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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冷锻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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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得两日,百花同楚清说起要托元夫人给琥珀和琉璃挑几个人来,不料楚清一口否决:“这事不合请元夫人出面。”

    忠勇侯府的院子里搭着葡萄架,熏风里飘着馥郁的酒气。

    百花被她哄着喝了几杯,也有些飘飘然,声音没了平日里的沉稳:“怎么不合了?”

    楚清伸出手指在石桌上比划,道:“殿前都虞侯,平日里交游的,那都是贵族人家,不是白白地讨没趣儿吗。再说了,你两家无亲无故,她帮你出面,也于理不合啊。”说罢见百花蹙了眉头,又笑道:“近日河湟安稳得很,我哥哥要赶回来给陛下献礼。有他出面,从禁军里挑些,岂不更好?”

    百花细细想了片刻点点头、郑重其事道:“那也得要是官身的。”楚清伸手拍她,脸上满是鄙夷:“官身都是刀刃上捡来的,你不怕她们嫁过去就守寡。”百花嫌这话不吉利,伸手给了她掌,许是酒气上了头,也不好控制力道,打的楚清连声叫疼。

    再细细想她这话似乎也有理,百花道:“说来倒不如挑挑京城府里的管事和侍卫。”楚清笑道:“你若瞧得上,我们外院的连管事倒是个老实憨厚的,大概和琥珀合得来。妙得很!若是琥珀嫁过来,还可帮我看着那几个不安分的。”

    ...

    老侯爷生前纳了两房姨娘,可惜都没生下儿子。

    老侯爷殉国那年,灵柩才扶回兴庆府来,两个姨娘便在府上争起主事权,一时闹得不可开交、从侯府门外过都能听见里头声嘶力竭的吵闹声。

    那时候仁多楚清才十一二岁,只关上了房不理她们,待到漂亮周全地办完了老侯爷的丧事后,这才回头拉拢了一众心腹旧人、大刀阔斧整治起来只三日时间,忠勇侯府卖了二十几个丫鬟仆妇;尔后主持中馈、管教庶母庶妹,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无不让兴庆府中夫人娘子们敬服。

    侯府的门风得以清清白白地延续下去,兴庆府里也多了一段忠勇侯嫡女如何雷厉风行、力挽狂澜的佳话。

    多半也是因此,仁多楚清刚过及笄礼,宁国公韩家便上门替嫡长子求娶,忠勇侯府没有长辈,由大妃做主给二人定了亲;百花算着如今她已满了十六,怕是好事将近了。

    “你倒会打算,主意都打到我头上来了。”百花笑她,“难怪宁国公家急着接你过门呢,有你在,还怕什么庶子谋权。”

    楚清晃了晃空掉的酒壶,高声叫秋雨添酒,又道:“这家里还没有主母,我哪敢走呢。好在国公爷和夫人身子都硬朗康健,也不急这两年;只盼着往后有个厉害些的嫂嫂,不然那两位姨娘还有得闹腾呢。”

    百花乐道:“你要等黎廷哥哥娶亲,怕是还得十年八年了。”楚清又斟满一杯,手摩挲着杯子:“若是你不去打仗,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百花左手撑着腮,想着仁多黎廷器宇轩昂、骁勇善战,真是个少年英雄,若是能当他的妻子,一定很体面;可两人成亲,有了体面便够了吗?

    百花好奇道:“定国公家的三郎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楚清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嘿嘿笑道:“长得斯斯文文的,性子倒是上进,今年开春便在工部历事观政了。”

    百花想了想,又往前凑得近些,低声道:“若是之前的婚约不作数了,你还愿意嫁给他?”

    楚清握着酒杯,想起寒食节的事来:韩璋分明是想着她爱喝酒才送了两罐葡萄酿来,舍她尝了一口之后却又不许她多喝了;她跳起来抢酒杯,却被他抓住手腕,又敲了一记额角。

    楚清想着、忍不住抬手去摸额角,好似那余温仍在,噙着笑点了点头。

    百花蹙眉看着她嘴角溢出的笑容,只觉得这笑里意味深沉,有些说不明的情愫;正冥思苦想间,却见楚清已趴在桌上睡过去了,百花高声唤了人来,吩咐秋雨扶了她回房,自己也由珊瑚扶着往外走。

    下弦月静静地挂在夜空中,她似乎突然间长大了许多。

    ...

