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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此刻站在陈宋面前的这位矮小老头乃是白雀翁的话,那之前那个死在他手下的白雀翁又会是谁?
陈宋倏地一抱拳:
“原来是朱老先生,晚生真是失敬了!”
他这几个字,说得很勉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听着怪不舒服。
白衣老人怔了一下,用双眼斜了宇文星寒一下。宇文星寒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半笑道:
“咦!陈相公,原来你知道朱兄的大名?”
陈宋暗责自己太冒失了,他随机应变地一笑道:“东翁你太健忘了,不是你老人家那天亲口告诉我的,竟忘记了?”
宇文星寒张着大嘴啊了一声,遂自大笑了起来,他频频点头道:“是的!是的!是我告诉你的,我都忘了,那天我喝得太多了!”
白雀翁白雀翁面色这才缓和了下来,他尖声笑着道:“这么说,老哥哥,你倒是真心记挂着我这个老朋友了?唉!”
他摇了摇头,不胜感慨地道:“小弟哪有你这种清福好享?这多少年虽退隐深山,日夕仍不得不为着生活打算盘,哪里像你老哥,这么坐享清福,唉!我是太羡慕你了。”
宇文星寒微微一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朋友,你羡慕我,我何尝不羡慕你!你知道在这种穷地方呆久了,连人味都没有了,一些旧日的老友,也都疏远了!”
他翻了一下眼皮,看着他的老朋友说:
“譬方说你,若非是我亲自下帖子,你会来这鬼地方么?所以,老朋友,你不要再羡慕我了!”
白雀翁冷笑了一声,用他惯于刻薄人的一张嘴,哼道:“得啦,老哥哥!你是怕我们这些穷朋友找上你的。其实说真话,这一次要不是看在你八十整寿的份上,兄弟还真不想来呢!”
宇文星寒微微一笑:
“老朋友!那是为什么?我并没有得罪你呀!”
白雀翁嘻嘻笑了一声:
“十五年没有音信,只一张帖子,却令小弟跋涉千里,老哥哥,你算算,由衡山到你住的这肃州,要走多少路?”
他说着哈哈笑了一声,那声音真像是小孩啼哭一样地难听。他接道:“老哥哥!若非是你,我真不知谁有这么大面子!”
宇文星寒红着脸哈哈一笑:
“所以这才显得我们交情不浅呀!”
白雀翁小眼一翻,看了一边的陈宋一眼,龇牙笑道:“好了!不要提这些了。老哥哥,我想老尼姑和李胡子也快来了吧?”
裂空摘星宇文星寒微笑着点头道:“应该是快来了。唉!老朋友们快二十年没有见了,朱兄你这些年可好?”
白雀翁苦笑频频,他看了一边的陈宋一眼,道:“你是知道的,吴家祠堂事
后……”
宇文星寒脸红了一下,很快地打断他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啥……唉!老朋友,我已经把那件事忘了。”
陈宋心中不由大大地震动了一下,愈发注意地往下听。这时只见白雀翁一只小眼往上翻了一翻,冷冷一笑:
“我可没有那么健忘,这事情我一直牢牢地记挂在心里。”
宇文星寒不由皱了一下眉,突然问道:“那么,你莫非有什么发现么?”
白雀翁龇牙一笑:
“那倒没有。不过,我内心总好像有个预感似的,尤其是每当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孩子时,我总会去加以注意……”
他笑了一下,用手一指陈宋:
“就好像这位陈相公,他的岁数不是和那孩子很接近么?要是他有一身本事,那就不得不令我们注意了。”
宇文星寒睨着陈宋微微笑了。陈宋尽管心中紧张万分,表面却丝毫也不敢带出来。尤其是白雀翁的话,更不能不令他特别小心,只要有一丝异态,恐怕就逃不开这个危险人物的眼睛。因为他发现到,白雀翁始终很注意着自己。这时,白雀翁又转过脸微笑道:
“陈相公,府上也在甘肃么?”
陈宋摇了摇头。
宇文星寒叹了一声。
“陈相公身世可悲,现在已没有亲人了。”
白雀翁灰白的眉毛敛了一下,口中嗯了一声,细目半瞟着陈宋,微笑道:“是么?”
