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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小杨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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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煤矿家属大队的大院在梁西宿舍区南头和梁村西头的三岔路口上。煤矿子弟小学、粮店和门市部都集中在这里。唐瑾从家里出门上班只需要五分钟就到了。国家经济开放搞活以后,这里成了一个热闹的小市场,一大早道路两边就摆满了卖各自蔬菜和早点的摊点。当她上下班见到那些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从校门口走进走出的时候,经常想到在这里上学的情景,想到从小学到高中一直跟她同一个班的建工。他一直都是班里的班长。他喜欢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什么打鼓队啦,小乐队啦等等。他在初中和高中得过级部数学和语文竞赛一等奖,还在全矿务局十大学校联办的作文竞赛中得过二等奖,并因此在学生大会上介绍学习经验呢!她还想象他将来又回到这里来教书的情景。她向同事打听鲁中师专的校址是在鲁中城市的什么位置,她说,她最羡慕教师这个职业了,每天跟孩子们打交道,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时代,那该多好啊!同学们毕业以后一个个都上了技校,而他却坚持复读并最终考上了大学,这在她看来,他是多么值得令人钦佩的人!春节期间他没到她家去。她以为他又回他自己的老家去了。她嗔怪母亲没到赵叔家去拜年。母亲说平时忙起来就没有空,闲下来就又不想出门了,随即又反问她说:“你不会到你赵叔家去替我走一趟吗?”她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每当走进家属大队的大院里,她就不由得朝楼梯口一边挂在墙上的那个木信架看去,心里盼望着他的来信。传达室的那个秃顶老头每天推门来到办公室里的时候,手里拿着的新来的报纸刊物立刻就会把她的眼光吸引过去。每当失望过后,她宁肯认为他最近一个阶段因为学习紧张,所以一时把给她写信寄书的事情给忘记了。近来同事有时约她一起去逛门市部,她也懒得去了。她往往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窗户半打开着,窗外楼下那排丁香树上已经开满了鲜花,像覆盖上一堆堆白雪,带着蜜一样的甜味儿,芳香弥漫了整个大院。她手里拿着一本新来的刊物,不时地把它卷起来,转动着,然后又松开。她那双明亮而沉思的眼睛流露着焦虑和哀怨。

    她下班回来。唐婶随后跟着上了楼,说:“矿上工会里有一个能吹拉弹唱的挺帅的小青年,家住在博山城里,原来到食堂去打饭还经常见到你。他托住在咱前面那排楼上的王副矿长来提亲,想来跟你认识一下。”

    她紧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随便什么人都带到咱家来吗?他吹拉弹唱跟我有啥关系?”说着,把带回来的一本杂志随手一扔,杂志碰到墙上,又落床上。

    唐婶稍站了一会儿,转身下了楼。

    这天,赵婶见继勤一进门就面带喜色,问他是不是在路上捡到钱包了。继勤坐下来点上一支香烟,喜不自禁地说:“刚才我在梁西宿舍门市部前面见到唐瑾她妈了,她问建工回来没有,还说唐瑾经常提到他,让他回来的时候到她家去。她好像有点那个意思。我看他俩倒是挺合适,两家人都知根知底,从来都没红过脸,唐瑾她爸爸是连队书记,她又在矿机关工作。”

    “谁知道建工是怎么想的。”

    “唐瑾她妈说,去年建工还到她家去过,两人在一起说话很合得来。结婚以后,在矿上要上一套房子,两家又相隔不远。”

    “谁知道他毕业以后能不能分回来。”

    “分到别处可以再调回来嘛!我看这事能行。”

    “那等他回来了,你问问吧。”

    正好巧生下班回来,继勤叫住她,征求她意见。

    巧生低着头,淡淡地说:“挺好的。”

    “你是觉得,不太合适吗?”继勤盯着她暗淡下来的脸说。

    “没有。我只是觉得,不知道他本人是怎么想的,可以问问他。”