    月末的时候,军器监果真赶出一件样品来:那是一件冷锻甲,两寸见方的冷锻铁片密密地缝在牛皮上,数十列齐齐整整地排着在一起;上部则是一体压制的护胸护背,用坚韧的牛皮从肩上相连;牛皮的腰带油润发亮,腰下又垂了两片膝甲。

    贺监事甚至冷锻了一顶头盔,后缀护颈。

    这样一套精美的盔甲,在昏暗的灯光下尚且熠熠生辉,令百花心潮澎湃,一时失语。贺兰虽早已细细端详过,此时再瞧这盔甲,仍然觉得荡魂摄魄、震撼心神。

    两人静默了片刻,百花叹道:“得此神兵,更胜千钧之力。”贺兰笑道:“公主献给陛下的这一件贺礼,必将轰动大夏河山。”

    贺兰刚说得这一句,却见百花回过头来,灯光映得她肌肤如羊脂玉一般细腻无瑕,桃花明眸了盛满了笑意,贺兰看得一怔。

    只见她微微挑眉,含笑道:“这不是献给陛下的贺礼。”

    贺兰闻声呆愣住。

    “这是我送给姐姐的谢礼。”

    ...

    四月的暖风吹得人身上酥软惫懒,百花挑了张紫檀如意纹的美人靠放在书房的南窗下,此时正倚着锦垫读家书。

    她本以为爹爹会赶在陛下诞节前回来献礼,不料她满心期盼地等啊等啊,等来的竟是一封家书,心头难免一落千丈。

    四年前,李元昊进军河湟地区,一路所向披靡,直攻下牛城,却迫于卫慕山喜谋反一事班师回朝,功败垂成。

    尔后两年里,李元昊大刀阔斧整编军队、肃清异己、集权中央;去岁又得线报知厮发生内乱,趁机出兵进攻,合围吐蕃国都青唐城。

    厮部将安子罗据城死守,夏军苦战六月余,正当精疲力尽之时,城门大开,精兵鱼贯而出。夏军不敌,溃逃数十里、撤军渡宗哥河时,不察来时设下的旗帜标号已遭更换,数万将士误从水深处渡河,踏入不可见底的湍流中,无力挣扎、葬身鱼腹。

    李元昊怒不可遏、急求胜过,同年冬月不顾群臣反对,再率大军进发,又一次败于厮,幸得忠勇侯仁多黎廷一队拼死掩杀,才逃得一劫。

    自此,夏军退守西凉府,河湟地区由两国各据一方、互不侵扰,迎来了暂时的平静安宁。

    求河湟而不得,李元昊便将目光投向了西边。祁连山脚下有着绵延千里的平坦原野,水草丰美、咽喉要道,自然势在必得。

    去岁腊月,李元率大军直接从河湟地区向西北进发,于宣化府驻军,整装以待天机;仁多黎廷则擢封疆大吏、留守河湟。

    她心里知道,河湟和河西走廊不同,前者已是水穷之处,后者却是云起之方;爹爹回不来,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瑾瑜替百花订好了本子,正细细地裁着边儿,忽地瞥见她面色不善,忙过去替她揉肩。

    百花这才回神,笑着问她嫁衣缝得如何。

    “公主给的料子太金贵了,我生怕糟蹋了,描了好几次花样子总是不满意。”瑾瑜笑道,“幸好这事儿还不急,有人那儿八字还没一撇、还不知这婚事落在哪儿呢。”瑾瑜同琥珀几个说好了一道出门,琥珀已相中了忠勇侯府的管事,琉璃却还没个着落。

    百花愁道:“前几日去相看的那几个,我瞧着倒是好,但琉璃总是淡淡的,到底还是不合心意。”瑾瑜顿了一顿,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只是怕不合时宜了。”说罢俯首在百花耳边说了几句。

    百花听了忙道:“哪位娘娘宫里的侍禁,姓什么,多大年纪?”瑾瑜道:“我也没见过,珊瑚打小跟着他习武,想来要清楚些。”

    珊瑚本在耳房里午歇,半梦半醒间被瑾瑜一阵猛晃、又拉着她往书房去,一路不住地说什么“宫里”、什么“侍禁”。

    待到进了书房、让百花又问了一遍,珊瑚这才听明白,思索了片刻道:“教习侍卫的那位萧侍禁么?我们八九岁的时候,他已过弱冠了。”百花好奇道:“姓萧?莫不是兴平公主宫里的人?”

    珊瑚摇头道:“萧侍禁比我们入宫还早呢,耶律娘娘却是陛下登基前一年才嫁过来的,想来只是个巧合罢了。”

    瑾瑜忙凑上去,倚着她道:“你从前不是打趣琉璃和萧侍禁么?”珊瑚这才明白瑾瑜打的是什么主意,为难道:“总角之年的事,怎么能作数呢?况且那庞侍禁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了,怕是早已娶妻生子了。”

    百花心里有了主意,笑道:“倒不是非他不可。我心想着见见这人,也好瞧瞧琉璃心仪的人是什么模样。”珊瑚偏着头想了想,道:“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寻到了,那时倒是风度翩翩的。”

    百花笑道:“过几日陛下寿辰,整好同侍监说这事。凭他是谁,在皇宫里当差,还有侍监找不着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