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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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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熟的声音。

    “是你。”王勇道。

    褐发男子微微笑, 笑容温和却略带忧郁, 和地面上绘着的《最后的晚餐》里的耶稣, 毫无二致:“多谢你们最终找到了我。”

    语罢, 他回身,望向呆呆的站着的妇人。

    卖花女左看看, 右看看, 心满意足地化作一支画笔,跳到了他手上。

    妇人看见他的一霎时,前尘往事,全涌在心尖。

    她全想起来了, 于是, 一时热泪盈眶, 站在那里,展开了笑颜:“孩子......你找到了那朵玫瑰了吗?”

    褐发男子慢慢地走上前去,将他拥抱了一下, 温柔地说:“我找到了,妈妈。我找到那朵常开不败,不惧怕世上的风雪凛冽, 不惧怕世间侮辱损害的玫瑰了。”

    妇人便含泪地欣慰点头,身形慢慢消失,最终, 原地只剩下了一丛鲜艳的玫瑰。

    光华禀禀,美不胜收。

    天地的崩塌止住了。

    空气里开始泛起幽香。以这丛玫瑰为中心,地上, 忽然生出大片大片怒放的红玫瑰。

    每一朵的颜色都与其他的有美妙的不同。

    千百种花香一齐涌出,一时是清新的欢欣,一时是甜美的喜悦,一时是静谧的哀伤,一时是浓郁的愤怒。

    玫瑰花开的时候,无数道影子从花心站起,他们原是一道薄薄的剪影,伸了一个懒腰,走下花来,黑乎乎的影子们慢慢染上了色彩。

    有天真的小姑娘,牵着父亲的手,有豪爽的屠夫正捧着一只小鸟,有高傲但是美丽的小姐与挚友并肩而立......

    最终,小镇的所有居民都出现了。

    他们或流着泪,或者欣慰地笑着。再也不复之前的呆板麻木。

    众人正略带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却听褐发男子面带怜惜,略有伤感地望着这些互相拥抱着的居民,轻声慢语的解释:“他们□□化作了绵羊。他们残存的精神,却依托着一些故事,变作了窗户上挣扎的剪影,不断重复演绎着与自己的身世有相似之处的故事。”

    “我被压在镇子之下,只能通过他们精神所化的剪影们引导你们。”

    说着,褐发男子回身招了一招王勇等人,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来找人之美学的。走罢,我带你们去找人之美学。”

    语罢,他将小卖花女化作的那支画笔举起,轻轻地在虚空划了一道。

    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打开了。

    无数记忆的碎片在他划开那一道缝隙的时候,一股脑涌回了王勇等人身上。

    他们感到自己被压制的力量,又忽然回来了。

    只有力量被压制最少的张玉,身上落得碎片也最少。

    褐发男子见此,视线在张玉身上一扫而过,先是些微诧异,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对她微微一笑,便道:“各位跟我来罢。”

    他率先一脚踏入了那道缝隙。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跟上。

    映入王勇等人眼帘的,是一间地下画室。

    空气里溢着硫磺味,一位眉目阴郁,却莫名给人一丝熟悉感,四肢细长如同蜘蛛的青年,他正拿着画笔,室内坐满了一些可怖的无皮人。

    陶术乍一眼看去,扫到了无皮人,脸色登时白了一圈,王勇打量了附近的环境,陈薇有点发懵。

    看见他们凭空出现的阴郁青年,手上的画笔啪嗒掉了,霍然站起,大步上前,猛地握住了张玉的肩膀:“你出来了?你找到人之美学了?!”

    啪。他的手被打开了,褚星奇道:“你握得太重了,小妹妹会疼的哦。”

    陷入狂喜之中的阴郁青年才发现,少女身后跟了一连串人。

    张玉道:“他们是我的哥哥,姐姐们。”

    阴郁的青年才略略回过神。他面上现出一些复杂之色,没有问本应在十年之前的“哥哥姐姐”如何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定定地看了几人一会,叹道:“异族人,十年了,我们又见面了。”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陶术白着脸把视线从无皮人身上移开了,盯着好歹脸部是正常的青年看了一会,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愕然道:“伊莫逊?不,你不是伊莫逊,他才只有十岁......”

