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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的通道,准备了粮秣军需。
日军于人数三倍、大炮火力二十倍的优势下,对中国守军前后夹击,经过艰苦卓绝的激战,日军妄想歼灭中国军队的计划,彻底落空!日本政府和军部从国内外诸条件出发,采取达到目的就收兵的策略,决定在国联三月三日(上海时间三月四日)全体大会召开前宣布停战。
浮世欢 第三十七回(1)
月仙的高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他像个木头人一般,机械地躺着。他傻呆呆地望着灰色的屋顶,一缕昏暗的光线从那里路过,好像把焦虑和困惑都倾泻在屋顶上。渐渐地,他感到了自己的心跳,感到温热的血在胸膛里奔流。但当他用那只微微发亮的眼睛向旁边的病床看时,热血好像倏然结成了冷冰,——他的师哥已消失不见!病床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而扭曲的面孔。
月仙心中一惊,仿佛一下子惊醒过来,喉咙里兀自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声,试图哭出眼泪,但他没有力气。
他闭了眼睛,仿佛世界向他关上了。
他料着他的师哥定是救治无效,死去了!
他的心里难过得喘不过气来,心脏像被老虎钳给牢牢地夹住了一般。一切都寂静,一动不动,除了噎人的寒气。
他感到虚妄,飘渺。
在虚妄飘渺之中,记忆的废墟与那些勉强留存的图像不断涌来,并融为了一体。那久远而幸存的图像,似乎清晰地变幻出种种触须,触须紧紧将他包围。
师哥那独特的笑容、声音和眼神,如同不确定的流动画面,像烟雾一样消散,消散又聚拢。
泪珠终于从他的眼角无声地溢出来,蹂躏着他病态的脸孔。
护士转来给他输液的时候,被他那迷乱的泪水弄糊涂了。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温软的声音轻轻地扑到他的耳边:
“夏先生,侬哪能哭啦?”
说着,顿了一会儿,她好像突然明白过来,微笑了笑:
“先生是因为侬格师哥?”
月仙的胸口抽动了一下,像掀起了无边的波浪一样。他的胳膊已经动了,嘴唇也蠕动了两下。泪水哽住了他的喉咙。
“侬勿要灰心,他只是转院了啦!”
稍停,“伊格伤太严重,需要更加好格治疗。”
护士兀自说着,用手巾擦了擦他脸颊一侧的泪水。然后用那莲藕般白嫩的手按了按他额头,“烧快退尽啦,侬安心静养,勿要惊动……”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换上一瓶新的输液,将空瓶子收好,“唰”地一声把窗帘拉开了,光线瞬间涌入。接着,她捋了捋窗台上那几盆植物的叶片,又细细查看了其他几个病床上的伤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画了几画。重又把本子放回口袋,转回他的床前,把他的枕头垫高了一些,稍大声地说:“战争结束啦,日本已宣布停战……一切都会好格!”说完,环视病房,牵了牵衣襟,又扭转身去,轻快地出了病房。
整个时间里,月仙被一种虚弱空洞的感觉攫住,微亮的光线照在他的头顶,像爬满了蠕动的虫子。他的泪水不再流了,只觉得像饮了硝镪水,五脏六腑都有些焦烂。他无法确定师哥是否还活着,或者只是护士为了安慰他。他到底有一种戚戚的悲哀。
护士转身出去之后,却陡然有人哭了起来。病房里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挨着窗户的一个伤员甚至哼哼着撑起来探看那窗外。
天刚刚亮,寒气凝重,窗玻璃上结满了水珠,窗外暗淡的、没有阳光的天空,弥漫着浓雾,深厚得像是已经把天空糊住了。模糊的天空下面,隐约的爆炸声像一段遥远的喧哗飘飘渺渺地向窗户这边传来。战争结束了吗?
