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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却也同时判了田主给农户七成牛价的银两,余下三成作为吃了稻谷的赔偿。
这几口谷子确实是值钱了一点,但是农户没有管好自己家的牛,受点罚也是应当,对于田主来说,出点钱不算问题,面子保住了才是大事,案子了结,当事人都没有什么意见。也不知道常逾怎么会得知这么一件小事,居然直达九重,递到我这里了,要求重判。
岂有此理,这事都要太府寺卿出面,要县令何用?要律法何用?即便县令没有秉公处理,也还有郡守、州府各级官吏,并不是睢县离京都近就该归京官管了。
我看着冻得手脸白里透青的常逾,吩咐:“给常大人送杯热酒!”常逾郑重谢过,全套礼节一丝不苟,手中那爵酒却并不喝,而是仍道:“陛下,臣的奏章陛下可有圣断了?”
我心中暗骂:“这也需要圣断?翻翻律,不是白痴就能断!”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慢悠悠地道,“此案似无不妥。”
常逾躬身道:“陛下,农户之间耕田往来,牛吃了一点谷子也是常有的事情,只因为涉及富户,县令就罚三成牛价,未免过于严苛。富者视些微之财如无物,贫者却看得重于泰山,被罚去这三成牛价,农户很可能就买不起新的耕牛。这是让一家人生活没有着落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没有不妥?”
他的声音震得我耳朵痛,我掩饰着皱皱眉头,道:“县令若是处理有失,百姓可到郡府告状,也可由监察官员报于吏部记入官评,这是正常手续,常卿熟读律法,岂会不知?为何送到朕这里呢?”
常逾道:“若是一般案件尚可,但是此事涉及宗室,百姓不会管有没有监察到员,只会认为官府袒护富户!若是-般小案,可谓微不足道,臣怎会搅扰陛下?可是陛下刚刚继位,应该让百姓知道陛下对万民的回护之心啊!若是能有一道旨意下来让县令重审,严惩那田主,天下百姓就知道皇上是如此爱民,于大苑社稷大有益处!”
明白了.常逾原来是在劝我演一场亲民戏。田主算什么宗室?他家祖宗查到十八代也没有人姓苑,宗室还能自己种田?不过是说不定哪一代有个女儿嫁给宗室娘舅的外甥的表哥的侄儿之类的摸不着的远亲。
那个农户既然有耕牛.家道也应该过得去,县令也不算太过分,像常逾这样见人就得罪的,朝堂上摆一个做做样子还行,哪能人人都像他这样?我还是觉得县令判案没有大不妥,固然大家都能看得出他有些偏袒富户,牛吃了几口谷子,他可以只判罚几个铜板,却判了三成牛价,但这也是在律法许可的范围内,县令本就可以视情节轻重断案。
亲民戏不是不能演,却没有必要选择这件小事,若是田主杀了那个农户,县令还判农户活该,那还差不多需要我派个人去主持公道。
我略略加重了语气,道:“常卿的意思朕知道,然而律法是约束是天下百姓的,也是保护天下百姓的,宗亲也在保护之内,不能因为涉及宗亲,朕就要大义灭亲,那也谈不上公正。律令贵在公而不贵在严,欺贫媚富固然司耻,但是为了一己声名杀富济贫却也不是朝廷官员应有的品格。朕觉得,不管为了什么目的,都不应该损害律法,这才是真正的爱民,常卿以为然否?”
常逾张着嘴,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却也不能说我没有道理,一时吃瘪。我心中暗晴高兴,被这个家伙训斥了半天,终于也回击一下。
我伸直脊背,又道:“各部各司其事.义有御史在旁监督,日后……日后只要做到恪尽职守,社稷自然兴旺。”
我本想说日后不应该归我管的事我不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这类事我不管是不管,可不能说出来,若是有个高官欺上瞒下无恶不做也没有人敢告诉我岂不糟糕?别的不说,光是闭塞言路会带来的后果,这个常逾就能和我展望一个晚上。
见他一旁认真思索我的话,我心道:“回你自己家去想吧。”于是带着温和的笑容道:“雪天路滑,叫侍卫送常大人回去!”
谁知常逾立即道:“陛下教诲臣记得了,定当铭记于心,但臣还有事奏!”
他妈的,还有什么屁事,我忍着吐他一脸口水的冲动,咬若牙道:“何事?”
