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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_分节阅读_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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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把式、吊嗓子,然而生活仍在继续。对于他,一九三一年,就像对于其他任何遭受劫难的人一样:这一年仿佛代表毁灭的开始。

    繁华的上海滩依然忙忙碌碌、喧喧嚷嚷,街上时有铁家伙(轿车)飞驰而过,坐在那上面的人就像发了疯癫,仿佛必须飞奔狂驰才能减轻痛苦似的。

    气温已经比较冷了。时世躁动不安,战争的危险、灾难、死亡、仇恨、哀伤……正在蔓延。

    因遭禁演,上海的各大戏院不敢邀他演出,他一时犯了难,搬进租界休养生息,还是三爷的建议。因了这段时间日本浪人活动大肆猖獗起来,住在华人区日益不安全——已有好几位抗日志士遭到暗杀。而《抗金兵》之所以遭禁,就是由于日本驻沪领事馆以“恶意煽动抗日情绪,我大日本侨民十分不满”以及上海国民政府严正交涉的结果,连戏院都被迫登报道歉。按照三爷的意思,那他就顺势来个匿影藏形,也好积蓄能量,伺机而动。

    当天出院后,他便改名“吴凌燕”,住进法租界一处相对封闭的公寓。公寓离三爷所在的救国组织联络处不远,三爷每天派人给他送饭,送报。他则整日价关在房间里编剧本,读报,把唱片声音调大然后吊吊嗓子。离群索居的安静几乎消除了控制他的阴郁情绪,也将郁闷之气一扫而光。只是偶尔,一些使他痛苦的影像,仿若汹涌澎湃的洪流般从他的梦中宣泄而出。

    一连数日,他都待在房间里,梳理自己。

    假如就这样一无所求地过着清静的生活,倒也不错。但现实并不允许他如此安享岁月,很快,他便重又活动起来。

    不久,他便伙同春鸣社等角儿,在上海新天地剧院登场演剧。

    且说这新天地戏院,原本叫新天地电影院,经理许泰和因喜欢京剧,一时见演电影不赚钱,便将影院改成剧院。可是剧院没有班底,只得四处邀请演员,请来了因战祸从东北流亡上海的春鸣社主要成员,其中有名角窦华清(春鸣社班主),知名武生魏少轩,还请了混迹上海的名票周铁如,周铁如还带罗小楼、焦福祥、焦福瑞、颜立珠四个傍角儿(1),加上找上门来的月仙等人,组成了一个阵容颇强的班底。

    月仙的加入,给班底带来强有力支撑的同时,也有很大的风险,但许经理和班底同仁都十分钦佩他的作为和勇气,并且知道他懂的戏多、戏路宽广,无疑成了这个新班底的台柱子。

    浮世欢 第三十回(2)

    经过商量,大家排除了先演传统老戏的老一套,决定排点新剧以资号召。月仙这时候就起了关键作用,他把数日来新编的几出剧本拿出来。经琢磨,便迫不及待地排练起了《亡蜀鉴》。

    《亡蜀鉴》这本戏原名叫《江油关》,数十年来,剧界不曾演过,甚至有人以为剧本已经失传。今得以重见,大家无不兴奋异常。对月仙来说,这得感谢三爷,剧本是三爷得于南方而馈赠他的。他待在旅馆这段时间,通过重新修订、润色、编写,使老剧本焕然一新,更具有时代感和现实感,足以激发观众的爱国思想。班底同仁大多对现实的景况有深切的体会,尤其是从东北逃出来的窦华清和原春鸣社成员,愤懑情绪自不待说,对排演警世之新剧无不拍手称快。大家热情高涨地全力赶排。许经理毫不含糊,在班底刚开始排演时就打出了广告,并在首演的广告上大胆附上十二个黑粗大字“崭新组织 南北名伶 钢铁阵容”。许经理在打广告前依照了月仙的意见,将“夏月仙”改成“吴凌燕”,以避开政府及日领事馆的耳目。

    新戏这就开锣了。

    新天地剧院场地规模不大,只能容下一千余人,遗憾的是,首场演出观众并不踊跃。不过这也在许经理和月仙的预料之中,因为观客对新班底的演员并不大熟悉,来的多数也只为瞧个新鲜。因此开演时台子底下还在议论纷纷,但谁也没有料到,那广告上打出的从未听闻的所谓名伶“吴凌燕”,竟是夏月仙夏老板。

    随着月仙出场,其精彩的扮相,独特的声腔艺术,精湛丰富的表演,一下就把观众的心紧揪住了。这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阿拉哪能觉得那台上表演的迭格演员像夏老板阿是?”

