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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贺娘子,宫中知其美名的也不在少数。索氏阴阳怪气地笑道:“这贺兰氏的余孽,进了教坊司也不肯消停,还要翻出些风浪来。”
多拉娘娘轻咳两声:“贺兰氏阖族都已认罪伏法,妹妹何必再提。”立刻有人殷勤道:“嫔妾听闻贺娘子是个清官,若是陛下有兴致,何不召她来宫里献舞。”野利氏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喝止道:“莫不是妹妹入宫时日尚浅,还不知这宫里是什么地方。”
大妃听几人话有机锋,懊恼不该提这仙子之事,忙举杯打断,笑道:“今日是除夕,臣妾先敬陛下一杯,祝陛下福寿延年、喜乐无疆。”野利娘娘见大妃解围,也盈盈起身,笑道:“愿陛下年年有余、岁岁长乐。”李元昊也举了酒杯,朗声笑道:“今日除夕,设的是家宴,我等兄弟同乐、亲族欢聚,无需拘礼。”众人一齐举杯祝祷,四周丝竹管弦一起,宴席由此开了。
御膳房依次捧了汤品大菜来,先头便是一道靓汤,用小罐装着,唤作福寿全。传菜官揭了盖子,百花只觉荤香扑面而来,细看之下罐中羊肉、猪肚、鸽蛋不一而足,令人垂涎欲滴;又有龙凤呈祥、洪字鸡丝黄瓜、福字红烧里脊、万字麻辣肚丝、年字口蘑发菜,皆是色、香、味、意俱全。
众人闲话半晌,间歇用了些菜,便听见李元昊朗声道:“过了初一,安亲王就要启程往西凉府去了;孤这第一杯敬你,权当为你饯行。”百花闻之停了筷,见李元含笑起身受了这酒,一口饮尽,心里隐隐有些怨怼。
怀亲王也起身道:“元为国舍身,哥哥我也该敬你一杯。”怀亲王起了头,女眷便也举杯相谢。李元求饶道:“王兄欺我孤家寡人,诓着我正月里去边关也就罢了;三哥还借着这个由头劝酒,实在是欺我府上单薄。”李元昊听他提起这茬,拍案笑道:“此次若能大挫厮,我便赏你个恩典。”众人都侧起了耳朵等他追问,却见李元只是饮酒谈笑;再看大妃身旁坐着的卫慕沁也是波澜不惊,白白讨了没趣。
怀亲王搁下这边,又说起避暑行宫的营造事宜:“夏日里动土,赶着小年竣工了,现下只剩下各宫里装潢配饰,臣弟想着要陛下并几位娘娘亲自看了再行添置。”
多拉氏面色发白,像是被宫装压得喘不过气来,轻声对李元昊笑道:“臣妾出门总是兴师动众的,也不去瞧了,既是避暑,舒适清凉便好了。”
“虽是避暑的行宫,却也要住上小半年的;各宫里都去个心细的看看才好。”大妃替众人做了主,又转头对百花笑道,“行宫就在安亲王府不远,我一心盼着快到夏日,百花好常常来跟我说话解闷。”
李元昊附和道:“百花是好,不仅读了书,骑射也没落下。含山日后也得跟着学学,不许成日里贪玩。”含山长相甜美又惯会讨巧,闻言笑眯了双眼:“陛下疼含山,含山自然听陛下的话,日后一定常常请妹妹来怀亲王府。”李元昊虽爱听她撒娇,却也不偏袒,直言道:“百花兼了国学司的差使,有正事在身;你是个讨教的,理应自己往安亲王府上拜帖去。”
含山恨得牙痒痒,敷衍两句便坐下来细细打量对座的小姑娘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位公主,长得倒是好看,就是周身一股小家子气太惹人嫌,外头那些人怕是都瞎了眼,不然怎会瞧不出谁是正统的公主。
原本这兴庆府里头人人都笑她做派小气、愚昧无礼,不知哪日竟听到有人夸她学问好,再无礼也不过是恃才傲物罢了。后头她又伤寒,病了几日,不成想这兴庆府里的风一夜之间都变了向,走到哪都是女眷夸她秀外慧中、兰心蕙质。
含山正想得入迷,不防百花转头望过来,她忙别开眼去听大妃说话。
朦胧含笑、转盼多情,这双眸子倒真是生得不错。
筵席一散,李元一行便回了安亲王府。远远地能瞧见正门上挂了金棱红绸的灯笼,走得近了又瞧见两侧糊的红纸金漆的春联,写的是:
阊阖象沼回萝图衍庆
蓬莱春茂鬯宝延祺
府中众人早已等在正厅,李元忙掏了金银子一一发了;复而从怀中摸出一只金麒麟来,递给百花,笑道:“祝阿皎年年有余。”他数十年也没碰过这些,此时瞧见人人脸上喜乐欢腾,心里也觉得舒畅欢欣。
百花见那麒麟须发清晰、精致生动,心里喜欢得很;又听细封氏说着人搬了焰火去小洞庭上,雀跃着便要往小洞庭跑去。
