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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手记》上关于魔术的基本定则有个别致的说法。
它叫“手性”。
有关于魔术的一切都要从“手性”开始说起。
早在一千多年前,东方诸国的炼丹师来到西大陆,与米特兰的炼金师展开了一场学术交流。
不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在追求长生的道路上,触碰神秘领域的唯一目的,是为了揭开这种“超能力”的面纱,也为了追求宇宙的终极真相。
双方研究的起点在于组成生命的物质,从血肉到骨骼,从内脏到腺体,最终瞄准了有机物,也就是左旋氨基酸上。
不论是西大陆或东大陆,生物圈中几乎所有的生命形式都由左旋氨基酸组成。
但魔鬼恰恰相反,大部分魔鬼没有基础物理形态,只能依托于仪式、血继、生物胎房等等媒介来降生,好比巴风特依靠山羊的子宫出生,又以山羊的死亡来呈现魔鬼的基础物理形态。
但凡与魔鬼沾边的生命,都由右旋氨基酸组成,在物理结构上,与左旋氨基酸一致对称,但是完全相反的手性分子。
不光如此,炼金师和炼丹师都能从彼此身上找到这种手性分子,从两只施法的肉掌中,找到右旋氨基酸,找到手性分子。
于是,各种巫术、法术、超能都有了一个统称。
它叫做“魔术”,炼金师和炼丹师统称为“魔术师”。
也叫魔鬼的艺术。
右旋氨基酸对自然界的生命来说,是致命的。
大部分细菌和毒素都拥有右旋氨基酸。
曾有丧心病狂的魔术师用孕妇做实验,将未经消性拆分的消旋体药物作为镇痛药和止咳药给这些准妈妈服用。
结果诞下的婴儿大多畸形。
它们出生时就难以被称为人类。
大多失去四肢,或手脚长在躯干的各个奇位,或根本就没有头颅,这种实验持续了四年,东西大陆诞生了四万多个畸形的“海豹婴”。
在《猎人指南》中,除开狩猎魔鬼留下的猎物图鉴,更多的是医学和生物化学与物理常量的杂学知识,其中包括手性分子的偏光性、生命表征、催化剂应用、单分子消除反应、毒物科普、电极电势与不对称催化反应合成法。
丢开这些晦涩难懂的知识。
举个简单的比喻说明。
左旋代表生命。
右旋代表魔鬼。
它们在镜子两端,原本互不干涉,互成镜像,看起来相似,却截然相反,就像是两只手可以虔诚地合十,向神灵做祷告,但将它们叠起来,却是绝对不同乃至完全相反的两个个体,好比手掌的掌纹。
当普通人面临濒死的危机,站在生与死的“镜子”前方。他就能从镜中观察到魔鬼的世界,
如果能与星界产生联系,踏进星界的领域,与魔鬼接触,他就能获得魔鬼的知识,通晓魔鬼的语言,将它们组成全新的艺术形式,通过双手释放魔术。
在《猎人指南》中的《博物记》一篇中,描述了三种最接近魔鬼的生物。
凑巧的是,伍德都见过。
第一类生物手性分子出现在人体中。
大部分精神分裂症是由右旋丝氨酸过少而引起的。对中风患者来说,右旋丝氨酸过多又会引发脑组织损伤。
第二类生物手性分子来自海洋。
它藏在龙虾体内,右旋氨基酸具有刺激龙虾发情,繁衍生息和保持体内盐度的作用,这些都是决定种群生死的必要因素。
第三类生物手性分子,伍德不久之前就见过。
它藏在蟾蜍蛙类的背皮上,藏匿于毒腺中。
毒素的多肽几乎全都由左旋氨基酸组成,如果多肽中出现了右旋丙氨基酸,那么毒素就会产生致幻致死的效果。
关于魔术,一切的一切。都归结于“手性”。
这本厚实的《猎人指南》,看得伍德头脑发胀,难入法门。
他想,要真像前生前世的小说里写的那样,念念咒就能搓出火球来,那种世界观真是太温柔,太善良了。
也难怪索尼娅老师会说。
魔术师这一行非常讲究传承,每个魔术师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弟子,以拥有弟子为荣。
想要学会魔术,首先就得向魔鬼交学费。
这笔学费,可以是有脊椎动物身上任何与“手性”相关的东西。好比双手、双眼、双腿。哪怕是左右脑或者两只鼻孔都行,只要是互成镜像的器官,就可以拿去和魔鬼做交易。
就在萱丫头思考着,丈夫的两颗大腰子能不能拿去和魔鬼换到强劲的肾动力这个问题时。
伍德在思考。
他的“专属”魔鬼是谁?
