子,私下里也寻了家里好些个老人询问此事,大家众口一词,说是高必旺临死前亲口说了,要将家中产业全数交给女婿。
直到去年,高夫人百般追问,才撬开家中伺候高必旺很多年的老人的嘴,说高必旺死之前对女儿女婿说的是,家里库房里的摆设首饰等物均留给高夫人做个念想,家里的房屋、田地等却是让女儿与高夫人肚子中的孩子均分,在孩子年满十六岁之前,暂时由高夫人代为保管,不知说了,还有一份文书。
高夫人当下便气愤难当,拉着那老人家要去官府告状,没想到老人家行到半途竟猝死了,只剩下一份文书,告到官府去,官府也是推三阻四,一拖再拖,至今也没个眉目。
说到此处时,高夫人泣不成声。陶杯在一旁听得气愤难当,道:“那是庶女和庶女婿,你却是当家主母,他们这般不孝,你怎么不去府衙告他们一个忤逆不孝罪!斩立决或凌迟,还不是随你心意。这儿站这么多人,还没人替你作证不成!”
村正叹了口气道:“咱们也是这么劝她的。可惜峰回路转,那女儿女婿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封高老头亲手写下的休书,便是要休了高夫人的!既是被休,便与高家无关,哪儿来的忤逆不孝!”
“伪造公文可是重罪!”陶盏在一旁道。
“那休书还是在官府里报备过的,千真万确!”村正回道。
“那可真是离奇了,”宋研竹道:“可这与我的地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人怎么这般毒辣!”高恪冲上来道,“我娘都与你说了这地是我爹留给我的财产,是被贼人害了才会被卖了!官府总有一天会给我们一个公道!你既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不是应该还给我们么!”
“还给你?”宋研竹轻声笑道,“凭什么?这地是我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我有官府认定的田契地契,我问心无愧!”宋研竹朗声说道,一壁望着哭泣不止的高夫人,讥诮道:“照你这么说,这地应当不是头一回卖,夫人怎么不去寻上个买家闹,却是闹到我这儿来?莫不是看着我年轻,便要欺负我么!”
“不是……”高夫人顿时慌了手脚。当时远远便去瞧见宋研竹,确然觉得她年轻经不住事儿,或许心一软便答应了,却没想到她三两下就想通了此中关节,她支支吾吾了半晌,哭道:“夫人,这地早晚也是我的。咱们都是女人,将来你也要当娘亲的,你难道就不明白我做为一个娘亲有多不容易。您就看在我不这么不容易的份上,帮帮我吧!”
“简直可笑!”宋研竹实在忍不住,骂道:“你辛苦又不是我害的,凭什么我就一定要理解你!这世上不幸的人多了去了,若都如你这般强仗着自己不幸便要旁人都让着她,世上岂不都是菩萨!你若要抢家业,同你女婿抢去,赢不赢得了也是你的事,恕不奉陪!”
宋研竹走了两步,越发觉得荒谬,想起从前赵思怜也是这般,每每对着旁人哭诉,都是一个意思:我死了爹死了娘,我特别凄惨,你拥有这么多你就该让给我一些,否则你就是不厚道!
凭什么呀!
她简直要暴躁了,撇下哭泣的高夫人,扬声道:“陶杯,打道回府!”
“东家……”张铁树还要再拦,宋研竹眸色一沉,喝道:“陶杯,替我卸了他一条腿,叫他知道吃里扒外是个什么下场!”
“好嘞!”陶杯应了一声,宋研竹快速走着,只听身后张铁树的哀叫声,高夫人的哭泣声,还有隐隐约约村民传来的咒骂声交织在一块。
来时的心情却与去时的心情大有不同,宋研竹一路望着窗外不吱声,到了府里下了车,对陶杯道:“帮我打听个人。”附在陶杯耳畔低声说了两句。
不到黄昏的时候,陶杯便回来了,见了宋研竹道:“夫人,打听到消息了。”
原来,高必旺的女婿赵谦不知是从哪儿得知高夫人寻到文书的事情,当夜便急急将田地卖了,卖的也不是这旁人,正是他的远房舅舅,姓朱,是九王府的管事。
“听说这位朱管事是九王身边的红人,行事为人嚣张跋扈。赵谦卖这片地与他也是半卖半送,讨个人情罢了。也是巧了,我寻到他时,那个赵谦恰好同朱管事在大舅爷的金玉食坊喝酒,二人正好说起那片地的事情,朱管事说,那地他已经卖了,若是高夫人要闹,便让她寻买主闹去,左右与他无关。他还说……”
陶杯顿了顿,打量宋研竹,宋研竹沉声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府衙他已经打好了招呼,高恪就是闹一辈子,也别想从赵谦手里得到半点财产!”