“缘何臣的奏章三日未复?便是留中,也应交臣留中二字,表示陛下看过了,何故没有片言只语?”
这不是废话吗?何故投有回复你还不明白?叫你不要没事找事!见我眉毛微微一皱,他立即道:“陛下只困臣所奏事小,便坏了这三日回批的规矩,这便是大事了!此例一开,便是怠嬉之源、乱政之祸。”
我忍着怒气道:“一道并不紧要的奏章,常卿何必小题大做?”
常逾脖子一扬,道:“昔日亡国之君,无为天子,最初本心也未必不想把国家治理好,焉知他们不是因为一时嬉怠而逐步铸成大错的,圣天于当引以为戒!”
这活未免过重了,我的目光霍然一跳,在常逾脸上扫了一下,然后定定停在他眼睛上。他毫不畏缩地回视一眼,示意他会坚持他的意见,然后才守着礼节垂下眼睛不与我对视,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直直的,脖子硬挺挺的一丝弧度也没有,准备承受天子之怒。
我带着意思玩味的表情看着他痛心疾首,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下朝之后还来面君,把自己冻得半死,也把我烦得要死,最后还诅咒我一顿,你真的以为他是魏征一类直臣吗?
并不是,这只是他表现自己的方法,引起我注意的手段而已。否则就不会选择尽是我不会拿他开刀的小事,而没有像魏征一样对皇帝的重要国策指手画脚。
我与这些臣僚还在彼此磨合中,他们在逐步揣摩我的性子,我也在暗中观察他们的能耐。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次新君继位都是权力推到充足的过程,够些分量的朝臣无不尽力表现着自己,试图得到我的重视。我也必须表现出一个准备做有作为的君主的样子,让他们重视。止于真相怎么样,就等着未来的日子彼此慢慢了解吧。
这个常逾也是表现自己的其中一人,不过他走的是非主流路线——直言触逆。三十月来,他换了很多种方法,就是要惹我生气,要给我留下当朝直言第一人的印象,那么只要我想保着明君的头衔,朝中就会一直有他一席之地。
不能说没有效果,他毫不客气的几次上奏,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常逾是很聪明曲,大苑朝中能臣太多,想要凭着能力特别出众或者吃苦耐劳引起我重视并不容易,于是他选择了一条危险的捷径,我只要顺势一怒,舍得丢了虚心纳谏的名头,他丢的可是脑袋瓜子。从这点来看,此凡并非没有胆子,有脑子有胆子,这样的人可以留着,迟早有用他的地方,不过这劲头却要杀一杀。
我将桌子上的青铜镇纸狠狠地摔在地上,故意扔在他脚边,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常逾明显地哆嗦了一下,他忘记了我从小习武,力气出乎他想象的大。
“唯主明才有臣直!触犯陛下,臣死无妨,却不敢一死损陛下千秋盛名!”常逾砰的一声跪下了,大声说道。
瞧瞧,我还没说要杀了他,他先赶紧说主明臣直,提醒我杀了他就不是明君了。这个人哪里有真的要死的样子?
“常逾!”我冷冷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见他人虽然不动,手指紧紧扣在地面的青砖上,指节都发白了。知道他心中也是很紧张的,一种能主宰他人生死的优越感涌上心头,这才不枉我苦挣二十多年,这才不枉我明枪暗箭中滚过着一身伤痕!
我用清晰明朗的声音道:“朕这就给你皮肤,还未过三日!”
“睢县县令判罚失当,着吏部申诉,同事传朕口谕,重判与否,却可让他自行决定。天子近前的芝麻官不好当,京都人人官职大于他,要是事事都有人管,他官威尽失,以后还怎么治理一方?”
