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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_分节阅读_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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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以迷惑、吓走觅食的飞鸟。这一套例行的程序做完了以后,他刻下这一天的日期,新的一天就算正式开始了。

    接下来——

    浮世欢 第六十回(2)

    他把芽子架到脖子上,沿着沙滩的路径,拐过芦苇荡,穿过一小片茂林,就到了居住着一百多户人家的渔村。来到海顺家,把芽子交给采娥,他便和海顺一道出海。

    他和海顺几乎天天出海——除了耕种时节和刮风下雨的天气外,不过,要是风雨不烈,这海照样还是要出的。

    出海干什么呢?

    无非就是钓鱼、下网。

    这可是个讲究技术和耐心的活儿。月仙跟着海顺,从开始什么也不会到日益长进,可吃了不少苦头。海顺寡言少语,耳朵还有些背,平时除了傻笑,很少能跟他说上什么话或指点他什么。他只能通过细致的观摩、体会来提高技巧。以至到后来两人配合越来越默契,靠的就是心照不宣。

    海顺之所以是渔民中最让人佩服的钓鱼能手,除了技术精以外,最主要的是能奇准地抓住志识——即通过水纹、礁、岛屿、天气的变化以及日月星辰来判定方位,比方说,同是一样深的海,同是一个地方,别的渔人看不到鱼,海顺为什么看得到?最准确地说:是能感觉到!慢慢地,他从海顺的身上学到了本领,有了经验,也能根据时间、潮流和水文的变化等等,分辨出水下的鱼情,并根据水下鱼的种类更换鱼饵,渐渐体验到了出海的乐趣和垂钓的喜悦。

    每当出海归来,不管收获多寡,都是他俩最欢喜的时候。他急着见到芽子,海顺则迫不及待地要看到采娥。待下了船,海顺就将采娥亲手给他缝制的鞋子脱下挂在脖子上——舍不得穿呀!咧着嘴嘿嘿的,喜得两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采娥每每看到丈夫那个傻样子,脸上就禁不住红扑扑的——当着月仙的面不好意思哩!

    浮世欢 第六十一回

    一九三四年九月中旬,经过四天五夜的磨难,采娥产下了一个男婴。但孩子生下来即已断气。

    这个时候,岛上如诗如画,空气飘香,春天种下的瓜果粮棉开始摘收了,长肥的鱼虾开始洄游,众多迁徙的候鸟络绎而来,正是一年中最优美、忙碌的季节。

    耗尽了精力的采娥,在昏迷了两天之后,终于能动弹了。

    她脸色苍白,嘴唇半闭着,睁开眼睛,无力地看了看沉默的屋壁和眼睛红肿的丈夫,又转头看看神色凝重的月仙和噤声不语地偎在月仙怀里的芽子。一切都笼罩在令人不安的寂静中。她一动不动,看着芽子那张小脸,那双小手,那怔怔看着她的眼睛。她咧嘴笑笑,泪水却陡然从眼角滑落。

    与此同时,鸟雀的欢叫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回荡在无穷无尽的时光里面,仿佛舔舐着她的意识,一声接一声。

    声音摇晃着,试图抵达她的舌尖。

    她想说什么,或者喊叫,但嘴唇翕动了一下——一切都不声不响地破碎了。

    浮世欢 第六十二回

    采娥病倒了。而且变得那么瘦,那么孱弱,不得不卧在床上。她一病不起。月仙除了干活,不得不尽量抽出时间照料她和芽子,海顺则仍每天出海打鱼(以维持生计)。两人默默地做了分工。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子在不知不觉间往前伸长,采娥的病似乎愈发好不起来了。然而就在最艰难的时期,抑郁得厉害的海顺却在海上出了事!

    浮世欢 第六十三回(1)

    那是一九三五年三月里凄凉的一天,清晨还风云安稳、浪涛平静,海顺和渔民们刚出海不久,雨点就啪啪地潲在了窗户上。同时,大风也越过海面猛烈地刮来,先是向上卷,接着就横着阵阵猛袭,刮得房屋连屋脚都晃动起来。在大风咆哮和气温直线下降的情况下,出海的渔民都陆续回来了,而海顺为了不空手而归,兀自铤而走险。

    雨连下了三天,海顺三天未归。

    渔民们知道,这种天气还不至于把他逼上绝路,因为他熟知大海的习性和天气变化的规律,且驾船技术纯熟。看来还不一定是出事了。

    可过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时,月仙不见海顺回来便已焦躁不安,他很想扔下手头的一切去找海顺。他朝海上张望,希望天气平静下来。风飘忽不定,雨还在下个不停。渔民们也有些不安起来,月仙说:“我看不能再等了,应当出去找找!”

