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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沐峰已经宣布清荷乐坊胜,即使玉茗不服,她一个侍婢也改变不了什么。对于这样的结果,朱沐祥一派的人都应该乐享其成才对,可是偏偏楚芳泽不满意。她想要的不仅仅是进入王府做一个洗衣烹饭的下人,她要留在朱沐峰的身边辅佐他,以报答他当年救她全家的恩情。
“王爷请慢,小女子有话要说。第一局小女子承蒙二位公子照顾,赢得属实不公,既然玉茗姑娘不服,那不如比完这最后一局。如若小女子赢了,便是三局三胜,还望王爷留我在府中贴身侍奉;如若小女子输了,愿自行离开,从此不再踏入王府半步。还请王爷准允!”
楚芳泽话虽说得谦和,但却不乏魄力和胆识。她要用最后一局的胜利,换来自己能够近身侍奉朱沐峰的机会,她顾不得这样做是否会加深朱沐峰对她的误会,更加怀疑她就是二皇子安插进府的眼线。
“你疯了吗!”朱沐祥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民女子竟敢越过自己私作决定,根本不受控制。
此时,朱沐峰的面色更是冷若冰霜。原本即便楚芳泽赢了比赛,清荷乐坊侥幸留在睿王府中,朱沐峰也可以把她们支得远些,放到后院做些杂事;现在若是楚芳泽真的赢了玉茗,朱沐峰就必须应她请求将其留在身边侍候。虽然这位花魁姑娘有几分美貌、也有几分才情,但是他并不想留一个朱沐祥送来的人贴身侍候。
奈何此事偏偏是由玉茗率先挑起,是他睿王府的下人搬起石头砸了主子的脚,楚芳泽又大度相让,同意进行第三局比试。为人上者,朱沐峰无法不答应眼前花魁姑娘的请求,半晌朱沐峰只说了一个字:“准!”
朱沐祥虽然不愿节外生枝,但是他刚刚占完便宜也不好多说什么——第一局确实是由朱沐峰相让才算赢。
朱沐祥只能瞪直了眼睛继续观赛,唯恐花魁姑娘输了,自己大计落空。这种紧张的情绪让朱沐祥狗急跳墙,他对身边的侍从耳语几句,吩咐自己的人准备作弊,不惜用上影卫新练的“远程飞冰刀”也要保证赢得比赛。
这种所谓的“远程飞冰刀”是由极地寒冰所铸,飞刀本身极快的速度配合上影卫高超精准的手法,可以使它拥有百米外割断细钢丝的威力,若想用它百米外一刀封喉取人性命,更是易如反掌。
楚芳泽很有大家风范,泰然地说道:“既然玉茗姑娘觉得在下胜之不公,此局仍然请姑娘出题。”
清荷乐坊的姑娘们都明白:自从乐坊被那个有权有势的“公子”买下后,她们就不再有机会重过以前自由自在的卖艺生活;若是楚芳泽输了比赛,她们不单单是会被赶出睿王府,轻则朱沐祥会将她们赶出京城,从此流离失所,重则朱沐祥不会让她们再活到明天。所以她们只能相信楚芳泽,她们的性命全系于楚芳泽一身。
十五位姑娘不自觉地为楚芳泽紧张,她们不能理解楚芳泽的做法,又不敢太过造次,聚在一起轻声地议论:
“天啊,她不要命了吗?”
“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让给那个侍女?”
“她一个人活够了不要紧,我们还想再多活两天呢!”