    “你觉得唐瑾这姑娘怎么样?”他又笑着问。

    她觉得大叔似乎是想让自己夸吧几句唐瑾,说:“她人挺好的。”说完就离开了。

    实习结束回到师专,再完成两门学科考试就要离校了。建工当初刚来时带来一个不大的木箱子,看着眼前这些要往家带的东西很多,就决定这个周末先把被褥带回去。

    油条火烧铺里的几个女人们在做下班前的扫尾工作。巧生在清点着抽屉里那一堆油腻的钞票,这已经是第四遍从头点起了。一想到建工这天可能要回来和大叔要跟他谈唐瑾的事,她心里就感到一阵慌乱。胖女人从铁丝筐里拿起一根油条吃起来,让她吃掉另外那两根,她说她不饿,一会儿回家吃。下班回到家,她带上毛巾和肥皂就到矿上洗澡去了。

    不久建工回来了。他把东西放到床上径直去了后院,随即又回来问正床边写作业的小梅:“巧生去哪里了?”

    小梅站起来笑着说:“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咱爸爸要跟你说个事呢!”

    他问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啦!等他回来你就知道了。”她诡秘地说。

    建工出门回来,正要往后院走去,下班回来的继勤把他叫住了。他站到里屋门口的外面,继勤让他进去,他没有动。继勤点上一支香烟,想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他觉得谈这种事情既不能太严肃,但也还是必须要显示出作为一家之长的身份和尊严来。于是,他脸上出现了一副拘谨而古怪的微笑,就连他自己也感到别扭。他干咳一下嗓子,尽量平和地说:“前几天我见到你唐婶了。她的意思是想让咱两家成亲,让你跟唐瑾两人……,我觉得这是件好事,说明人家瞧得起咱,咱们两家又彼此都……”

    “我不想在矿上找。”

    “怎么,不想在矿上找?”他被噎了一下,又说,“我在矿上干了二十多年,矿上哪一点不好?唐瑾是高中生,在矿上机关工作,她爸爸又是连队书记,她以后会很有前途。”

    见儿子低着头没说话,又说:“你要是不想住到矿上来,以后就在博山城里你们单位上要套房子……”

    “我觉得不合适。”他打断说。

    “你们是同学,原来又经常来往……”

    “这是两码事。”

    “什么两码事?那你说说,怎么不合适了?”他脸色难看起来,使劲吸了两口烟,又说,“她哪一点不如你?有人从矿上机关给她介绍,她还不同意呢。你唐婶让你回来到她家去一趟,你先去见一趟……”

    “这是我个人的事,不用别人来操心。”他浓眉紧锁。

    “什么?!”继勤用拿烟的手戳着地面说:“你不就多读了两年书嘛,别自以为了不起!”

    他扭头朝门外走去。

    “给我回来!”

    他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赵婶下班回来,见他黑着脸,坐在床上默默地吸着闷烟,好像是刚跟谁生过气的样子。她径直走到后院里,从布包里拿出几块木柴放到炉子跟前,小梅从小屋里出来,跟她悄声嘀咕了几句。她回到里屋说:“他不愿意吗?”

    明勤使劲抽了两口香烟,气急败坏地低声说:“翅膀还没长硬,就想先飞了,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赵婶轻叹一口气说:“唉,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小梅凑过来,跟母亲说:“我觉得,他好像跟巧生有点意思呢。”

    “跟巧生?”赵婶打了个愣怔,“你怎么知道?”

    继勤也朝小梅看了一眼。她说:“他每次回来就先到小屋里去,两人一说就是半天。他现在每个周末都回来。”

    他不以为然地说:“还不就是说老家的事嘛!”

    赵婶瞪大警觉的眼睛,问她听到两人说什么了。

    “他说巧生怎么怎么好,还说他喜欢巧生呢。你们回老家不在家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俩还出去了。”

    “他俩去哪儿了?”赵婶问。

    “不知道。可能没走远,没过多久就又回来了——对了,那天晚上还下着雪呢。”

    “还下着雪?”赵婶惶恐地盯着继勤,“他俩出去干什么?”