    “可勿是,像得很!”

    “喔唷,侬再仔细看看,可勿就是夏老板!”

    举座皆惊。

    月仙与新班底倾力合作,珠联璧合。通过唱表传达出的强烈感情,深深感染了观众。台下掌声不绝,气氛完全被台上精彩动人的表演控制住了,演出渐入佳境,可说一唱一表、一举一动都有彩声跟着。月仙既久未登台,不管台下观众多寡,他施展全部功力,铆上了劲儿!起先还有些纳闷的观客,特别是其中对月仙喜爱有加的戏迷,料不到他改名换姓在此悄然登场,真个如“久旱逢甘雨”般惊喜,好似碰了大运。注目而视,竖耳倾听,心下受着激动与感动,连连鼓掌,甚至站起来连声喊“好”的。

    全剧演完,受到了激赏,观者们一股脑儿涌向台前,热烈击掌。月仙和同仁们对今儿的表现也甚为满意,等下了台相互拉手道辛苦。许经理尤为高兴,笑着道:“各位辛苦啦!演出十分成功,新天地算是一炮打响,今后一定成咯!”

    果不其然,头天看戏的观众散场后就暗暗传开了,新天地剧场的演出广告写明了次日十点后卖票,但唯恐买不到票的观众早早就等候在了剧场门口,到十点戏票开卖时买票的队伍已见头不见尾。可是剧场座儿有限,自然是僧多粥少,供不应求。戏票很快就卖完了,买到票的自是兴高采烈,没买到的只得兀自抱怨自己来晚了。演出当晚,剧场门口聚集了一些手里举钱的人,迫切地向来看戏的观客喊着:

    “有退票?”

    “侬有多余格票?匀一张好哦!”

    甚至,“听说奥登电影院新上映的影片蛮有趣的,您何不去瞅瞅?我跟您换票!”

    “先生侬就勿要打迭个主意喽!”

    “呦,您瞧好喽,我这可是三元钱的电影票换您八毛的戏票哪,多值当啊是不是!”

    看着实在没辙了,拦也拦不住。又不甘心,等剧场里开场了,站在剧院门口的些许人跺着脚,既嫌这剧场紧巴,又怨着白跑一趟冤枉路了。

    《亡蜀鉴》连演了四场,除了头一场,以后每场观客盈门,基本爆满。四场演毕,观众仍趋之若鹜,大伙本想接着演下去,但月仙认为见好就收为妙,许经理觉得有理,毕竟这是个非常时期,便改演一出传统老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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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欢 第三十回(3)

    因为《亡蜀鉴》主旨在于抨击时局、讽刺政府、激励民众,再继续演势必会引起当局和日本人关注,多有不测。特停演一天,改演《燕子笺》。演《燕子笺》的同时,大伙又紧演紧赶着排新剧。《燕子笺》演了三场,立马贴出《击鼓骂曹》海报。《击鼓骂曹》演了四场,改贴《红鬃烈马》。《红鬃烈马》演三场,停演两天。两天后贴出新剧《生死恨》,连演四场,又贴出《鸳鸯泪》。以后又相继演了《三娘教子》、《春闺梦》、《刺虎》、《青霜剑》、《射日》、《廉锦枫》。中间几乎没有歇息,白天排练晚上演剧,全力以赴。戏不重复,且新剧、老戏轮换着演。针砭时弊的新剧每一出都经过重新修改、润色,严肃认真地排练,保证演出水平来。至于传统剧目,过去许多班子事前没什么排练不排练的,连对词都不搞,但月仙和同仁不敢马虎,仍是作了走排。可谓下了很大的功夫。

    新天地剧院每晚座无虚席,盛况不减,一时间被传扬开来。值此上海各剧场萧条之时,“吴凌燕”和新班底奏响了煊赫的乐章。戏中影射现实锢蔽、抨击政府不抵抗等内容,激励人心的台词,观众听后走在街上都能哼出来,当官的听后就十分恼火,几欲下令禁演。这多亏了许经理机敏,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改换剧名,这才躲过了文化检查。加上许拜过上海滩头号大亨黄金荣为“老头子”(即师徒关系),有此大流氓罩着,一时倒相安无事。