一时间七嘴八舌,乱作一团。
朱沐祥本来就被楚芳泽私自决定放弃赢局气得够呛;眼看第二局猜乐器,楚芳泽赢得已经有些吃力,此时还不自量力地让玉茗先出题,要赌三局三胜;这位二皇子被气得几乎跳脚。
朱沐祥心情极度不美丽,偏偏又听见这些“刁民”议论纷纷,简直是烦透了。他脸色极其难看地喝下一杯闷酒,狠狠地瞪了一眼清荷班主。
老班主隔空收到,极有眼力地马上制止住姑娘们的议论。他可不想在比赛结果还没出来之前,就先死于非命。
清荷班主转动狡黠的眼球,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他要彻底地把姑娘们的抱怨和猜疑转化成对楚芳泽的信任。他摆了摆手压下姑娘们的议论声,用近乎讨好的语气,说道:“各位姑娘稍安勿躁!我们的花魁姑娘还是很有才华的,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们只能相信她,竭尽我们的全力去帮助她;要知道帮她就等于是帮我们自己,她赢得了比赛,诸位就安全了。”
朱沐峰端坐主位不言不语,静观事态发展。
玉茗无暇顾及周遭的纷乱,尖刻地说道:“这第三局,就由你们清荷乐坊出一名贱婢演奏一首乐曲,不论何种乐器,不论何种曲牌,我和你们花魁姑娘同用一首曲子,现场各自填词吟唱。一炷香的时间,谁填的词好,谁唱的好听,即为胜。”
清荷乐坊出来了一位姑娘,看上去不过是豆蔻年华,名唤“十四”,比乐坊中年纪最小的姑娘只大一岁。十四年纪虽小,但一首琵琶曲子却演奏得出神入化,曲调婉转悠扬、表达出的感情含蓄细腻;乍一听来,这首曲调仿若描绘了一个青涩害羞的少女,细细品味那丝含蓄的意味,又似知音之间遥寄情思、暗舒胸志。
玉茗和楚芳泽二人听完整首曲子后,清晰地记在脑海中。府中下人点燃一炷香开始计时,二人铺纸笔填词。
半柱香的时间已过,楚芳泽不疾不徐地写着簪花小楷。
夏季午后的阳光很是刺眼,本来应该斜射到楚芳泽额头的明亮光线,被一个黑影从不远处遮住。芳泽从小跟随父亲练武,十分机敏。她警觉到了这个黑影,她用眼波的余光瞟向不远处湖心亭的楼角,一名身穿黑衣的影卫躲在那里。
楚芳泽心下明了:怪不得朱沐祥刚刚与侍从耳语,又时不时的看向小十四手里的琵琶,原来是要设计耍手段。
楚芳泽笔法不乱,一边填词一边思索对策。她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形在脑海中仔细地推演着,试图找到朱沐祥下手的时机:这一局玉茗出题应该楚芳泽先唱,那么等楚芳泽唱完轮到玉茗表演时,湖心亭中躲藏的影卫很可能隔空飞出暗器——割断琵琶弦,或者直接暗杀了小十四。而他所使用的暗器,要么非常普通随处可见,就算查到了也不会暴露出他的主子;要么就是冰暗器一类,在肇事之后化为无形,令人查无可查、不留痕迹。
聪明的人儿心思一转、多方思量,她断定朱沐祥多半会选择后者。一来,朱沐祥与朱沐峰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身份尊贵,奇珍利器对于他们来说唾手可得,这可以方便朱沐祥栽赃朱沐峰;二来,人在睿王府被杀,如果查不到直指朱沐祥的有力证据,到时候他就可以到东明帝面前反咬一口,说朱沐峰残害百姓,这样既可以赢得比赛成功安插眼线,又可以使朱沐峰百口莫辩、难辞其咎,一石二鸟。
猜到了朱沐祥作弊的手法和时机,楚芳泽就有办法破解。她嘴角含笑,双眸奕奕。
香尽,词写好了。
下人将两位姑娘填的词,一起呈给两位公子,
朱沐峰只扫了一眼,就不禁轻蹙剑眉。宣纸上,楚芳泽和玉茗不约而同地选填的都是《点绛唇》这一词牌,恐怕又是一局胜负难分的比试。
朱沐祥平日里只会听曲儿,却不通音律,也看不出词和曲是否相配,只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应付一下。他用眼波的余光不时瞟向湖心亭的楼角处,他没有兴趣关心过程,他要的只是结果。
为了保护小十四的性命和朱沐峰不受诬陷,楚芳泽主动向朱沐峰请命:“王爷,小女子方才听玉茗姑娘弹琴,敬仰姑娘才华,愿意亲自为玉茗姑娘伴奏。如若小女子弹得不好,或者有丝毫作弊,愿凭王爷处置,还望王爷准允!”