答案显而易见,是巴风特。
巴风特又是什么?
它是安息日的黑山羊,和代表万物生长的亚蒙神灵共享土曜日。
它们其中一个掌管土壤中诞生的碳基生物。另一个决定万事万物的生死。
作为星界来客,陈玄穹一次次被死亡拒之门外,原因没有别的巴风特早就将伍德的灵魂作为抵押品,给陈玄穹换到了不朽之身。
这是一笔公平的借贷,公正的交易。
在遥远星海的另一头,真正的伍德普拉克留在星界,在地狱度过漫长的刑期,能熟捻地使用星界的巨大能量,干着创世神的工作,为巴风特提供新的生命蓝图。
可以说,巴风特与亚蒙是一体两面,互成镜像的神。
像星界山的小普拉克说的。
这一点都不魔法。
只是手性分子在魔术师的口中,变成了一个时髦又新颖的名词。
它叫“魂威”。
明白了这些,我们的故事可以往下讲了。
就《猎人指南》入门手册上写的。
玛格达女士的双手曾进入星界,已经拥有魂威,这也是她的魔术之源。她通过双手控制自然大气中的水分子,操纵水分子结构的压力和密度,使它们失热吸热,自然成冰成汽。
与她做交易的魔鬼叫做墨丘利。是星期三水曜日的值日神。对应的手性神,则是大神奥丁,在亚米特兰俚语中的含义就是“第三天”。
玛格达女士能控制的水,限于双手的物质含量,也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多。
马车在芙蓉城的城际公路上狂奔,月色洒在西北的苍茫浩土之上,天地一片白。
玛格达已经和伍德交了底,她将自己所有的能力都如数告知。
伍德眉头紧皱,他看见城郊忽明忽暗的路灯,没有一个巡防的士兵值日站岗。
太安静了,实在是太安静了。
哪怕是安息日,也不应该这么安静。
他对玛格达千叮万嘱。
“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怕。”
玛格达:“普拉克,我不会害怕,是我自己要上车的,不管你的事。”
伍德:“你见过多少人的魔术?”
“没多少。除了墨丘利的水系魔术,我几乎没有见过其他体系的魔术。”玛格达如实道来:“我的老师为列侬开凿运河,引水灌田,本身是个庄稼人,不会进行学术交流。我也没多少机会见到其他魔术师。”
伍德:“你哪里来的自信?”
“因为我想知道真相。”玛格达语气坚定:“我要拍的不光是你,还有杀死你的人。我要把列侬的劣迹都拍下来!你夺走了农奴身上的镣铐,给国家带来了那么多好处,可你却说,你活不长了,我倒是要看清楚,是谁想杀死你!然后把这个杀人凶手拍下来!登上报纸公之于众!我的自信从这里来,我相信公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萱丫头捂着肚子大笑不止:“她和她妈妈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啊!少爷!她像个怪胎!”
伍德沉默了。
他想,今夜的巡防的子弟兵不在岗位上。
那么肯定是军队的调令出了问题。
这条通向芙蓉城区的路那么干净,那么安静。
已经为杀人放血布好了舞台。
要取他性命的魔术师,当然是军队里的人。
会是谁?拥有什么魔术特质?
魂威又是什么?