我的态度决定了这个县令的仕途,一件他确实有些偏私的案件惊动了宫禁,那么必然大家都会关注处理结果。虽然交吏部申斥只是对犯错官员最轻的处罚,口头申斥过后一切照旧,可惜这个倒霉蛋被申斥偏偏让皇上知道了,日后吏部考评他一切政绩的时候都不免会想到这个县令偏私是连皇上都知道的事情,他不但一生升迁无望,恐怕三年一期的官员评核上也要打上不称职的劣等。实际上睢县县令有余就在皇城根脚下,既要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得漂亮,还要维系各方面势力平衡,一直兢兢业业,勤奋廉洁,是个不错的官吏。
不过我跟着的口谕却让事情截然不同了,我给他留了足够的面子,重判与否,他可以自己决定,官员不能干预。即表示我理解他,又表示我信任他,更表示我支持他。日后他有了成绩,吏部本着彰显皇帝圣明,没有看错人的原则也要对他高看一眼。这个意外之喜一定能让他对我感恩戴德,只需要几句话,他从此就会是我的心腹,别人给多大好处都难以拉拢。
常逾略略一向,也知道我的意图,在看我的眼神已经带着敬意了。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年轻君主玩起政治来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嫩。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垂下头,心中忐忑,等待着他的命运。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恶作剧冲动,我很想让常逾做做睢县县令,看他一边要处理牛吃谷子、邻居偷鸡的芝麻案子,一边还要周旋各个潜在实力,是不是还能维持这几个月来的大义凛然的形象?
我好辛苦才人下这个想法,这事要是给我姑姑武仁帝 处理,一准常逾就从太府寺滚到睢县去了。既然你在太府寺闲的没事给我找事,那还不如去做点有用的,很痛快。可惜我不能用这样的雷霆手段,从三品的正卿变成七品官,用这么点理由可不成,与律令不符,那会引起百官不安。不过嘛,我有更阴险的办法,让你后悔得罪我。
“常逾心细稳妥,能与小处发现大事,实在难得,着理事房签画黄皮折,为朕拾遗补缺。”我用很温和的声音宣布着。
黄皮折子又叫请按折子,朝中高品阶的大臣如果好些日子也没有什么上奏,就上一道这样的折子,包上黄皮,祝福皇上身体康建、国家安宁之类的,不需要回复。皇帝如果没有特别爱听拍马屁的嗜好,一般是不会去看的。而奏事的是白皮折子,是需要皇帝过目回复的。白皮折子由七位参与政事的宰辅轮流读阅,把关键字另写一个寸把宽的纸条黏在折子上再给皇帝看,比如常逾这道奏折写了几千字,我看时就只看了“牛食庙产谷,被强扣,县令断七成牛价归农,常逾以为不公”几个字,省事很多。
黄皮折子就是交由宏文殿留档,以备皇帝有兴致的时候可以简单看看,其实就我所知,武仁帝、我父皇,还有我都从来不看。
签折子本来是宰辅才能做的事情,那是极大的重用,然而加上黄皮二字,立即变成根本没有必要的工作。
常逾,你那么爱着眼小事,就去那儿防微杜渐去吧!
常逾脸色雪白,我嘴上夸他,可是却让一个三品卿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等于宣布他完蛋了,永远也没有机会进入权力核心,所有雄心壮志都回家去吧。常逾哆嗦着嘴唇半天,毕竟说不出话来,笔直的腰杆一下就夸下来了。
就在他失魂落魄地谢恩离去时,我又温声道:“暂定……三个月吧!教教他们做事就回来,朝中就缺少常卿这样敢于直言的人,朕尚有倚重。”
常逾猛然转身,啊了一声,然后才手忙脚乱地谢恩。我解下身上捂得我很热很烦躁的大髦,温温地说:“外面天寒,把这个给常大人系上,挡挡风寒!”
常逾得到这意外之喜,哆嗦着嘴唇更是话也说不出来了。三个月,我只是小作惩罚,想必他以后会重新衡量自己的位置,重新选择接近我的方法。
事情就得这么处理,如果我大发雷霆,那么好处是以后臣工说出的话多半都会比较顺耳了,坏处是我会得到严君甚至暴君的名声。如果我虚心接受他的意见,耳边必然是一片赞美,但是多数人会觉得我软弱,心中轻视。所以这种打一个巴掌,在安慰安慰的做法是常用手段之一。
面对权力游戏,我乐在其中,苑家几百年来的权谋之心已经渗进我的骨子里,流淌在我血液里,密不可分,而且,做起这类事情,我很舒服,没有一点不快。
就这一点,姑姑和我不同,她更倾向于直接解决问题,更倾向于把一切控制在自己的掌握里,更倾向于直指问题核心,把事情从根本上解决掉,因为权谋让她不愉快。然而,你解决一个事情必然会生成新的事情,就是真的圣人也做不到面面俱到,何况我们都是平常人而已。
我想,若论治国手段,我还是比她更胜一筹。之所以她在位的时候没有看出任何问题,还张张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