    继勤摆摆手说:“从他回老家以后,两人说话就多了。他不想让巧生走,希望从这边给她说个对象。”

    赵婶又紧张地问她还听到什么了。

    继勤摆摆手说:“别在瞎猜了!”

    小梅自讨没趣,出去了。赵婶眼睛里游移着惊恐的亮光,不放心地说:“都是自己家的人,真要是那样,可不行!”

    继勤自言自语地说:“他愿意跟巧生说话,即便是回来次数多点,也没啥。”

    “这可不好说。他俩要是真有了那种感情呢?你拉都不好往回拉!先不说户口问题,将来生下的孩子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孩子还能不要吗?这事可不能掉以轻心了。”

    继勤沉思着,摇摇头说:“我觉得不可能……”

    “那可说不准。”

    “巧生是个懂事的孩子,即便他有那种想法,巧生也不会答应。”

    “你说他不愿意跟唐瑾,是不是两人已经有那种意思了呢?要不就问问他俩。”

    “问什么?你怎么问?”

    “就问他俩有没有这回事嘛。”

    “不能问巧生,你问她,不等于把她赶走吗?”

    “并不是要赶她,就跟她说,以后有合适的再给她找嘛。”

    “她性格很犟,又很要强,你不让她走她就不走了?建工你也不能去问,你一问他,他不就告诉巧生了吗?小梅一个小孩子家,她说话你就相信?别在瞎猜了!”

    巧生在从矿上回家的路上,顺便去了尹姐家。尹姐穿着一件红花短袖白衬衣,正坐在门前的大杨树下给孩子喂奶呢。院子里静悄悄的,高大青绿的杨树在微风中闪着斑斑白光。见是巧生来了,她抱起孩子带她来到屋里。她身材颀长,相貌端庄,有一双美丽和善的大眼睛,说话声音不高,却充满了默默的温情。

    巧生向孩子伸出手来:“还认得我吗?让我来抱抱……嘿嘿,还认得我哩!”她高兴地把冲她发笑的孩子抱了过去,又逗他说:“要回家见爷爷奶奶了,是吗?爷爷奶奶给你过生日呢!”她问尹姐什么时候动身。

    尹姐说大后天走。她又问:“你跟他爸爸再一块回来吗?”

    “他先回来,说上完夜班,再让俺娘俩回来。我是不想回来。”

    “为什么?”

    “我跟孩子回来,他上班,又不能帮我照看孩子。”

    她羡慕地说:“不过,大哥愿意你回来,你还是回来吧,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

    尹姐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带没有织完的红毛衣,说:“俺娘俩回来,谁都清闲不了。小家伙很缠人,这不,就要走了,毛衣还没给他打完呢。”说着,坐到门口一边的板凳上织了起来。

    巧生拿起一个小玩具递给孩子:“想爷爷奶奶吗?……哦,想啊!想我了吗?叫‘姨’,叫啊,‘姨——’”

    孩子稚嫩地叫道:“姨——”。

    她开心地笑了:“我上次来的时候,他还不会叫呢!”她腾出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五元钱放到桌子上说,“也没来得及给孩子买生日礼物。”

    尹姐赶忙把钱拿起来塞给她:“怎么好让你破费呀!”

    她接过来又放了回去。尹姐说:“上次你不是说,要让我给你家里捎点钱吗?”

    “不用了,我最近就回去了。”

    “哦,什么时候走?说不定咱还会一块回来呢。”

    “不打算再回来了。”

    “不再回来了?你干的不是好好的吗?”

    “我本来是想,等店铺承包给个人以后再走。不过,我不想再等了。”

    “你干嘛要急着走?大叔大婶待你这么好,他们也不愿意你走。”

    “反正,早晚也得回去……”

    “是不是家里有人给你说到合适的人家了?”

