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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斑春叶风双袖
祢诚半宿空灯留
恋恋念,悠悠游
此生已是苦长休
做人是辛苦的,而做人中龙凤,更是万种苦难埋心中。皇上这个职务,使他掌握了世间一切的生杀大权,看似拥有这天下间最大的权利与自由,天下人敬之远之,畏之孤之,而他,却连为自己心爱女子的死追悼难过的资格都不能有。
白天里,赵辰燮只能是个帝王,只能有对天下苍生的怜悯善待、对群臣将相的震肃治政,谁都无法从这位帝王脸上看出任何悲伤与难过,谁也不能从言语之中听出除了议政理政之外的他内心的想法。
但,他确实比以前,多了几分残暴。
听闻昨日夜里,他赐死了一名侍寝秀女,那名秀女样貌颇有几分以前遇霖殿那位聂国俘虏的风采,是以皇后为首的独孤家族送进宫的。
怪不得皇上今日便把独孤家的几个年少儿孙派往水涝之区,若是不能治好水涝,那可是杀头之灾呀。
哎,独孤家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咯。几名大臣退朝之后,暗自议论起来,另一边作为独孤瑾的父亲、当朝的宰相独孤墨卿脸色沉重,对那朝堂之上的安排仍是耿耿于怀。
昨夜微醺,他回到寝宫,晕眩之间似乎看到一名女子,身穿象牙白及地浮花千绣纱裙,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眉目间确有几分凉儿的活泼与纯真,他几乎就认错了,难以置信地颤抖着抚她的长发,深情地问:是你吗?凉儿。
那玉臂在纱袖中若隐若现,环上他的颈,柔软如蛇,他一把搂住她杨柳细腰,只说,朕真的好想你。
那女子白皙皎皎,却眼露魅色,娇羞地环抱住他:皇上,就让民女伺候您就寝吧。
他闭上眼,呼出一口气,转而粗鲁推开了那女子,来到桌子边灌下一杯茶水:谁让你来的?凉水一杯,他已酒醒几分。
那女子跌在床榻上,一脸错愕,急忙跪在地上磕头:奴、奴婢是今夜负责伺候皇上的秀女杉琳儿,刚才奴婢愚钝粗心,无意冒犯龙颜,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他走到那女子旁边,瑟瑟发抖的杉琳儿泪眼迷离,他挑起她的下巴:你以为你长得与她有几分相似,便能成为她吗?
杉琳儿跪在地上磕头:皇上,奴婢罪该万死,求皇上放过奴婢吧
李立!
李公公急忙跑进来,先是看到皇上酒后还有些涨红的脸,略带杀气的眼神令他顿起寒意,再是看到那摔坐在地的满脸泪水、不停发抖求饶的女子,只听赵辰燮吼到:此秀女揣测圣意、谋逆不敬,赐毒酒一杯,以儆效尤。
李立回应:嗻。用眼色示意宫外几名奴才进来。
杉琳儿瘫在地上,恍若失了灵魂一般,而后几名奴才将她拖走。安静得令人发颤的寝宫之中,他说,宣皇后觐见。
他坐在床榻中间,身子俯倾,双手拧握相交于前,虽是看不见他的脸,李立却心里发颤:
是。
皇后被宣见之时,心中已是惶惶不安,更知独孤家的安排已败露,星露殿前,她停下看了李立一眼,这狗奴才却只是摇摇头,不言一语。
皇后独孤瑾绒身着深蓝蝶舞裙纱裹胸锦衣,裙摆上用粉色锦丝精细绣着小朵牡丹缀满,头绾飞云髻,斜插珍珠琉璃簪与晶莹璎珞串,华贵高雅,不吝其美。她缓步来到坐在床边中间的赵辰燮旁边,行万福礼:臣妾参加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后,可知朕为何宣你?赵辰燮酒劲上头,此时有些头痛,他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并未看她。
臣妾,愚钝。还请皇上明示。她手心微微渗汗。
瑾绒,那你知道为何朕没办法喜欢你吗?他抬起眼,看眼前一向雍容华贵、神态优雅的女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勉强微笑:臣妾沈静不足,不够聪慧,因此难得圣心。
赵辰燮笑着摆摆手,说道:不不,皇后一向大方得体、聪颖过人,心思细腻,冠领后宫之事更是处理有方,但,你不知道朕爱的是什么?你总要触犯朕所心爱的、所珍重的,遇霖殿失火,你以为朕真的,什么都查不到吗?