“恬不知耻!”宋研竹站起来踱了两步,越发觉得气愤:真是倒了血霉了,好好地收了金氏一份大礼,没想到竟牵扯出这么多事端来。若是金氏知道了,怕又得难过一阵子!又想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过就是九王府的管事,竟就这么藐视众生,轻贱他人!明知道地是块烫手山芋,却还卖给旁人,一推四五六了!更加窝囊的是,论起来她还是九王爷的小姨子,竟被九王府里的人坑了!
初夏见她气得满面通红,劝慰道:“按奴婢看来,这事儿也不难办。小姐若是愿意,便去问问宋侧妃。没有让自家下人坑骗自家姐妹的道理!”
“你不晓得……”宋研竹迟疑道。一想到几次同九王爷擦肩而过,还险些嫁给九王爷,她便觉得心里发虚。
陶杯也在一旁道:“按我说去找宋侧妃也是可以,免得到时候闹起来伤了姐妹和气,只是,听说九王爷近来都在苏州,怕是不在府里,宋侧妃也做不得主!”
“九王爷不在京师?”宋研竹眼睛一亮,对陶杯道:“替我准备一张拜帖,再备些厚礼,咱们这就去拜访宋侧妃去!”
马车一路疾行,宋研竹到九王府时,正是烈日当头,王府里的婢女带着她绕了许久,才在花园里找到宋欢竹。宋研竹站定了,只见阳光落在宋欢竹身上,锦衣华服,妆容精致,站在花丛里,就像是一副画一般。可惜的是,她的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浓浓倦怠。
婢女将人带到便先行退下了,宋欢竹这才瞧见宋研竹,迎上来笑道:“妹妹来京师好些日子,怎么才想起来看我!我还以为你忘了京师里还有个姐姐呢!”
宋研竹唤了声“问娘娘安”,正要福身下去,宋欢竹忙扶住她道:“几个月不见,竟这样生分!”
“应当的!”宋研竹福了一福,笑道:“来了京师之后身子便不大好,养了好些日子才缓过劲儿来。娘娘呢过得可好?”话音落了,她自个儿都笑了,奉承道,“瞧我,娘娘有王爷疼爱,自然是事事顺心。”
宋欢竹脸色一僵,苦涩笑道:“都好,只是偶尔想起来,倒是怀念咱们在府里争吵不休的日子。这王府里头,太静……静的时常像是只有我一个人!”
言语里颇为落寞。宋研竹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想了一会接话道:“姐姐若是实在想念家里,便跟王爷求个情,回趟建州省亲……”
“省什么亲!”宋欢竹怅然叹道:“你当我在京城,便什么都不晓得么?如今家里家不成家,我娘和我爹闹成那个样子,喜儿更是教人失望……”
“喜儿不是好好的在家里么?”宋研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叉开话题。
前些日子便听陶墨言说起过,九王爷的两个侧妃,可侧妃娘家比起宋欢竹来,不知好上多少,九王爷也颇为倚重包侧妃的父亲,比起来,宋欢竹真是只有一张脸能拉拢住九王的心了。然后,色衰爱弛,又能顶得住多久?
宋欢竹好生地看了她两眼,正在判断她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忽而蹙眉,厉声道:“朱管事若是要听便站过来听,躲在一旁做什么!”
宋研竹顺着宋欢竹的视线望去,就见一个中等个子的中年人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一身青衣,鼻子下留着一撮小胡子,眼睛里透着一股精明,脸上却是带着谄媚的笑,躬身行礼解释道:“奴才方才路过花园,瞧见娘娘有客人,怕打搅了夫人,一时进退两难。”
话音落,虽是低着头,却是略偏了偏,疑惑地望了两眼宋研竹,恰好宋研竹也在望着他,四目相对,他忙将头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