    “哪里,没有。”坐到桌子跟前的椅子上。

    “这几年你都过来了,叫我说,还是再干个一年两载的再说吧,说不定还能在这边找个好人家呢。”

    “大叔家二兄弟说,以后政策会变的,像我这种情况,要是能留下来,户口问题会解决的。”

    “你说的就是上大学的那个二兄弟吗?就是嘛,人家大学生看问题长远。”

    “不想呆了,回去算了……”她把脸别过去,眼睛一阵红润起来。

    后来,尹姐从衣橱里拿出一砸红毛线。巧生把孩子放到床上,帮着她缠起来。

    赵婶跟刚进门的巧生说,继勤今晚加夜班,晚饭吃的早,饭给她留在厨房里了。她说不饿,待会儿吃。说着就到小屋里去了。赵婶犹豫片刻,随后跟了进去,问她怎么才回来。她说去了一个老乡的家里。赵婶又用关切的口气笑着说:“这几天看你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勉强笑着说没什么事情。她从门后面的小木箱里取出了正在给大叔织着的那件毛衣。

    “哦……”她站在门槛里面沉吟着,刚要转身往外走,却又转身坐到桌子跟前的床沿上,说:“你大叔跟建工商量他跟唐瑾的事,他不愿意,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你大叔挺生气。”她注意地看了巧生一眼。

    “哦!我觉得他俩挺般配的。他没说理由吗?”

    “说是不愿意从矿上找呢。——刚才我跟你大叔听小梅说,建工对你好像还有那个意思呢。”

    她的心紧张而剧烈地跳起来,赶紧摇着头说:“没,没有。”

    “他没跟你提过吗?”

    她低下头说:“没有提过。他没有这个意思。我们就是在一起随便说说话,他说些他们学校里的事,还有他在老家那个时候的一些事情。”

    赵婶将信将疑地瞅了她一眼,又故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我是听小梅这样说的,怕万一再有这种事情,才问问你。你大叔也不信,说巧生是个懂事的孩子,即便建工有那个意思,她也不会答应的。你也知道,建华不是我跟你大叔亲生的,这家里就他唯一这一个男孩。再说,咱都是自己家的人,要真那样的话,岂不让外人笑话?”

    “我知道,不会的。他也没有那个意思。”她低头红着脸说。

    他在矿区图书馆的阅览室里消磨了一个晚上,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次日中午巧生回来,他跟着来到后院里,提到昨天发生的事情。

    “不过,唐瑾人挺好的,你俩挺合适。”她冷淡地说。她打开门后边的小木箱子,拿出一个存折来,说:“你现在回学校吗?我去梁西宿舍那边的信用社去提钱,我绕道跟你一块从水坝那边走吧。”

    两人一起走着。她一直没说话,爬满阳光的脸上一副复杂、茫然而忧郁的表情。他注意到她脸色暗黄,失去了往日的红润,不由得暗暗吃惊。过了小石桥,她语气生硬地说:“你不愿意跟唐瑾,是不是因为我?”

    “没有。我想以后远离这个家,我不能容忍父亲那套观念,我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他的观念生活?我业不喜欢她对家人那种百依百顺的性格。”

    “咱俩的感情没有用。”

    “你说话很冷酷。”

    “本来不就是这样吗?”她几乎发出冷笑。

    他内心悲凉,感到无话可说。

    来到坝堤上,她提议从下面的小树林里走。

    初夏时节,铺满了枯叶的小杨树林里弥漫着潮湿的、树脂和野草清新的气味。小路被两边长出来的厚厚的长长的野草覆盖着。两人走在树林的边上,斑驳的光影从身上和脸上不断闪过。

    她突然说:“我姐从家里给我提了个对象。”

    他的心一沉:“哦!她给你来信了?那人做什么工作?”

    “种地,还能做什么!”

    她的语气让他简直难以接受。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话冷酷而又尖刻。“你……不会骗我吧?”

    她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骗你?”