    “他就是伊莫逊。”清正的男声响起,“只不过,是你们所见的那个孩子十年后的模样。”

    伊莫逊才注意到他们身后多了一个褐发男子。他瞳孔一缩:除了这些外来者之外,世间还有人?

    他上前一步,本想看清褐发青年的模样,却在看清的一霎,情不自禁汗毛直立,后退了一步:“你是......你是神子基督......”

    他曾是天府之上的居民,亲眼见过基督。

    “不,我不是。”

    褐发男子微微笑:“我是耶稣,但我却不是神子基督。”

    伊莫逊不明所以,却听褐发男子一字一句道:“伊莫逊,伊莫逊!你还没有明白吗?”

    “人之美学,从来只有一种。”

    “世间唯有一味颜色,可以画出人来。”

    话音落时,所有不同时间线上的伊莫逊在同时茫然抬起了头。

    褐发男子却向前迈了一步。

    一步之间,褐发男子已经离伊莫逊很近,按住了他的心口。

    所有人都听到褐发男子叹息着说:

    “世上唯有一种玫瑰,花开不败,不畏惧风雪凛冽,不畏惧侮辱损害。

    可世上哪有这样的玫瑰呢?

    唯有爱常开不败,唯有真情不畏惧风雪凛冽,不畏惧侮辱损害。

    世上唯有一种颜色,千变万化,每个人看到它,都看到了不同的颜色,看到不同的东西。

    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颜色呢?

    唯有喜悦之时,见惨白却觉纯洁,痛苦之时,见艳色而仍觉悲哀。

    “伊莫逊,伊莫逊,你是不败的玫瑰,是千变的色彩。

    世上,唯有感情这味色彩,能画出人来。”

    肌肤相触的霎那,下一刻,年幼的孩童、愤怒的少年,阴郁的青年,均都面露恍然,他们眼角滴下了一滴泪,放下手,甘愿身形渐渐虚化。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地下画室中,伊莫逊的身影消失了,从无数时间线飞来无数光点,全都没入了褐发男子的身体。

    褐发男子的面容渐渐变化。

    最终,站在原地的褐发男子,生得既像画像中的耶稣,又带着伊莫逊的神韵。

    他举起画笔,轻轻地在每个无皮人跟前的油画上添了几笔。

    画中人一瞬间变得灵动起来,有的露出庄严的神色,有的轻佻活泼地笑着,有的愤世嫉俗,有的目光深邃。

    褐发男子把补齐的画抛向那些无皮人。

    无皮人们原想为他们的挚友伊莫逊报仇,此刻却僵立原地,画一碰到身体,他们血肉模糊的身体上,迅速地生长了皮肤与五官。

    镜花水月内外,所有人望着这些恢复了人貌的“无皮人”,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冷气。

    即使是郝主任这样对艺术所知甚少的,也或多或少,见过他们的画像,听过他们的名字:

    “但丁、拉伯雷、达芬奇、莎士比亚......”

    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巨匠们一一列在褐发男子跟前,整好十一位,化作了《最后的晚餐》里耶稣的门徒模样,正等待命令。

    褐发男子笑了,傲然喝道:“门徒们,随我打上天去,重塑人间!”

