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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去,愈靠近秦淮河,便愈是挤拥,人头攒动,看那万人空项的模样,不要说车马想驶将入去,就是人能勉强塞挤进去都绝非易事。空气里***着一种热切的激动,只听得旁边人只是嚷:
“要开始了让让。方云儿姑娘要开始与那北地来的的苏小小开赛了。。”
“可不是,北边来的已连胜了三场,若是再输下去,那个什么。”
“花魁!”
“对对,还有天下第一的匾就得让人拿走了。”
宝玉心下大奇,向吴用询问究竟,原来金陵秦淮与京师八大胡同各自持掌南北青楼之牛耳,俗话说,同行之间乃是冤家,为了分出胜败,每年两地均会派出当红姑娘比赛十场,项目为歌舞等,胜利场次多者可赢取那块天下第一的牌匾。
比赛采用循环淘汰制,先决出牌匾的南北归属,再由各位清倌人当场献艺,赢取花魁桂冠。
此事已举办了数十年,素来便为好事者津津乐道,而天下第一的称号已由秦淮河连续夺得了两届,此次八大胡同携当今风头最热的苏小小前来,数日前在试演里以一人之力,全胜三场,大有一雪前耻之势。
宝玉闻言叹息道:
“原来烟花之地,也难逃名利二字的羁袢啊。”
说话间人潮涌动,越发拥挤。连李逵这等蛮人上前挤了半晌,也是无功而返,宝玉他们只得相视苦笑。吴用忽然眼前一亮,指着河旁码头一支孤零零的小船道:
“公子,地上挤,水上的人总没那么多把。”
一行人大喜之下,正待行过去雇船,不料斜刺里撞出一帮人来,捷足先登,吆喝着上了船。一行人只得相视苦笑,李逵更是牛眼瞪起,挽起衣袖,看架势很想将那些家伙径直拉下船来,只是宝玉向来严令属下不得仗势欺人,这才没有将行动付诸实施。
忽然间那船家与登船人吵了起来,远远的传了过来:
“。。钱。不够。不载了!”
宝玉见事有转机,忙带人行了过去,原来这船家嫌先来那群人渡资给得太少,因此拒绝开船。宝玉好奇询道:
“船家,到大中桥多少钱?”
那尖嘴猴腮的梢公见又来了主顾,一双贼眼一转,胆气更壮,大声道:
“今日实不相瞒,足要三十两银子!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概不讲价!”
对面那群人中一名为首打扮的公子怒道:
“你这厮好生奸猾,平日里坐过去不过半两银子罢了,眼前背转身就又涨了五两。”
宝玉却明白奇货可居的道理-----他贩卖私盐也是以此赢利的---因此对于船家的敲诈也不以为意,甩手便掷了一个三两重的金锞子过去,不耐烦道:
“行了行了,不相干的人下去,船家快开船了。”
那梢公手忙脚乱的将那锭金子接在手里,拿牙咬了咬,笑得嘴都合不拢来,献媚道:
“是是是,公子坐稳了。”
此时先来那群人却不依了,出来数人拉住船头怒喝道:
“你这厮哪里来的!竟然敢在大爷面前显摆!”
宝玉嘻嘻笑道:
“本公子什么都没,就是有钱,专喜欢拿钱砸人,你不服?”
那群人未料到宝玉如此回答,又急又怒,一声呼喝,马上便冲上来几人意图拳脚相向。宝玉不以为意,轻轻抬了抬眉---背后那黑旋风乃是何等人物,整日里无事也要生出些是非来,何况是欺到他头上?早已按耐不住----这厮却是最受不得鸟气的。眼见得宝玉首肯,心喜非常!冲将出来。
冲上来那几人忽然见宝玉身后霍然冒出一个庞大的黑影,凶神恶煞的反扑过来。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本来十分的胆气畏缩成了三分,李逵这等粗人一把捏住为首的,一顿雨点也似的拳脚下来,打得杀猪般的惨叫连喊。余人顿时轰然逃窜。
宝玉忍住笑,见打得差不多了,怕闹出人命,忙唤李逵上船,那黑厮把人痛打一顿,心怀大畅。欣然领命。
或许因为是晚间把,秦淮的水漾漾的绿着,在夜色的烘托下,纯透得毫无一丝渣滓,浆轻轻的插入水里,缓缓后拨,水声哗哗的清晰在耳旁,再看着岸上密密实实的人群,分外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清爽快意。
沿路上听来断续的歌声,经过夏夜的微风与略燥的暑气,很有些丝丝的袅婀。此时李逵却袒了胸扇着风大踏步行来船头,不耐烦道:
“什么鸟地方,行了半日还未到!”