眼睛攀住窗户的伤员,甚至发出了一声叹息,又像是讥讽的笑声。
月仙在灰暗的光线中似乎消融了,类似皮包骨头的马,变成虚妄的一团。这时窗户边的伤员,脸在战栗,牙齿咬紧——他试图用他那独臂推开窗扇。可没有成功,反而一用力身体就抽动了起来,冷不丁磕着了受伤的脑袋。他亦靠在床架上哭了起来。
随后,整个病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连疼得厉害的人也终于没有发出哪怕低微的呻吟。
神智不很清晰的月仙,感觉自己的皮肤仿佛在变脆,在渐渐地融化,慢慢地变成了一摊脓水:重又坠入了昏沉之中。月仙像一棵枯木一样,不断吸取营养,重新发芽,进入了全面康复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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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第三十七回(2)
而此间,在上海军民的拼死抵抗和国际联盟的斡旋下,日本政府走上了停战谈判之路。并在国联的操纵下,于五月五日,上海停战会议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经过四十多天的马拉松式会谈达成的《淞沪停战协定》,却是一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根据这个协定,中国军队实际上在淞沪地区已经没有驻军权,而日本竟可以!停战协定签订后,上海各界民众心愤难平,各团体纷纷发表通电、声明、宣言、抗议,指出“沪战爆发,日为戎首,曲直是非,国际共晓”,抨击政府“先以不援沪而误国,今复屈辱签约而丧权”、“直为辛丑条约以后所无”。
全国掀起了一个反对停战协定斗争的浪潮。
停战协定签订后,蒋介石便迫不及待赶到武汉,对中央根据地红军发动第四次“围剿”。另,十九路军被调往福建、江西“剿共”,不久后因“逆反”,被蒋消灭。日本正式宣布“满洲国”成立。
且说月仙,在经过漫长的修道般的治疗生活之后,逐渐从那柔软的充满痛苦的挣扎中恢复到了正常状况。
一九三二年五月六日,医生最后一次对他进行检查,康复出院。
康复的时刻,撕破了他想象的面纱。当他站在医院墙角的玻璃镜前,那一只黯淡的左眼显出了一种惊恐不安的阴郁。他凝视着自己,却看到了内心的空洞,陷入一个迷茫的漩涡:整个身躯越卷越深,以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抖动了一阵!
那留下疤痕的有些扭曲的晦暗的眼睛,已经使他的面目走了样。
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的护士,看着他道:
“夏先生……侬恢复得蛮好,千万勿要灰心。侬运气勿错,已经康复啦……”接着,她露出一丝笑容,“很多伤员景况都勿大好,侬已经很幸运啦,一切都会好格……”
他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一声不发,垂下脸来,摸了摸自己的腿。
他想弯起腿试试自己的柔韧度,但是腿却不听使唤。当他跛着脚走出医院,这个清静的早晨突然落到他的头上,使他感到新的生活从此开始了!
他举着一张颤抖不停的有些扭曲的脸,整个人显得卑微而瘦弱。但不管怎么说,他终于康复出院了!他得感谢精心护理他的护士,这会儿——护士随他到了医院门口,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长长的街道,直到他背后的光线越来越暗,才转身走入病房。
他坚持着走过医院门前那条长长的街道,但转过那条街,就走不动了。他跌在了一块石板上,靠着一堵墙。
他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地靠墙坐着,又一次想弯起腿,但是它依然不听使唤。他坐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一种无所谓而又有所谓的悲戚占据了他的心,脑袋里空荡荡的,像一间空空荡荡的房子,并越来越空。他感到世界变成了一个窟窿,某种不可抗拒的东西把他推向了深渊。
清晨的空气甘美而柔软,阳光明媚,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子拽着一个中年男子的胳膊从他的面前经过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吓了一跳,说:“阿唷,迭个人蛮古怪!”
月仙待在那里,心突然混乱地跳得厉害,如同遭到一击的动物。他双手支撑着上身站起来,沮丧而焦虑。他重又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起来。
他垂着头,极力躲过路人的目光。就像多年前,他第一次走进戏班,不敢拿眼睛瞅班子里的任何人。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他焦虑的源泉。一路上,他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尤其是那在街上游行、抗议的人群,他避之不及。他一瘸一拐地低头走着,就那么挨着墙,可悲地奔突,脑袋都快垂到了裤裆里。
他艰难地走到了新天地剧院。
在那早已变成空荡荡的废墟上,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徘徊良久,他回到了事变发生以前就租下的公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仿佛沉浸在某种消极厌世之中,看着时间流逝。他什么也不干:长时间地看着时间流逝。时间就像一匹马,一匹永不回头的马,它跑得飞快,不断甩掉这个世界,也不断地甩掉他。
浮世欢 第三十七回(3)
……
浮世欢 第三十八回
在接着上一回往下讲之前,我理了理牵在手里的几条线索。事态进展出乎我的预料,我头都晕了,几乎忘了另一个人儿:阮莺时。
但我怎么能忘呢,她正朝我走来!