一行人进了园门,只见湖上的游廊上齐齐整整排着焰火箱子。瑾瑜是个贪玩的,自请了去点引线;真到了那焰火面前又怕了,远远躲着、手伸得老长去触那火线,试了几次终于点着,忙跑回来扑到琥珀怀里。
众人只听得闷雷似的一声响,银蛇便冲天而起,在夜幕中炸开,一时光彩夺目、灿若云霞。天空登时热闹起来,这头紫树才灭了,那头又炸开银花;这里划过了流星,那边又繁星闪烁。天上的光点映在小洞庭中,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安亲王府爆竹声、欢呼声融成一片,喧闹中百花听得李元道:“阿皎快些长大,爹爹带你上阵杀敌去。”
李元此番只是带精骑往西凉驻守而并非领兵出征,因而走的那日不曾在城中掀起一丁点风浪。
再过几日又是上元节,小汪洋将军家四处送了帖子,要在府上开茶花宴。百花心里惦记那几株白瓣红斑的山茶,却不肯早去,仍是悠悠写了一早上的字,这才回房沐浴更衣。
却说含山自宫宴后也不曾往安亲王府里拜访,怀亲王提了几次,教她别把陛下的旨意当作耳旁风;不想怀亲王妃矜傲,只管护着自家闺女,说是搁到年后再去也不迟。
茶花宴的帖子自然也送到了怀亲王府上。含山一袭烟霞色流光锦缎长裙映得满屋生辉,镂空金丝玉珠芙蓉曲钗和一色千叶攒金银芯绒花互衬成趣。怀亲王妃细细打量着,少女不知何时脱了稚气,虽是从前一样的杏眼柳眉、俏鼻薄唇,却已是恬美妍丽、粉面含春,轻声叹道:“怎么过了个年含儿就长大了,只怕今年就要定亲了。”含山嗔道:“娘亲净说没影子的话,含儿才十二,还早得很呢。”
怀亲王妃拉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趁着这两年外无战事,赶紧挑了定下来;你这婚事一天不订,娘亲心里都不踏实,生怕你嫁到别处去。”
含山天天听王妃念着耶律娘娘背井离乡、无依无靠,何等凄凉,忙偎着怀亲王妃撒娇道:“含儿才不要去和亲。咱们大夏国不是还有百花公主吗,她爱出风头便让她去吐藩回鹘出个够。”
“说什么胡话!”怀亲王妃忙打断她,“这话若是被你父王听了,又要罚你了。”含山听了双唇轻抿,委屈巴巴地低下头头,怀亲王妃见了又是心疼,柔声道:“安亲王戎马倥偬,她又没了娘亲,自然没人替她打算,你何必总要与她计较。”含山嘴上应了,心里仍自膈应着。
上元节是一年中头一个月圆之夜,寓的是“一元复始、大地回春”,众人都乐得讨个彩头,因而处处都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怀亲王府的车辇到了归德将军府门前便有人来接,园子里早有含山交好的小娘子成群迎了上来,怀亲王妃便由了小孩子们去,自己去花厅讨茶喝了;众人围着含山,你拉我扶,寻了处宽敞的空地说起话来。
履正府上的叶朗娘子心细,一眼瞧见含山头上簪的绒花做工不凡,语气中满是艳羡:“含山姐姐这绒花竟是千叶攒金的,做工可真细,乍看倒像是真的合欢绒球呢。”吴三娘笑道:“到底是上用的东西,你我羡慕不来的。”
“咱们侍御史府上攀不着上用的物件儿,叶朗姐姐却是有的。”吴六娘拉了拉自家嫡姐,笑道,“也不怕叶朗姐姐记恨你。”
两人一唱一和,叶朗赭却不搭话,不知怎的忽然心不在焉起来,一眼一眼地往远处瞟。几人跟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仁多黎廷不知何时也到了,他一身鸦青长袍,愈发衬得人利落沉稳;他正转头与旁人说笑,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生动和蔼起来。
吴三娘心中怦然,一时脱口而出:“小侯爷今年便十六了,不知这亲事可曾说了。”
仁多黎廷青年才俊、又相貌堂堂,为人更是谦和有礼、忠勇有余,兴州城里不知多少双眼睛望着他。
“我倒知道一点风声。”一旁的贺三娘噙着笑,“那位公主近来和忠勇侯府走得近的很,冬狩那日我还听得小侯爷唤她…”见吴家两姊妹巴巴地望着自己,贺三娘故意顿了一顿,直到叶朗赭也变了脸色,才缓缓吐出两字:“阿皎”。
叶朗赭闻言蓦地沉脸下来,连含山也听得微微一愣。吴六娘忙道:“冬狩那日我也瞧见她了,头上扎的大红的绒绳,周身没件像样的首饰,哪有公主的贵气。凭她,也能攀上小侯爷么。”
含山正乐得听别人挖苦百花,却听见贺三娘抖了帕子掩面笑道:“这不,说曹操,曹操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