    “是啊,可是风浪太大了!”

    “这可如何是好!”

    “再耐心等等看,这也不是头一遭了。海顺会顺利回来的。”

    “以前有比这更糟糕的天气,过了十天半月他都能回来!”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我担心……”

    “放心吧,等风浪稍平稳些大家一起出去找找。一定会没事的!”

    等到了第三天,风雨依然,月仙坐不住了,说动了大家一起出海找找。终于,几十条船一起出动,但刚划出数百多米就纷纷退了回来——一进入海域,马上就遇上惊涛骇浪!

    在大伙都退下来之际,忧心忡忡的月仙和另一个年轻的渔夫驾着渔船顶着风浪继续前行,绕过海岸线,一直向前到了海湾的岬角。前面海域风高浪大,海水一浪接一浪地向他们冲来,迫使他们不得不驶向更宽广的海域。

    船不知行了多远,海上模糊不清,风迎面刮来,像冰冷的巨手堵住他们的嘴巴,似乎不准他们呼吸。月仙将头略偏,让风从侧面灌进嘴里,同时对同伴叫道:“风太大了,实在不能再往前冒进的话,就返回吧!”

    小伙子歪着头道:“船掉不了头哇!”

    船在浪涛上颠簸,雨雾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不管朝哪一个方向看,都只能看到几十米的距离。月仙没有像第一次在海上遇险那样感到惊慌,频繁的出海打鱼已经把他训练成一个富有经验的水手。他使劲朝深处看,一面摇着桨,一面稳住船身。即便穿戴了雨具,但雨水还是把他淋透了,他冷得发抖。

    一路飘荡,值得庆幸的是,风势并没有变得愈来愈猛烈,而是有所缓和。只是雨水似乎把海面弄得越发的模糊了,周围的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锅山药汤。

    在海上飘荡了一段时间,趁大风缓和下来之际,月仙和同伴为了安全起见,不敢再贸然前进。“没辙了,没辙了……”他喊道,却又无法返回。

    渔船在海水里飘着,一时找不着方位,月仙估计海上刮的是东南风,并注意到了水文的变化。他想方设法掉转船头,试图紧贴着浪走。不料,就在刚掉转船头的时候,月仙向风雨朦胧的海面望去,发现右侧不远处有一个黑乎乎的、形似幽灵的巨大怪物时隐时现,在模糊中显得异常诡秘莫测。

    “噢,我的天……”年轻的渔夫突然张大了嘴巴惊叫起来,但马上忍住。

    两人几乎屏住了呼吸,面面相觑,在船上呆若木鸡地僵持了数十秒钟。

    这种相对静止的沉寂与威慑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致两人都不敢再做一个动作或说一句话。船来回飘忽,不断抽打过来的雨水,使他们紧盯着怪物的眼睛生涩混沌,血液令人不安的喧哗在耳中嗡嗡作响,心跳得愈发厉害:它一点点地逼近他们!风在黏糊糊的空气中游荡,使他们的肺部处在憋气的范围之内——刚好不至于窒息。但就在它接近船身时,忽又转身,缓缓离开了。

    “赶快,老弟!”

    待回过神来,两人大着胆子划动船桨,试图迅速驶离这片区域。至于其他事情,只有委诸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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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欢 第六十三回(2)

    此时风势虽减轻了不少,可是雨很大,海浪汹涌,方向难辨。结果他们驾的船,像只浮子一样在海上飘荡。整个世界仿若在一团旋涡似的迷雾中动荡不安,他们一言不发,又好似频频安慰,靠着默契在大浪中搏击。

    冰冷的雨柱像皮带一样抽打着他们,全身湿透的月仙,直感到寒冷直透骨髓。阴森的风吹得人发僵,他们尚且能稳住自己不被风浪卷走,并抓住那湿滑的、不停摆动的船沿。仿佛在潮湿的裹尸布下挣扎。四周是灰色的大海,它一片阴霾、荒凉,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他们想冲破那巨大的、湿漉漉的、阴暗的帷幔,却完全迷失了方向。