他对这些一无所知,就像是一头待宰羔羊,等着列侬皇帝开恩,盼着时间快快过去,来到夜晚十二点整。
在此时此刻,他突然能感受到露丝临死时的心情那种等待行刑时无处可依的慌乱感。
如果十二点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
那么代表列侬皇帝已经想出了处置他普拉克家的办法,准备开恩赦罪,论功行赏。
如果十二点之前,有什么发生了。
那么代表愤怒的爵爷们丢了银钱,也说服了列侬皇帝,在他们眼里,这个缺德的小普拉克非死不可。
现在是九点四十八分,对于伍德来说,还要熬过两个多小时才能求到一条活路。
他的蓝图已经画了一半,能做的,几乎已经全做了。
只要熬过今夜,他就能理直气壮地跑去皇帝的寝宫邀功领赏。然后捐出普拉克家在王都的产业,拿到一块封地,最好的选择是小尼福尔海姆这片保留地。
伍德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要打仗了。
亚米特兰对列侬的经济制裁起不到作用,货币游戏玩不下去。
列侬马上要废除低效又累赘的奴隶制,工厂的劳工法一旦通过,这台国家机器完成工业化分工和流水线生产时,它的运作效率将远远超过其他政体。
在列侬觉醒之前,亚米特兰已经陷入了修昔底德陷阱。
在一个强大的个体成长之前,必然要接受旧事物的挑战。就像是狮群中的新王登基,旧王喋血一样自然。
只要活过今夜,他的姐姐就能远离战火。
在列侬这个封建帝制王国,伍德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他不可能像唐宁列侬一样去分裂列侬,那样历史只会重来一遍,也不可能去拥护王权,那是开历史的倒车,更别说当一国之主了,那不是伍德普拉克,更不是陈玄穹能接受的结果。
他能做的,就是点燃战火。
让国与国之间的高精尖科技作为獠牙的形式,展示在每个人面前,展现在渴求知识的人民面前,展现在每个厌恶战火的普通人面前。
在这场复杂的利益分配里,这宗最大的交易里。
登上战场的是人民,流血牺牲的是人民。
杀敌立功的是人民,马革裹尸的是人民。
当人民明白了,战争的导向不是皇帝说了算,也不是将军说了算,而是他们自己说了算,是工厂里的枪械和子弹说了算。
丢下思想的镣铐以后,人民会给自己找到出路。
在不久之后,王国就会灭亡。
伍德普拉克,会背上叛国者的骂名。
他在历史中不会有任何正面评价,他会死得像一条粪坑里的臭虫,比任何恶棍流氓还要可怖。
史学家会这么称呼他。
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为了钱财,挑拨列侬王国脱离北约的商贸同盟,从而引发了西大陆上最惨烈,人口死亡最多的一场战争。
伍德十分清楚,自己将面对什么。
这是人类文明历程上,必然经历的阵痛期。
在每一次科学技术和生产力的革新中,都会出现不同的社会形态,就像是妊娠时,诞下子嗣的剧痛。
人类是天生的早产儿。
胎儿拥有超乎其他生物的大脑容量,却不能在妈妈怀里多待哪怕一个月,就得早早来到人世间。不然脑袋发育完全之后,头骨变硬了,胎儿就无法顺利降生。
薇薇也说过,在列侬,女人的难产率高达百分之五十,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三十,胎儿生两个死一个。
在这场战争之后,随战火引燃的,还有兵工厂的流水线,通讯设备的工业进程,医学科研的急救标准,为了后勤补给,国家机器将会主动修缮道路,主动开凿运河,为了胜利,它将不择手段地玩出新的科学技术。
只要战争结束,这些战时为了谋求生存的歇斯底里,都将变为人民的福音,会用到每一个人民身上。
伍德内心清明。
他已经听到了索命的声音。
那是难以言喻的,奇怪的声音。
是骨头分离,鲜血四溅的斩头响动。
马车不知不觉中停下了,停在道路中央。
玛格达慌张地揭开门帘,马夫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凶器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铁菜刀,它躺在石砟路边,和马夫的脑袋放在一起。
时间刚过十点。
伍德明白,这就是列侬皇室的答案。
玛格达的眼神中透着惊恐,她在马车前后来回踱步,想找出杀人凶手的蛛丝马迹。
但是……找不到。
完全找不到,她寻回了菜刀,想从刀把上嗅到一点手性分子的魂威特征,想从魔术入手,可是根本就找不出任何踪迹。
杀人者像是人间蒸发了。
在空旷寂寥的郊野小路上,只有月亮陪着他们。
紧接着,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马车距芙蓉城还有千余米,他们几乎能看见芙蓉城的古城墙。
马儿突然瘫倒在地,没了动静。
等玛格达掰开两匹骏马的嘴,翻开它们的眼睛,详看死因。这两匹马的嘴里,各自多了半只毒蟾蜍。
“这是什么魔术啊!”玛格达抱着脑袋,难去表述心中的惊恐,完完全全在她的知识盲区中,她用薄冰护住心口,做了一副口罩,生怕这些剧毒突然跑到她的嘴里。“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伍德翻下马车,刚走出两步,突然浑身一凉。
回过神来时,他的身上已经沾满了黏腻的油脂,仔细去闻,是柴油的味道。
“修斯!修斯!是你对吗?”
伍德大喊。
“修斯!从以太空间里滚出来!是你想要我的命?”
修斯,全名修斯普林斯。列侬国防部,军机处的特别情报员。
妻子是索尼娅文莱,王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别行动组组员。夫妻俩都是王国军部的魔术师。
伍德话音未落。
修斯先生从一道醒目的红色雷霆中现身。
“普拉克,如果我想要你的命,你这会应该变成一捧骨灰了。”
伍德怒极,指着马夫的尸体。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个马夫啊!”