    然而丫挺的日本浪人仗着领事馆和驻军却越来越猖獗,几次在剧院外面惹是生非,虽未酿成事故,却也造成了不小的混乱,使观众愤怒的情绪如火上浇油,抗日热潮愈加高涨。而当局为了防止抵抗运动革命志士进出租界,竟将租界用铁丝网围了起来,使上海割划成了几块。月仙时刻小心谨慎,虽在租界租了公寓却几乎寸步不离剧院,除了和同仁演剧就是抓紧排练,以期号召更多的群众投入抵抗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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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傍角儿:指京剧戏班中一般演员、乐队及舞美人员与主要演员的依存关系。过去主要演员演出,大都自带配角和跟包,这些人依傍名角而生活,故称。俗称抓龙尾巴。

    浮世欢 第三十一回(1)

    一九三二年一月初,上海的天气十分阴冷。对于西历的新年,除了租界里的洋人把节日的气氛渲染得分外浓郁而外,老百姓却并未像往年那般跟着凑热闹,街上尽管并不冷清,但毫无节日之喜庆。因为,日军占领了锦州!

    稍有地理概念的人都知道,锦州一失,便意味着中国东北的全部沦陷,意味着山海关以外真成了日本人的“乐园”,意味着华北地区将直接暴露在日军面前!这个消息本身就比天气更为阴冷。

    悲风凄雨。

    海涛怒啸。

    大地除了草民大众抑郁悲歌,竟四面寂寥,仿佛再没有其他的音响相应和了。没有!君不见上海的上万日侨和浪人乐开了花,他们鸣枪、放鞭炮、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喜极而泣、小便失禁、嚎叫不止,他们强烈得像集体得了癫狂症!而且有恃无恐,叫嚣着放火点燃了虹口边缘一带的几处民宅,殴伤了不少“多管闲事”的市民。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垂死挣扎的“###猪”,他们鼓掌欢呼,笑声充溢天际。

    而面对民众一浪高过一浪的抗日救亡运动与怒潮,国民政府当局却发出通告:竭力要求民众“节制”情绪,忍耐再忍耐!

    面对东北三省的沦陷、日本人的嚣张,政府当局一再消极忍耐,却对爱国志士、民众与学生则进行“积极”打压——

    惨案,杀伐

    冷酷的沉默和禁止热血通行

    光明折叠成颠倒的黑白

    喷出令人作呕的毒液

    自发的死亡谁能阻挡?整个国家像沸水一样开了锅,抗议、抗战运动频仍,暴动、游行席卷各地,而心怀鬼胎、趁火打劫的人却得了机遇!

    从事变起就勾结、联合各派势力的反蒋派,借着人民的怒潮,极力逼蒋介石“引退”。面对巨大的压力,蒋陷入了空前的危机,为暂避众怒,只得宣布下野。与此同时,孙科的新政权在东北三省沦陷的炮声中正式宣布成立。然蒋怎肯如此善罢甘休!诚如两广结盟的桂系头目李宗仁所言:蒋是民国以来在官场玩弄权术的集大成者。其势力盘根错节,在下野之前,就已为再次复出作了一番精心的策划:

    (1) 调兵遣将。

    (2) 釜底抽薪。

    (3) 成立秘密组织。

    这样子,经过蒋下野前的一番精心准备,新政权刚上台就面临着荆棘丛生、混乱、难以运转的形势。就拿财政方面来说,财政部空无一文,几天后,又受到了上海银行界的强烈抵制,弄得孙公子束手无策,加上全国的抵抗运动如火如荼,心急如焚,最后咬牙跺脚,索性灰溜溜地从南京奔上海避了起来。

    而各地军阀见新政权愈加软弱无能,便挖空心思扩大自己的势力,如广东的第一集团总司令陈济棠暗中串联西南五省实现“大团结”;一度对蒋唯命是听的张学良也乘机联络阎锡山、冯玉祥的旧部,打出了北方六省“大联合”的旗号。这更削弱了掌控着新政权的汪精卫的地位和权势。汪精卫虽有政治威望和野心,却没有武装实力和地盘做后盾,没辙!不久之后,只得拉下脸去求掌控着军事大权的蒋介石。

    一月十六日,汪到达杭州,一个月前还是互相拆台的蒋汪两人“相见甚欢,晤谈甚融洽”。二十五日,孙科发表通电,提出辞职。这样,新政府自成立之日起仅二十来天就轰然垮台了。逼孙下台之后,南京召开中政会改组政府,由汪担任行政院院长,并成立军事委员会——蒋任委员长(为重新出山铺平了道路)。

    至此,值国家危亡、人民水深火热之际,野心家们玩的一出滑稽剧,暂告一段落。

    其时,民众的抗日热潮持续升温,自发性的救亡运动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