说话间,前方***辉煌通明,连水影也荡荡的透出繁华喧嚣来---两艘豪奢巨型彩色楼船并排在一起,一红一绿,之上丝竹靡靡,载歌载舞,却正是到了此行目的地:
---大中桥。
那女子幽柔忧郁的歌声,也随之传了过来。
宝玉仰头看去,只见歌声来自于绿色楼船上一名女子,穿枣红色的云肩,黛绿趁兔白的深衣,缛裙袅袅,其实也没什么装扮,就坐在披着月色灯意的琴几前,和着簌簌点落的缤纷彩花,只觉得她缨络灼灿,宝珠生辉,连带身旁站的婢仆打扮的少女,虽脸容看不真切,也粘带觉似眉目皎好,沾风带香。
此时一曲已毕,一人高冠博袖,一口京片子,起身笑道:
“看来又是我们阮梦儿姑娘承让了。”
对面红色楼船上人人面带黯然丧气之色,列席人中,陈艋赫然在坐。神情甚是愤懑,他忽然招手唤了名丫鬟过来,自怀中拿了张纸递了过去。
不一会儿红色楼船上忽然有一位清丽少女领两名丫鬟排众而出,月色下,她的样子有一种出尘的倦意,揉和了衣不胜风的柔弱,还搀和了出神的秀气。
---就似一颗无色而发亮的宝石。
---又似乎一缕无力的幽魂。
她敛荏一礼道:
“小妹何田田,特地向姐姐讨教一二。”
待周围首肯以后,旁边两名丫鬟便奏起一支新曲,这女子轻启朱唇唱了起来。
宝玉一听心中一惊,原来这女子唱的竟是日前自己写给陈艋交差的那首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候。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颦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他听得数句,心中暗道要糟,原来这女子唱功虽佳,只是旁边伴奏之人意境太低,领略不到其中的深奥精微之处,因此陈艋这手奇兵突出之举,眼见得竟要无功而返。
宝玉与陈艋间相处甚是相得,更兼生在金陵,自不愿外地人来占了威风,见船家梢头摆了一支烟火,顿时心中有了计较。
一道蓝火,蓦然间从沉沉的水上升起,打破了这盛会竞赛,扶摇直接上天际!
就似无声的电,不甘寂寞的在无尽苍穹中吞吐了一瞬,给人以落寞静止的感觉。
绿色楼船上的人只见眼前歌奏着的女子微惊面容上蓝了一蓝。
-----分明的是,朱色的唇在一刹那里惊艳也似的紫意了起来。
奏着的曲子顿时为之惊断,维持秩序的人方欲喝骂。那幽幽的箫声却适时的响了起来,径直扑入每个人的耳鼓,荡气回肠于他们的心中。
何田田怔了一怔。
她却也只怔了一怔。
因为她顿时听出-----这支曲子,恰好是为自己方才唱着的词量身订做的。其意境,音律,不知道要比之前的两名丫鬟所奏高明百倍!
她马上抓住了机会。
清婉的歌声应和着袅曲的箫声,蜿蜒在秦淮河的水面上,歌声时而错落,时而惊起,时而低回,时而迷离,箫声却总是适时的相陪点缀,并翼齐飞。
良久,声响幽幽盘绕,终至无形,四下人潮攒动,偏生万籁俱寂,好一会儿,人人的心中都还涌动着一种因为曲终人散而起的浓烈凄凉!
万众瞩目下,冷黑的河心深处,一名手持竹箫的俊秀白衣少年立在船头,飘然若仙。他似是猛出现似的,那一股气派,像已吸尽了月里的精华,昂然立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