(不瞒诸位:我从一开始就对她着了迷。)
从这里开始,一切都变得复杂化了。
透过一九三二年的硝烟,衣着单薄的年轻女郎、讨饭的乞丐、跑泥途的行贩、买卖生活的男女、奔忙的娘姨、玩纸牌的妇人、吊死者、苦思冥想的政要和为数众多的无家可归者、反刍的牲畜、烟雾腾腾的烟馆、曙光中的医院……我看到了阮莺时。她身体圆润而厚实,沉默无语,正抚摩着肚子。
她的肚腹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挡了。
她正被送往医院。
已经有好几天了,她感到阵痛,阵痛使她汗流浃背。从一九三一年九月怀孕算起,到一九三二年六月,她濒临生产。
这不是噩梦,对她来说。她那颤抖的嘴角荡漾着微笑,整个面孔呈现出类似艺术家获得灵感时的那种表情。鲜花盛开的六月在她的空气中馥郁芬芳,虚弱而丰饶的身体在穿过医院的走廊时被夕阳的光辉镶上了一层金边,眼泪重新在她的面颊奔走,但她内心充满了宁静和即将冒险的欢欣。
战争不以胜利或失败,而以双方的妥协而结束。时间像石头上的冰在融化,过去的仍在,没有过去。不计其数的人在国家崇拜中寻找着安宁,但世界扔过来一个愤世嫉俗的期望。将来变成莫测不定的了,白白的死亡多么令人伤心!但一切都有解释,一切都模糊不清。阳光底下有邪恶,也有纯真的希望。无论生活是什么样的、原本是什么样的,她也要坚持下去,尽管被美好的生活抛出了窗外。
从走廊到医院的产房,她浸透在夕阳垒出的几何图形和淡紫色之中,疼痛像一头醒来的野兽,逼迫她发出低吼或呻吟。她没有哭,但是眼里满是泪水。她汗流浃背,全身充满了幸福和痛苦的挣扎。眼睛的每一次努力后,都定格在白色的石膏天花板上,夕阳的粉红色湮红了天花板,她凝视着,恍然无垠!
她紧闭上了双眼,极细微的褐色眼圈跳动着,她因用力咬而破裂了的嘴唇,轻轻地呼唤道:
“亲爱的……月仙……”
她微微挺起了身子,此刻,她伸出胳膊攥住万十四姑,用一种下意识的、隐忍的、急切的动作,把慌乱不安的万十四姑拉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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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第三十九回(1)
莺时自从嫁作侯天奎的姨太太,就再也不说话。这位年轻的女郎终日沉默寡言,仿佛变成了哑巴。侯将军精力充沛,却被这位新娘的缄默弄得野蛮失效,最后若不是因为发现她怀孕了,他可能会变成一头豹子!
她曾用脑袋撞击过他的躯体,用他喜欢的刀子对准过他的阔大的肚皮——全因她把灾难变成了一个机会!最初的日子她先是觉得累,浑身乏力,恶心,脸色苍白,渐渐地变成了淡紫色,也就是说:她的脸色难看极了。她直想呕吐,措手不及。她的脸色吓着了仆人万十四姑的同时,也令侯天奎感到了些微紧张,因此他第一次带着几分关切的语气问道:
“你病了吗?”
她笑。她用笑来回答。在侯看来,她的笑带着歹毒和得意。侯不明白。她明白,——即意料中的事。滚烫的意识之光像曙光在她熄灭的天空颤抖地升起,暗淡的像冷血一样流出来的悲凄开始融化,开始像一条淌凌期的河流开始四面八方嘎啦啦地裂响,运动起来。
新的生命顽强地攀住、依附于寂寞的母体,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