    他话音刚落,地狱之门大开,这座奇特的星系都摇晃起来。

    时间线迅速合并,地狱不停地上升向天堂。

    王勇张玉等人只觉身体轻飘飘地,跟着褐发男子为首的十二人,不由自主地升向高空。

    很快,他们就看到天堂了。

    天上正在下色块雨。

    九重天堂在崩溃。从天府到接近炼狱的第五元素岛所在,全都在震动。

    天府的所有画都在崩塌,色块如崩塌的山体,不停地从巨幅的宗教画上坠落。

    甚至砸穿了每层天堂之间的壁垒。

    那些富饶而源源不断提供着天府人食物与饮水的色块,落在地上,便化作猩红腐烂的血肉。

    彩色纸人们茫茫然,仍然按着既定的轨迹行动在既定的轨道之上。

    色块砸下,他们的身体被砸扁了,仍旧往前攀爬,继续微笑着:“你好呀...邻居......”

    “你......好......”

    色块落尽的时候,所有的巨幅画像很快只剩了一层框架。

    画区背后的神圣一一现身。

    圣父、圣母、圣子,十二圣徒。

    神色淡漠威严,周身悬着灵光,从那些巨大的画背后浮现出来。

    他们一齐开口,如一人在说话,声若雷霆,响彻天堂:

    【他来了。】

    【他来了。】

    须臾之间,地狱上升的速度更快了,褐发男子趁着地狱上升的速度,早已带着他的门徒们,带着王勇等人,到了这些神色淡漠的神圣面前。

    陈薇惊讶道:“王队,你看,有两个耶稣......”

    那从宗教画里浮出的基督耶稣,穿金戴银,衣袍镶嵌着宝石,华贵无比,望着众人的眼神,淡漠庄严神圣。

    他身后的圣徒们也大多如此。

    可是,王勇等人跟前的褐发“耶稣”,却衣着朴素甚至称得上简陋,神色安详温和,他身后的一干门徒,穿着世俗的服装,大多褴褛,有的看起来是木匠,有的是屠夫,还有的怯生生的尚未成年,除了干净的眸子外,无一威灵赫赫。

    基督道:【你背叛了我父天主。相助叛神者。】

    褐发的耶稣却失笑道:“何谈背叛?耶稣不曾千年为神,本就是人子。反而是你们窃取了神的外貌,把人间的所有人都化作了你们的神国的基石,才是可憎。”

    【住口!】基督身后,天空早已布满了三角形生物,密密麻麻,挤满了每一寸天空。

    它们组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憎恶地盯着眼前的“耶稣”。

    褐发的耶稣却也毫不手软,他大笑起来:“来吧,门徒们,奏乐!挥笔!举起凿锤!吹响号角,敲响钟声吧!”

    但丁外貌的那位门徒,就举着一只号角,呜呜地吹起来。

    另一位则捧着一口大钟,奋力地敲起来。

    振聋发聩,发起战斗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

    地狱之中,三怪们挣脱了束缚,一跃而出,带领子孙手下攻上天堂。

    诗魂听到号角声,便背起竖琴,急急向天堂而去。

    第五元素岛上,每一块石头,每一棵结着果子的树,每一滴水,每一块土壤都醒来了,他们从无知无觉中伸了个懒腰,赫然长着一张愁眉苦脸的人脸,他们站起来,手捧着大钟,不分白天黑夜的一边敲着,一边冲上天府。

    目睹着镜花水月里的一切,郝主任把伊莫逊的名字反复念了几遍,忽问正在围观文学参谋团讨论的常教授:“老常,你还记得英文里的感情这个词怎么发音吗?”

    常教授道:“感情在英文里念......”

    他刚想说话,忽然怔住了,反应了过来:“感情”在英文里的发音,如果用不太标准的音译,听起来,就是伊莫逊。

    儒雅的常教授不禁拍了拍额头,苦笑了一下。

    这一点太常识太简单了。常识到他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每天脑子里装满文学与文学理论的,都在拼命往文艺复兴的文学作品人物上去猜测,却把这一点最常见的给忽略过去了。

    显然,现场文学参谋团的人,与各地抽调来的美术相关专家,也都反应了过来。

    那位立下不少功劳的西方文学史的女教授,略微不解道:“可是,为什么是耶稣,是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呢?”