修斯先生表情漠然,扔下柴油桶,从包里掏出烟盒与火柴。
“皇帝下令,要你乖乖听话,否则死的不止是这个马夫。”
伍德气得开始喘,嘴里流进柴油,伴着剧烈的咳嗽。他朝着马车大喊:“丫头!别出来!把门帘拉上!拉紧了!别让他靠近你!”
修斯先生在瞬间消失,又利用以太空间移动到伍德身边。
“普拉克,你违背了誓言,你在索尼娅面前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伍德红了眼,把当初说过的话复述一遍:“这辈子,只认索尼娅一个老师,只认石匠会一个组织。一辈子都不会更改。”
“现在呢?”修斯将嘴上的烟头贴近伍德:“你这个乡巴佬,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外交部接到了南方八国发来的联合通告,是宣战通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和我的老婆,都是军人。”
咔擦
玛格达按下快门,将修斯的面容记录在照片里。
只在一瞬间,修斯先生便出现在玛格达女士身边,干净利落地制服了这个小记者。
他夺走了玛格达脖子上的相机,单单用粗壮的手指,揉碎了胶卷。
修斯先生说:“佩洛西家的小家伙,你在庇护一个叛国者。”
玛格达回过神来时,只觉得右手拇指剧痛,定睛一看,指关节骨肉错位,留下一片淤青,失去魔术的魂威媒介时,她的冰也帮不了她了。
伍德喊:“你别碰她!”
“你才别碰她!”修斯先生彻底陷入了疯狂,“你别碰你的老师!别碰我老婆!你知道文莱为这个国家做出多少让步,又牺牲了什么吗?她蒙上面,再也不能见人,把眼睛送给魔鬼,为这台冷酷无情的国家机器指认叛徒!你信誓旦旦地用一片真心混进石匠会,连文莱的眼睛都被你骗了,她给你开绿灯,给你提供上升通道,让你去交易所赚钱,把你送去财政部,把你的家人照顾得服服帖帖,你却要她跟着列侬的子民一块上战场,丢到血肉磨盘里!变成炮灰!”
伍德能还一句嘴吗?
不,他不能。
他面对的,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普通丈夫。
一个在异空间里,活到三十多岁,妻子却停留在二十岁出头的丈夫。
修斯先生接到的命令,恐怕不是刺杀。
等修斯骂够了,骂累了,骂得心力交瘁。
他指着萱丫头,和伍德说。
“乡巴佬,和我去见皇帝。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会跑回城里,提另一桶柴油来,把你的老婆烧了,不光是你老婆,连你这个新姘头一块烧了。”
修斯先生伸出了手。
“和我走。”
伍德握上了这只手。
他知道,自己是走不了啦。
丫头揭开布帘,朝着丈夫喊。
“少爷!少爷你还能活着回来吗!我不想当寡妇啊!”
伍德应道:“你......”
没等他话说完,修斯已经将伍德扯进了以太空间。
万事万物都变得安静。
伍德跟着修斯,踏上返回王城的道路。
修斯问他。
“你想逃哪里去?”
伍德:“小尼福尔海姆。”
修斯:“哦...那是个好地方。”
伍德:“那里不好,一点都不好,你们自己都说,白皮野蛮嗜血又好战。”
修斯:“没关系,那里安全。”
伍德:“你为什么不骂我了?”
修斯先生一改之前的大义凛然。
变成那副精明又鸡贼的管家模样。
“那是说给小记者听的,你不就想要这个结果嘛。皇帝也明白你的心思。”
伍德恍然大悟。
“哦,你也想带着老婆去小尼福尔海姆?”
修斯说:“这种事,不能明讲,皇帝愿意当英雄,他有个唐宁梦,一旦到了全面统战,集中力量硬碰硬的时候,我们这些情报人员,都派不上什么用场,最好为帝国保留火种,以防万一,皇帝的政治觉悟,不比你差。”
伍德这回,是真的在流泪。
“你说什么?”
修斯解释道:“我说,皇帝的政治觉悟,是真的不比你差。”
伍德擦着眼角的泪,却越擦越多,他觉得,这个世上还有伙伴。
“他会怎么做?”
修斯:“战胜也好,战败也好,他都会战死。他就在等你呢。他一直都在等你。”
伍德:“那......那他也是叛国者?!”
修斯:“我们都是叛国者。从你来到王都的那一刻,皇帝就准备好了,他知道你干了什么事,他也明白你会做什么,即将会发生什么。”
在八百年前,列侬需要一个领袖,需要一个精神偶像。
需要王权,需要集中所有的权利来干大事。
现在,它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