朱沐峰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应允。他觉得这个花魁姑娘并不惹人生厌,想看看她到底是耍诈还是真的老实伴奏。
“假惺惺地作态1”玉茗性格尖酸,丝毫体会不到楚芳泽的大义。
“下贱,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朱沐祥气得破口大骂。
朱沐祥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心里明白:无论他想如何背后操纵,安插眼线这台戏,他必须以楚芳泽的名头才能唱下去。所以只要朱沐祥还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就不能伤害楚芳泽。
朱沐祥强烈的反应,更让楚芳泽确定了他要作弊。但是朱沐祥万万想不到,楚芳泽发现并识破了他的计划。事实上没有人会想到,像楚芳泽这样花容云裳、削肩燕腰、舞姿婀娜、不落凡尘的女子,是从小就练武的。
楚芳泽从十四的手里接过琵琶。借着午后明亮的光线,她看到了影卫手中那个晶亮的透明的匕首;因为距离远,它只化作闪亮的一点,如钻石一般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楚芳泽万分警觉,她找好弹琵琶的角度,自己躲过那片冰刀后,一定不能再让它误伤到别人。
玉茗一脸趾高气昂的表情,在庭院中开唱。歌曰: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刚刚唱过半支曲子,正到高潮。湖心亭中那片晶亮的冰刀已经瞄准了琴弦,脱手而出。那冰刀轻而透明,极速飞在刺眼的光线中,几乎不被人察觉;那冰刀威力极大,隔空飞来的十米远处,似乎就能感觉到寒意。
楚芳泽泰然自若,手扶琵琶随着音律轻微地晃动身形,在冰刀快要触碰到琴弦的一瞬间,仿若无心却恰好偏身躲过。
在强光的照射下,那晶亮的一片,悄无声息的融化。
影卫也没想到楚芳泽会亲自弹琴,手持冰刀却不敢再飞;心知万一伤了花魁,自家主子的这场戏就彻底没法收场了。
影卫看向自家主子。朱沐祥一摆手表示作罢,那抹黑影在湖心亭消失。
楚芳泽以自己为靶,这一切都被端坐在主位的朱沐峰看在眼里。只是朱沐峰越发的想不明白:朱沐祥带来的人,为何与她家主子对着干?
“这姑娘是侥幸躲过,还是会武功?她到底是不是细作?朱沐祥为何要用一个关键时刻不听话的人?”朱沐峰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思忖,“如果这个女子不是眼线,那么如此不听话的配角,以朱沐祥的性格,为什么还会留着她?是故意作戏在迷惑我吗?”
尽管心中有诸多疑问,但朱沐峰还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只等着这场好戏收场。同时他现在对楚芳泽充满了好奇,饶有兴趣。
玉茗唱完了歌,向二位主子深揖一个万福礼,妩媚地说:“奴婢方才听这首曲调婉转悠扬、含蓄细腻,因此奴婢选填的是《点绛唇·蹴罢秋千》。表现了一个天真纯洁却又矜持的少女形象,以和曲调。奴婢献丑。”
朱沐峰略微点头,示意玉茗可以退下了;朱沐祥也略微点头,是为了掩盖他自己既不懂音律又私下作弊的心虚。
轮到楚芳泽开唱了,她一边弹琵琶一边唱歌,词曲交融,抒情深挚。歌曰:
“一夜相思,水边清浅横枝瘦。小窗如昼,情共香俱透。
清入梦魂,千里人长久。君知否?雨孱云愁,格调还依旧。”
随着清婉含蓄的歌声,众人仿佛恍入梦中。夜晚窗外淡淡的月光,墙角几枝疏梅的幽香;千里外长久思念的知音,你可知道?纵然遭受风吹雨打、世事变迁,梅的品格依然如旧。
一曲唱毕,清荷乐坊的姑娘们一齐鼓掌,为她加油。
楚芳泽向酒席的主位深揖一个万福礼,微笑说道:“小女子选填的是《点绛唇·咏梅月》,小女子斗胆认为,含蓄婉转的曲调也可以用来表现知音之间互寄情思、暗舒胸意。献丑。”
朱沐峰发自内心的有几分欣赏她选填的这首词。这首词原本出自宋代陈亮之手,以月下清雅的意境和梅花的高洁,表现心志不移的风骨。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楚芳泽借这首词抒发出来的坚定不移的信仰,直入朱沐峰内心深处。
朱沐峰棱角分明的俊脸从唇边轻舒展颜,这一次他心甘情愿地认栽。朱沐峰秉持本心,顺应事态的自然发展,朗声宣布:“清荷乐坊技高一筹,胜!十五位姑娘留下,花魁晋为府中高等侍婢,随侍左右!其余闲杂人等,散!”
玉茗羞愤积于胸中,不敢发作。她万想不到自己竟会输给一个走江湖卖艺的民间女子。
三局三胜。朱沐祥心中大快,略微拱手对朱沐峰说道:“告辞!”然后大笑着长扬而去。
楚芳泽和府中一应下人们,侧身揖礼相送。
云生看着自家王爷冷若冰霜的脸,心中明白:由于玉茗的尖刻,令主子处在被动的境地,王爷今后怕是懒得再看她一眼。
朱沐峰冷着脸拂袖而去。云生看着自家王爷疾步离席的背影,吩咐道:“侍婢玉茗以下犯上,技艺不精,除去高等侍婢一职,搬出乐羽轩。自今日起入后院,领掌事姑姑职,聊慰昔日坤宁宫伴后之德,住奴婢房。另自今日起,乐羽轩暂空。”
玉茗气得咬牙切齿,她在心中恨透了楚芳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