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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唤了一声“夫君”,陶墨言转过身来,眉眼淡笑,温润如玉,走前两步问她:“与九姐姐聊了什么?回家么?”
宋研竹点点头,陶墨言接过初夏手中的伞,一手撑伞,一手握住宋研竹的手缓步向前走。
到了炎夏,难得遇上个温和的阴天,两人索性摒弃了马车在路上缓缓走着。陶墨言牵着宋研竹的手,路上引人频频侧目。
宋研竹面红耳赤,陶墨言却也不管,坦然地握住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宋研竹道:“崔老太太先后派人送了几回请帖邀我上恪靖侯府游玩,均被我推掉了。昨日她又让人送来请帖,说是要在府里设寿宴,邀请我也去。我打听了下,似乎她请了京师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女眷。”
“你想去?”陶墨言问,“你整日闷在府里只怕会憋坏了,林大夫说,你也该多走动走动……”
“我不想去。”宋研竹摇头道:“崔老夫人毕竟……”
“恪靖侯也是个有趣的人。”陶墨言打断她的话道:“毕竟是两朝元老,在朝中能多年屹立不倒也是他的本事。崔老夫人能从小丫鬟变成如今的侯府夫人,眼界自然高人一等,想得也比旁人通透。”
宋研竹怔了怔,斟酌了一番才明白陶墨言话里的意思。她摇摇头道:“还是不想去。”
顿了步子抬头一看,只见头上“金玉食坊”几个大字明晃晃的,食坊门庭若市,客人络绎不绝地进出。
“生意很好啊!”宋研竹不由欣喜道。
陶墨言笑道:“前些时候太子殿下微服私访到了金玉食坊,吃了刘世昌一碗龙须面,当下便赞不绝口,并将他引荐入宫,让他为圣上做了几道菜,圣上很是满意,后来得知他身怀《石须遗意》,又得知他是石须后人,当下便要他入宫为御厨,他便将当初你慷慨救他之事告知圣上,婉拒了圣上的好意,圣上对他的知恩图报很是欣赏,御笔亲题‘天下第一厨’五个大字,如今金玉食坊可是一个金字招牌,旁人都想一睹‘天下第一厨’的风采,生意怎能不好?”
“听大哥说他有意开第三家分店,已经在物色店面了。”宋研竹笑眯眯道,陶墨言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道:“旁人都说一孕傻三年,我原本不信,瞧见你我便信了!你想着大哥的三个分店的时候,是不是也该想想他们……”他下巴轻点,宋研竹略略回头,只见身后跟着初夏、平宝儿、陶壶、陶杯等人,陶壶在初夏身边一旁喋喋不休,初夏虽绷着脸,眼里却带着笑。
宋研竹压低了声音道:“回头我便问问她的意思,若是他俩能成倒是好事,肥水终究还是留在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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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研竹原是打算在崔老夫人寿宴当日,寻个身子不适的借口不去赴宴,没想到当日一大早,便有不速之客等在门口。
那日她将将醒来,正是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平宝儿通报说,琳琅县主来了,宋研竹还没完全清醒,琳琅便推门而入,笑眯眯地坐在她床前道:“我瞧你今天精气神都挺好的,就随我回府吧!”
宋研竹想要假装病虚体弱都来不及,被琳琅盯着起了床换了衣裳,心不甘情不愿地带上早就备好的寿礼去了恪靖侯府。
到了恪靖侯府才发现崔老夫人诚不欺她,到了后院便如入了花丛,京师所有四品以上官员的的夫人、小姐都聚集在一块,个个都打扮地很是得体可人。
这样的宴会大体最后都会沦为各位夫人乱点鸳鸯谱的地方,宋研竹笑笑地寻了个地方坐下,心底里琢磨着待上片刻便寻个借口遁走,没想到刚坐下,便听见有几个面生的夫人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瞧,那就是陶将军的夫人!能嫁了陶将军这样智勇足备、文武双全的英俊少年郎,她上辈子可不知做了多少好事呐!”
“岂止呀,你没听说么,她死而复生……人都被送进棺材拉,又被刨了出来,说是没死,被什么寺庙的尼姑救走了!命可是真大!”
“听说了呀!可我没想到就是她呀!”其中一个嗓门比较大,拍了下桌子,引得旁人频频侧目,她缩了下脖子,压低了声音道:“旁人说故事都没这么跌宕起伏的,没想到是真人真事!可惜我就知道个皮毛,不晓得过程,你们谁胆子大,过去问问她?”