    一位西方美术史的学者答道:“‘最后的晚餐’是宗教画的一个重要题材。达芬奇之前,两个世纪以来,有不少画家曾经尝试过这一题材,甚至于达芬奇同时代的,也有不少人创作过这个题材的画作。”

    “他们的画有两个共同特点:一,主题不明确,画面散漫,缺乏中心,人物刻板,动作僵硬。如果看这些人画的最后的晚餐,你在画面上只能看到一群人坐在那里聚餐,看不出任何有激烈斗争的情节。”

    “有的把耶稣和十二个门徒画得漠然呆板,像一座座神像排列在桌前;有的,尽管把耶稣画在中央,但是构图并没有使他成为统领全画的中心人物,人物之间也没有相互关联的表情和动作。”

    “他们对耶稣、犹大、门徒的刻画简单而公式化,只从形式上着手,给人不自然,不真实的感觉,且与实际情况完全不符合。”

    而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与这些人的作品截然不同。

    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人物分布,多样而同一,围绕着同一个主题戏剧性地展开。

    他根据人物年龄、性格、身份、经历的不同,赋予每个门徒以不同的姿态和动作,栩栩如生地将每一个不同的门徒,包括犹大与耶稣的内心世界的矛盾、每个人的不同性格在面对“背叛”时的反应,都勾勒了出来。

    他抓住了晚餐中最紧张的一刻,来展开戏剧的冲突,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的矛盾。

    可以说,如果其他人的画是静止的,呆板的,平面的。

    那么,达芬奇的画,就是有生气的动态的,有情节,看到一幅画,如看到了一幕精彩绝伦的戏剧。

    达芬奇始终认为,一张人物画,或其他形式的人物表现,应该做到使人一看就很容易地从他们的姿态中察觉到他们的思想。

    他谈到绘画的主旨时曾说:“一个画家,应当描绘两件主要的东西:人和他的思想意图。”

    中世纪的艺术中,即使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也要穿上衣服,而且还得穿上镶满金银珠宝的,如同国王一般的华服。

    按照教会的观点,“救世主”必须是威严而华贵的。

    即使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也要穿上衣服,而且还得穿上镶满金银珠宝的,如同国王一般的华服,呆板僵硬,庄严地俯视众生。

    但在达芬奇的笔下,在以他为代表的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雕刻家笔下,耶稣不再是神,而是有感情的人了。

    是一个鼓起反抗罗马□□,被不幸的穷人们,被侮辱者、被损害者们簇拥着,衣衫褴褛、瘦弱而贫困的人的领袖。

    而最后的晚餐,则变成了一位光明正大的领袖,领着他忠诚善良的门徒,遭遇了被权贵收买的叛徒的背叛,而始终不改为人世张目的领袖。

    另一位临时被抽调来的西方历史学者,则肯定了这位美术史专家的意见:

    “文艺复兴时代,局限和束缚还很大,只能借着宗教的框架,进行旧瓶装新酒。宗教改革、科学、艺术的复苏,都在这个框架之下。因此,越是同样取材自宗教题材的,越是能通过对比旧有的中世纪题材,反映以人为中心的时代精神。

    一边说着,他感兴趣地凑上去,仔细观察镜子里的画面,解读寓意:

    “唔,这个钟声,第五元素岛。我记得,这个钟声是指当时以钟声为号的一次大规模农民起义......难怪空想女王害怕听到钟声......她代表的是基督教的空想清谈,麻痹人民的思想,钟声一起,农民起义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哪管你清谈不清谈,人是要吃饭的......这个‘文本世界’还真是一种有意思的寓言试重现......”

    但是他很快被挤开了。

    抽调来的美术类专家,早听说过“文本世界”,却长期无缘得见,现在赶上亲眼目睹专业相关,人人盯着那些文艺巨匠看个不停,早就把他一屁股挤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