独孤瑾绒猛地抬起眼与他对视,她支吾断续:臣妾、臣妾不明白皇上所说之事。
赵辰燮跨过她身旁,兀自走到厅中红木葡萄纹嵌理圆桌,往那茶杯中又倒了一些水:朕看在独孤家世代为晋国忠心效命的份上,已给了皇后多次改过的机会,倘若皇后固步自封、难明朕心,那朕觉得,皇后这个位子可能很快就不姓独孤了。
独孤瑾绒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裙,用尽全力才使自身不倒下,那颤抖的身子转过身,向赵辰燮福了福:臣妾,谨听圣诲,定当自省自勉,不负皇上厚望。
赵辰燮迈出星露殿,殿外月明星稀,周遭似乎沉寂已久,等待他的一番打破,将此身融入这无边夜色,李立紧随其后离去,那星露殿中,美人几乎虚倒,眼眸之中有惊慌,也有哀苦,眼泪飘然而下,嘴角却忧留自嘲的笑。
锦羽,镞砺括羽的羽,他恍若重生,再次归来。
锦羽继承靳亭关以来,战绩赫赫,先是率擎狼族一举统领了一向四分五裂、群龙无首的五大部落,五大部落分别为,南星、忱木、北越、东祁和西陆,其中忱木地型险恶、易守难攻,部落之首木之岩乖僻邪谬、难以捉摸,忱木虽是表面上归服靳亭关,但锦羽知道这人未必心服口服。
辛梧呈上来的,是各部落的一半兵符,当初降服各部落,他谋略过人、也将生死置之度外,多次以少胜多,让南星北越看到这位少年族长的雄韬武略,拿下东祁与西陆,更不动一兵一卒,只命人将靳亭关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画面描绘下来进行散布,在那正处于动乱之期、民不聊生的两大部落族民看来,追随与否已是民意明确。
唯有忱木
“唯有忱木,所处是犹如盆凹之地,虽少与世外有联系,但忱木一向是自给自足、岿然难动之势,并且,这忱木新族长,木之岩爱民如子,部落管理更是滴水不漏......”进行军情分析的将领也明白此行恐怕是抱憾而归。
一身银色盔甲战袍,手持寒铁所铸的一柄沉吟长剑的人,缓缓从席位上走下来,走到那摆着羊皮地势图的几案边,指着那弹丸之地,对众将领说道:接下来,便是一场大战。这一次无需心慈手软,誓要拿下忱木。
是!众将力拔山兮、声洪贯耳。
那场大战,一想起也依旧是心惊胆战,多少次长刀从他头顶砍过,弓箭在他脸庞边飞越,恰逢月圆之夜,他的心疾差点令他血洒疆场,要不是辛梧觅得重伤晕于天月湖畔的他,恐怕世间已无锦羽。
但忱木一族也是死伤无数,不出锦羽所料,那样心系百姓之主又怎见得哀鸿遍野,往日的世外桃源变成阿鼻地狱?木之岩虽是不愿,但最后也臣服靳亭关。
殿中案前,他神情冷漠,沉思看着那案上的五块域铁所铸兵符,靳亭关与各部落各持一符,只要靳亭关示出五大兵符,各部落都要听命以之为首。
他听到门外有轻盈脚步之声,便将那兵符盖于宽大的袖下。只见一人梅粉素锦纱衣,长发简单编成细辫绾于脑后,轻敲那门沿,熟悉的眉眼犹如昨日与她在聂国的初次相逢,穆凉问,我能进来吗?
他起身,几大步便来到她面前,像是宠溺小孩的笑:当然能。说罢便拉起她的手来到几案,由她坐下,为她倒一杯清茶。
她似乎有什么要问,喝着茶,几乎埋在茶杯之中的眼珠子咕噜一圈,思索万千,终是不开口说出。
阿凉可有什么心事,可直接与我说。他也坐下,与穆凉平视。
穆凉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我听闻,二哥的毒也不是不可根治,对吗?他饮茶一半,手中动作不禁慢下,而后将茶杯搁下,眉头浅蹙:穆轩中的,是罗惧毒。相传是晋国暗罗杀手独制,每一瓶□□会对每个人产生不一样的效果,配对的解药也只有一颗,绝无仅有。穆轩发作时痛如虫噬,到现在还会逐渐陷入沉睡,我派去搜寻解药的密使说可能是梦蛊。
穆凉想起二哥毒素发作时疼痛难忍的模样,不禁捏紧了衣角,她问:那,那解药在谁手上?
锦羽看到穆凉的表情,抿了抿嘴似是轻叹:那密使回报,暗罗杀手神出鬼没、踪迹难寻,解药一时半会也是寻不得。但忱木有一种花,唤翼可,对抑制梦蛊有显著作用。木之岩也曾献上一批,但此花喜寒喜阴,如今这气候已一天比一天温暖,此花也越产越少。
穆凉口中念道:翼可?就是二哥药中加的那味紫色小花吗?
锦羽点头:正是。
穆凉点点头,似有主意,拉住锦羽的衣袖,笑道:我知道了,谢谢锦羽哥哥。一会儿功夫,锦羽还未回过神的功夫,小丫头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锦羽不自觉发笑:真是个毛毛躁躁的丫头,可我为何只觉得你温暖呢?丫头。
却因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冷却,陷入纠结与沉思,忆起那夜密使的话:
族长,梦蛊之毒,只有转移,没有根治,且只有他,有办法转移这毒。
阿凉,你若知我心中不容侵犯之处,便是你,能否原谅我不将实话相告,因为我知道,你心中难舍这世间唯一剩下的亲人,定会护穆轩性命,但我,你可有在乎我?我亦不能再失去你。
世间人,总是自私人,无论是身居帝位,或是身陷囹圄,都难逃维护心安这一关。穆凉只愿,二哥能不再受苦受难,愿那儒雅少年郎能早日为她寻个嫂嫂,也算了却爹娘的心愿,也算他兄妹二人终能有一人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未曾料到,这一去竟是险些丢掉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