    接下来,就在他们感到精疲力竭、快支持不住之时,听到了几声寻来的渔民的呼叫。

    海顺没有找到,也再没有回来。

    浮世欢 第六十四回

    在那阴郁得可怕的时日里,岛上的春天突然降临了。似乎不到两天时间,到处都开满了春花,四下皆是迁飞的鸟群。它们扑扇着羽翼的衣衫,使整个岛屿和头上的天空都骚动起来。难道因了月仙早起锻炼,使它们受了他吊嗓子的声音的刺激?

    月仙晨练、做家务、沐浴等例行程序完毕之后,便带着芽子往渔村里去。他得照顾采娥。当地渔民虽然在海顺出事后,一直轮流照顾她,但她的情形不容乐观——几乎瘫痪了,而且渔民们除了捕鱼和捞虾,还要种地(都不富有),且目下春耕开始了,大家白天都要忙碌,因此很难顾及她。

    自海顺在海上出事以来,月仙建立起来的生活秩序就被打乱了。这比他想象的要棘手得多:采娥的病情越来越坏,亟要照料,芽子还小亦不得有丝毫闪失,而且他还要继续在地里干活、出海。他忧心忡忡,就像一个防范随时会受到强盗袭击的人一样。他已经把压在箱底的现钱拿出来用了。他雇了一个长工,并到处给采娥抓药、请郎中。可这样的日子到底能维持多久呢?

    “如果海顺没出事就好了!”他这样说,然后脸色沉郁下来。于是,又忧伤地道:

    “他迷路了吗?”

    对此,渔民们都缄口不言——默默祈祷?

    衰弱的采娥知道丈夫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就勉强撑着,不愿伤心,但悲伤到底使她的呼吸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肩膀也不时抖动着。

    浮世欢 第六十五回

    月仙摇摆不定。又一年过去了,采娥的病依然没有好,苍白,虚弱,那覆盖她的床单底下,肌肉已消失殆尽,露在外面的两根干柴一样的手臂连抬都抬不起来了,皮子贴靠在骨头上,嶙峋得可怕。糟糕的是,她发热越来越频繁,那常挨着床躺着的一面身子生了疮,不久就流了脓,而且咳嗽竟咯出血来。

    她会死的!这个可怜的女人仿佛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一次次用哀求的眼神示意月仙不要再管她了。她悄悄流泪,像下雨时从屋顶滴滴答答往下滴淌一样。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却又无法说出。

    除了照料采娥和芽子,月仙几乎没有一天停止劳作。他变成了一个闲不住的、整日忙碌的人。他瘦弱的躯体变得更结实了,脸也晒得愈发黝黑,而且能扛、拖很重的东西。他能干长工都干不了的活计。但尽管他用尽了力量,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而已。现钱已所剩不多,采娥吃了许多药都未好转过来,反是一天不如一天。

    他心急如焚:“这可如何是好呢?”

    渔民们听了都摇头,叹气,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看她瘦骨嶙峋,真……”

    为了方便照料她,他将她搬到了一起住。村里的渔民也经常来看她,送一些上好的鱼虾。大家都希望她能好起来,要知道,她以前可是个能干的人!

    他到地里干活,就把采娥和芽子背到田边。他出海打鱼,长工就在家里替他照料采娥和芽子。越来越伶俐的芽子整天伴在采娥左右,叽叽喳喳,芽子总有说不完的话儿,像只小麻雀一样,还能唱各种从月仙那里学会的童谣。月仙有时兴致来的时候也拉拉胡琴、唱一段戏给她听。而且自从知道他会唱戏后,渔民们也常请他唱——他亦不推避,能唱就给大家唱几段,尤其是过年的时候,他能给大家唱个通宵!不仅渔民,采娥也对月仙的歌唱充满了欢喜,但是,她的衰败终究无法遏制。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病死,实在没辙了,一天晚上吃过饭,他去找渔民们说:

    “明天,如果天气好的话,我想送她到上海的医院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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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欢 第六十六回(1)

    一九三六年四月底,把一切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