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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事情原委,黄司马腻味的更狠了。一个被夫家休掉的弃妇还不够可怜的,既是偶遇,不念夫妻旧情寒暄问候也就罢了,还要上去与个妇人争执口角,真是凉薄。而后见那妇人的兄弟不是善茬,就该趁夜回了县治才是,介时真要有事也是本乡本土的好料理,传出去的范围也小些。一个读书人进衙门打官司很好看嘛?
心下想着这事,黄司马将要进襄城县衙的侧门时,却见对面正走来一人,穿着一身道衣,面相甚熟。
唐时穿衣风尚比较开放,因道衣穿着舒适随意,所以许多个官员士大夫们也都置办着好几身,平日公事之余将它拿来做家居常服穿。所以穿道衣的并不就一定是道士。
黄司马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后,顿时笑着迎了上去,“昨天听犬子回来说方大人不曾前往岘山,某还寻思着是不是大人身子有所不适,正想等今日散衙后往大人私宅探问的,却不想竟在此地碰上了,真是好缘法”。
“昨天是有事耽误了”,正值中年的方别驾随意回了一句后饶有兴致问道:“司马大人的公子可是姓黄名继来的,哦!果然是他,昨日贵家公子那首《登岘山》某已看了,实是不可多得的上佳之作。黄大人有子如此,必当青出于蓝,可喜可贺”。
昨日那长随赶到州衙时太晚,张启玉已将所有的文稿交予了方别驾。虽然已经做了些准备,但黄司马依旧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后忙转了话题问道:“大人怎么来了此间?”。
“今日难得各曹送来的公文少,闲着就出来坊市间转转,正好听人说首县衙门有弃妇告夫之事,这不就随着来看热闹了。县衙正门人太多,只好走这侧门了。黄大人因何而来呀?”。
方别驾说的随意,黄司马却不真信他是闲的没事儿才会在街上乱逛。如今州衙里谁不知道这位新来的方大人乃是从御史台贬官下来的。虽然是个谪官,但谁也不敢真就小瞧了他。毕竟这位是从御史中丞的位子上被贬下来的。
唐朝御史台下辖台院、殿院、察院三个部分。御史台的一号人物是一名御史大夫,除此便是两位御史中丞。作为御史台的三巨头之一,这位方大人可是当之无愧的言官领袖人物。在贬官之前,这位方中丞专司的便是察院,而御史台察院最主要的任务便是派遣御史巡游天下监察各道州军民政事。
说来唐朝的地方官们除了顶头上司之外最怕的就是这些个神出鬼没,却又有通天权限的监察御史。而今这么个监察御史头子到了襄州州衙,虽说是被贬下来的,但谁敢不忌他三分?
更别说这位之所以被贬是因为一本弹章往死里得罪了武三思。武三思是谁?那可是当今圣神皇帝的亲侄儿,漫天下人都知道除了武承嗣之外,前神龙天后武则天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被封为梁王的侄子。在当今武氏一族烈火烹油的时候,往死里得罪了武三思却还能安然无恙被贬到襄州出任别驾,这本身就说明方别驾那也是朝堂里有硬底子根基的。
别看都是贬谪,但里边的讲究大了。往常里得罪武三思的人,十个有十个都是被贬到岭南,甚或是交趾郡的。这样的贬法儿其实跟下大理寺杀头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把杀人的刀子换成了水土不服及瘴疠之气而已。自大唐开国以来,凡是被贬往岭南的官员最终能生回中原的可谓是十不存一。
因是有着这样的背景根脚,方别驾虽顶着个谪官身份,却在襄州府衙气场十足。本就一意奉行“无为而治”的金刺史更是避其锋芒连上衙都少了。而今州中大事俱是这位刚刚交接完文书的方大人一言而决。
至于他今天穿着常服在城中闲走,只不过是监察御史们的老毛病发作罢了,还真能是闲逛?
方别驾当面,黄司马自是将其与案中人的关系深藏起来,“正如大人所说,弃妇举告前夫的事情确是少闻,正好今天我那儿也清闲,遂就来瞧个热闹”。
闻言,方别驾哈哈一笑,“连你我都忍不住来凑热闹,也难怪县衙前门水泄不通了。先且不论案情,这弃妇能有这份勇气便值得嘉许。走,进去看看”。
其实不仅是唐朝,整个王朝时代的几千年里普通老百姓对到衙门打官司持以抗拒的态度。俗话说的好,“打死莫告官,饿死不做贼”,若非实在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古人是不愿上衙门的。这其中又以两类人抗拒程度最深。一是读书人,读书人素以清白自诩,闹到衙门上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争讼是极丢人,极败坏门风的事情。所以古代读书人常喜欢以不入公门自夸。直到清末仍是如此,《儒林外史》中便有明确的记载。
因是这个风俗,古代替人打官司的读书人也是地位极低,素来被人以“讼棍”称之。几乎在所有的文学作品里,这样的人只要出场必定是反派角色,而且还是神憎鬼厌的那种。哪儿有后世的律师那么光鲜。
另一类便是女人,女人主动告官几乎就等于把脸面撕下来不要,其对个人名声的杀伤几乎是毁灭性的。所以这样的事情就异常罕见,一旦出现当即就能轰动四方,引无数人来瞧热闹。
唐时地方衙门审案一般是不禁百姓观审的,襄州首县衙门一年里也不知要审多少案子,但来观审的人非常有限。今天之所以出现观者如潮,正门都堵死的情况。原因就在于这不仅是女人举告前夫,而且陪着那女人上衙门的兄弟还是个读书人。
身份敏感,热点十足,这案子想不热闹都难。
方别驾与黄司马到时,两班衙役刚刚手持水火棍排班完毕,还不曾正式升堂。一身鲜亮官服的许县令正在看状子,不知怎的竟有些出神模样。这时听说本州别驾及司马大人联袂而来,忙绕过公堂后的照壁起身来迎。
这也不是寒暄说话的时候,两方见礼毕,许县令命人在公堂侧角为二位大人设座观审之后,便登堂重回公案之后。
看看一侧坐着观审的方别驾及黄司马,再看看公堂外庞大的观审人群,自接任襄州首县后从不曾遇到这种火爆场面的许县令竟然微微有些紧张。
深呼吸两口气,轻轻咳嗽一声后,许县令拿起沉甸甸乌黑锃亮的惊堂木“啪”的一拍,“升堂”。
两班衙役应声如雷,堂上堂下顿时一片寂静,只听许县令威严沉肃的声音缓缓道:“带民妇唐缘姐弟上堂”。
片刻后,一个小娘子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两个公差的陪送下缓缓走上堂来。
那小娘子脸色苍白,身子抑制不住的抖个不停,走不三步便要扭头过去瞥一瞥身边的兄弟,似乎没这个兄弟陪着她现在连路都不会走了。除了看自家兄弟之外,这小娘子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这般怯生生的样子真是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怜。
不过陪着她身边的那个兄弟却浑是个异类,这年头上衙门与人争讼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丑事”,除了那些泼皮无赖之外,不管谁,不管他是原告还是被告,只要上公堂总是低着头,甚或还有举袖掩面而行的。眼前这少年倒好,分明是穿着一袭儒服的读书人,非但没有掩面低头,反倒走的闲庭信步,意态昂扬。不时还向栅栏外观审的百姓们含笑示意。
那神态,那气度,真真儿的应和了四个字——正大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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