“我可不去……”
“我也不去……”
几个人嘟囔着,原本是小声讨论,后来声音越发大了,越来越多人向宋研竹投来好奇的目光,宋研竹想低调地坐在一旁都无法,只得面带微笑,缓缓呷茶。
“你甭理她们!”琳琅去而复返,换下了平日钟爱的火红色长裙,换上了一身镶银丝水纹蜜藕色万福苏缎长裙,那衣裳瞧着同宋研竹从前穿过的一件衣裳颇为相似,琳琅也毫不掩饰,摆了裙角问:“像不像你的那件!我就是让裁缝照着做的!”
“你这是……”宋研竹哑然失笑。
琳琅不自然地挪了下步子,道:“这裙子零零碎碎这么多,平日你也竟不觉得不方便么?”
“或许你收了这鞭子,会更好?”宋研竹建议道。琳琅不悦地小声嘀咕道:“说我不像个姑娘,我怎么就不像了!”
“原来是……女为悦己者容?”宋研竹了然道。
琳琅脸上一红,正要开口,身后忽而传来一阵骚动,宋研竹起身一看,只见花厅门口走进来几个人,宋欢竹身上着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下身是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灵蛇髻上斜斜插着金累丝凤凰步摇,脸上挂着端庄的笑意,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徐徐走进来。
崔老夫人就在她身后不到一步的位置,正同她说着什么。
宋研竹瞧着意气奋发,竟没有半分赵九卿说的落魄模样。
见她进来,一众女眷纷纷上前行礼。
“真没劲儿。”琳琅不屑道,宋研竹拉起她,依着众人的样福身行礼。
后院这么多人,宋欢竹却是一眼看到了宋研竹,说了声“免礼”,越过众人走到宋研竹跟前,欣喜道:“妹妹也在这儿呢!我还怕你身子重不便出门,今日瞧不见你!”
宋研竹“呵呵”笑着,崔老夫人迎上来,握住宋研竹的手上下打量道:“陶大奶奶有了身孕之后起色越发好了!”
“那可不是!京里都说,陶将军在外头让山匪闻风散胆,到了陶大奶奶这,就变成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上哪儿都小心翼翼地陪着,捧着怕掉,含着怕化了,连看着她,那眼神里都带着蜜,真是羡煞我等!”崔二奶奶上前挽住宋研竹的手道:“听说你前些时候害喜害得厉害,现下可好些了?”
宋研竹一向喜欢崔二奶奶爽直的性子,忙回道:“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崔二奶奶笑道:“前些时候便想去探望你的,就怕你身子不适,去了反倒帮不上忙!今儿看到你没事儿,也就放心了!”
宋欢竹笑道:“二妹妹果然如从前一般,到了哪儿都让人喜欢!”
这话里带着股酸溜溜的意味,旁人没觉察,宋研竹和崔二奶奶倒是听出来了,崔二奶奶打了个圆场道:“到底是姐妹,陶大奶奶讨人喜欢的性子像您!”
宋欢竹咧嘴轻笑,眼睛落在宋研竹隆起的肚子上,眼睛里忽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众人见了礼,崔二奶奶道:“湖边花园里搭了个戏台子唱戏,请来的可是京师最有名的戏班子,老太太最爱听戏,一会可得好好点一出乐呵乐呵!”
一壁挽了宋研竹往湖边走,隔得不远便听见台上咿咿呀呀唱着一出《麻姑献寿》,站定了,戏台下便是并连着的三间抱夏,厅里连着花园,整齐地摆着一溜海棠花开雕绘圆桌和蟠龙雕花大椅。
崔二奶奶领着宋研竹和琳琅坐在抱夏下面,崔老夫人和宋欢竹坐在另外一桌,两桌隔得不远待《麻姑献寿》唱毕,崔老夫人客气地让宋欢竹点戏,宋欢竹推辞了一番,笑道:“听闻这戏班子唱的《长生殿》极好,不如点一出《补恨》如何?”
崔老夫人脸上的笑凝住,便是琳琅也要拍案而起,谁家过大寿点《补恨》?名字听着便不吉利。她正要起来,崔老夫人打了个眼色制止她,很快恢复笑容道:“总听什么麻姑献寿,这些年轻人也听腻了。《补恨》也好,热热闹闹的。”
报与戏班子听,台子上很快便咿咿呀呀唱起来。琳琅心生不悦,有心膈应宋欢竹,带了笑刻意问道:“怎得今日不见喜夫人?”