    “那……你怎么打算?”他看她了一眼,她那似乎突然变得很深的鼻唇沟流露出一种宿命的悲观情绪。

    “我答应了。等你再回来的时候,我们可能就见不到了。”她的语气又变得温婉起来,“这几天我就回去了。今天我跟你一块出来,就是跟你说一声。”

    两人来到去年耙草的那个地方。小道的左边有一个低洼处,里面长满了茂密的青草,其中还有一些往年残留下来的干枯的黄蒿。

    他突然转过身说:“咱一块离开这里吧!咱到东北去,或者到别的地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低下头,脸涨得通红。她那清晰的声音似乎来自天外:“那样的话,我怎么对得起别人,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这样说,我心里就更难受了……”眼泪随即簌簌落下,她哽咽着,一边用手擦拭。

    他把胳膊伸过去,攥住她两只手:“你不能走。你应该得到你所希望的……一切总会有所改变,生活总不会永远这样下去……”

    她抽泣一声,说:“不行,我得回去。”

    “那,你就等着我,等我下周回来,咱们一块走!”他用斩钉截铁眼光的眼光盯着她。

    她摇摇头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不会给你带来幸福。”

    “不!我感到,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我越是不在你跟前,就越是想见到你。我只有在你面前的时候,心里才会平和下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把他的手攥紧,似乎他是自己的全部依靠。“我最近心里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会让你幸福吗?”她的泪珠又滚落下来。

    “能,能!你等我回来,咱一起走!”

    “我本来是想,今天见你最后一次,跟你说一声,过几天我们就见不到了……”

    “不,你不能走!你等我回来,相信我,你答应我!”

    “你让我想想,行吗?”

    “你无论如何也要等我下周回来!”

    她点点头,又朝小道两头看看:“咱走吧,别让人看见。”她又用胳膊擦了一下眼睛和脸上的泪水。两人手拉着手继续朝前走去。

    走上坝底,在村头的三岔路口上分手时,他又回头叮嘱说:“你一定等我回来!”

    当他再次回头看时,她已经消失在前面村头拐弯的地方。他心里充满了无比甜蜜和幸福的感觉,并且为最终决定了自己未来的永恒的幸福而心情舒畅。他在对自己说:“她值得我爱,她也在爱着我。我要给她幸福,跟她一起远走高飞,去创造一种真正属于我的全新的生活……”回想到刚才巧生对他难以割舍的恋情,他为之深深地感激……忽然,一阵不祥的阴云从心底钻出来。他又疑惑起来。她既然答应下了巧欣给她提的那门亲事,会不会又对自己变卦呢?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她说的那门亲事究竟是真的,还是本来就是在骗我呢?……她说让我给她时间考虑,会不会是在搪塞我呢?况且,她并没有十分明确地答应我呀!……她会等我回来吗?……他越来越忐忑不安起来。但愿她提亲的那件事压根就是假的,就是在骗我……他突然站住了,他脑子里闪出了那个用报纸裱糊的小木箱子!我一定要回去看看,究竟有没有巧欣给她的来信!否则的话,在接下来的整整一周的时间里,我的心一刻都会不得安宁!我要趁现在家里没人,赶在父亲下班之前回去弄个水落石出!他转身往回就跑,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他在水坝下面的小树林里走走跑跑,跑跑走走。他唯恐父亲比他抢先一步到家。两边的树木不断向后闪去,野草在脚下“唰唰”作响。他不时地用胳膊擦去滴到眼睛里的汗水,似乎在向什么人求救,但愿不要让他见到巧欣给她的来信。

    他用早已在路上掏出来的钥匙打开门上的锁,冲进后院的小屋里。前额上滴落下来的咸涩的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胳膊胡乱擦了两把,异常紧张地取下挂在小木箱上面的锁,两手抖动着掀开盖子。他整个的生命似乎全都押在了那封信上。拿开一包卫生巾和一个胸罩,揭开一件件整齐地摞在一起的衣服。衣服之间什么也没用。最后,揭开最下层的一件裤子——啊,谢天谢地!她确实是在骗我。她只不过是为了逃避自己而撒了一个谎!这样看来,她会等我回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