宋欢竹笑道:“她身子不适,稍晚一些便来。”
宋研竹从前便听说过这出戏,却极少有人点《补恨》这一出,很快便听进去,待听道‘单则为一点情根,种出那欢苗爱叶。他怜我慕,两下无分别。誓世世生生休抛撇,不提防惨凄凄月坠花折,悄冥冥云收雨歇,恨茫茫只落得死断生绝’一句时,身边的夫人、小姐们抹泪的抹泪,啜泣的啜泣,宋研竹心头漾过一丝异样。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听宋欢竹哽咽地问道:“我看这出戏便想起研儿你来……这些日子我总想问问你如何死里逃生,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们说你那会被山里尼姑庵里的师太救了,不知是哪座山上的哪座尼姑庵?你告诉姐姐,姐姐要好好让人去添些香油钱,聊表感激!”
她的声量不大,偏生让所有好奇宋研竹遭遇的人都听见了,霎时间所有假装专心致志听戏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听个究竟。
她说完,目光灼灼地望着宋研竹,四目相望时,眼里多了一丝咄咄逼人。
宋研竹微不可见地皱皱眉头,琳琅眼见不对,啪的一下将杯子重重摔在桌上,提声骂身边的小丫鬟:“这茶这么热,是要烫死我么!”
“小姐……”那丫鬟莫名其妙,琳琅使了个眼色让她换了新茶,台上已然唱到了这出戏的最□□,旁人都被转移了视线,琳琅松了口气,讥讽道:“宋侧妃娘娘怜惜自家姐妹,让我等看了都羡慕不已。不过,那到底不是一件好事,想来陶大奶奶也不愿意回想。今天是我母亲做大寿的好日子,还是别提那些不开心的往事才好。”
“被人救了可是一件好事。我也不过想知道是哪位好心人救了我家姐妹罢了。”宋欢竹笑问宋研竹,眼里闪过一丝光,“不为难吧?妹妹莫不是有什么隐情,不方便告诉我?”
这番步步紧逼,便是一旁佯装镇定的夫人小姐们都觉不对,视线若有似无地瞟向宋研竹——宋研竹若是不说,倒真像是心虚了。
宋研竹心中恼怒,面上却佯装镇定道:“那静慈庵离京师甚远,又在深山之中,宋侧妃娘娘怕是没听说过,庵堂的主持师太法号宣慈,正是她救了我又将我送回家中。”
“静慈庵?”宋欢竹阖掌笑道:“这可真是巧了。前些时候喜夫人救了个小姑娘,她说她在襁褓时就被宣慈师太收养,从小就长在静慈庵,!喜夫人见她机灵,收了她做贴身婢女!”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丫鬟通报,说是九王府喜夫人来了,宋研竹心里咯噔一跳,就见宋喜竹带着个青衣的小丫鬟走进来,宋欢竹仰头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
宋喜竹迎上去,小丫鬟行了礼,宋欢竹笑道:“方才才与陶大奶奶说到你,憬悟,你瞧瞧眼前的人你可认识?”
小丫鬟怯生生地抬头,见了宋研竹,眼神瑟缩了一下,摇摇头道:“这位夫人是?”
“好你个憬悟,小小年纪,怎得记性这般差!”宋欢竹凝住笑容,微嗔道:“瞧仔细了。这位是陶大奶奶,前些时候她死里逃生,还是你的师傅宣慈救的她!她可在静慈庵住了好些时日,更与你朝夕相处,你怎会不认识!”
小丫鬟身子一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娘娘,奴婢从小便长在静慈庵,这么多年更从未离开过静慈庵,庵堂在深山之中,常年只有我与宣慈师傅并两位师叔住在里头,鲜少有人踏足。宣慈师傅年岁已高,腿脚不便利,也甚少出门,更别提救过什么人!奴婢,奴婢当真没见过这位夫人呐!”
宋欢竹越发尴尬,转头望向宋研竹,急急问道:“研儿,这是怎么回事?这……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骗我做什么?”
宋研竹只觉耳朵边嗡嗡作响,那些夫人小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啧,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不然怎得连自家姐妹都要骗?”
台上人唱腔婉转悲切里带着几分憧憬——“团圆等待中秋节,管教你情偿意惬。只我这万种伤心,见他时怎地说”,渐渐入了尾声,宋研竹望着宋欢竹的眼睛,心却变得越发凉了。
宋喜竹眼里波澜不惊,声音干哑,带了几分幸灾乐祸道:“是啊,二姐姐,咱们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说不得的!你这一消失便是数月,我们姐妹二人想寻你叙旧,你却频频推辞,再见面时你肚子里就多了个孩子……娘娘也是关心你,怕你遇见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难事。”
“难以启齿”四个字是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欺人太甚。”琳琅气得直起身来,正要拍案而起,胳膊却沉了一沉,一转头,便见宋研竹似笑非笑地摇摇头,眼里燃着强烈的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