陈宋不得不小心地掩饰自己,因为他发现,这个老儿太多疑可怕了,他苦笑道:“晚生身世可怜,宇文老先生所言非虚。”
宇文星寒叹了一声:
“他一个读书的孩子,漂落到这荒僻的地方,虽有一身抱负,一手文章,却也无用武之地。”
白雀翁耸眉笑了笑:
“不过,陈相公,恕老夫多话,足下如此人才,中原地大人多,莫非还不能一展抱负么?如何要跑到这荒凉的地方?先前听宇文老哥说,足下还是一个举人呢!这是……嘻嘻!陈相公莫非还别有企图么?”
陈宋心中暗骂,好个奸猾的老儿,你休想套出我半句真话来;于是表面上愈发装得一片茫然,低头叹息了一声。
“晚生来甘肃,本是想投奔凉州城的一个表叔的,可是来此以后,我那表叔却不知去向了,晚生盘缠用尽,寸步难移,落得冻倒街头,若非……”
他深沉地看了宇文星寒二眼说:
“若非宇文老加以援手,此刻……”
言下颇有唏嘘之意,只是那眸子里的眼泪,却始终也落不下来。但如此已经颇能引起宇文星寒的同情了,他苦笑道:“那是不错的,相公,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白雀翁睁着一双小眼,却是很注意地听着,他听到这里,淡淡一笑道:“可怜!”
陈宋自忖着,这样盘问下去,可难免就要露马脚了,当时窘笑了一下,对宇文星寒道:
“东翁见召,是否还有别的事呢?否则晚生想告退了!”
白雀翁尖笑了一声:“陈相公也不是外人,何妨多聊一会儿,是嫌我这野老头子太失礼了是不是?”
陈宋欠身道:“晚生怎敢!只是老先生与宇文老久别重逢,我这局外人颇不宜置身其内。”
他说着,不待宇文星寒同意,自行站了起来,双手朝着宇文老一揖。当他正预备向白雀翁抱拳为礼时,料不到白雀翁白雀翁忽然由位子上跳起,口中嘻笑道:“相公不必多礼,老夫不敢当!”
他口中这么说着,却猛然伸出双手,直往陈宋双腕上推去,看来似乎是要阻止陈宋下揖一般。殊不料他这一双手,方一触及陈宋双手,陈宋就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内力,由对方双掌掌心内传出,他不由大吃了一惊,方一提气,忽然想到了此老用意,不禁往后一连退了七八步,口中“啊哟”一声,扑通一跤坐在地下。
白雀翁白雀翁不由怔了一下,他没有料到,对方竟是如此不济。
当时老脸一红,忙上前双手扶起他来,连连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唉,老夫真太冒失了。相公摔着了没有?”
陈宋装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半天才苦笑道:“还好,还好!老先生你好大的力气呀!”
白雀翁怪笑了一声,一只手摸着脖子,那一边的裂空摘星宇文星寒,似乎颇不以为然,他冷笑了一声:
“老朋友,你也太多心了,你应该知道,他如是你我心中之敌,又怎会逃开我这一双眸子,我还会容他到今日么?”
白雀翁更加羞惭地红着脸直笑。这时宇文星寒才含着微笑,对着陈宋一揖道:“陈相公请不要见怪,我这位朋友想是老酒多吃了几杯,我看他真有些糊涂了。”
他很关切地皱眉道:“怎么样,摔着了没有?要是摔坏了,老夫可真是罪不可恕了。”
陈宋一面拍打着身上的衣服,连连苦笑道:“东翁放心,晚生没有摔着……晚生还有一篇文章没有写好,不得不告退了。”
说着又朝白雀翁揖了一揖。这一次,老头子可不敢再冒失了。二老目送这位文雅的相公。一拐一跛地走出了客厅。
宇文星寒在目送他走出以后,看着他这位老朋友微微一笑:
“你太冒失了,这地上若非铺有地毡,这一下岂不要把他摔伤了!你不想想,我这主人如何下台呢?”
白雀翁在他说话之时,却只管睁着一双小眼,看着墙壁发呆。宇文星寒皱了一下眉道:
“咦!你怎么啦?”
白雀翁这才惊觉,微微笑了笑:
“没什么,也许我太多心了。不过……”
他皱了一下眉:“老哥哥,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你可知方才我出手的用意么?”
宇文星寒微微一笑:
“这怎么会不知呢?你试他有没有功夫。哼!你这一手我早试过了,不过,我可比你高明多了。”
白雀翁嘿嘿一笑,一面点头道:“不错!我承认看走了眼,只是有一点,我方才出手是想拿他手腕子的,却被他后退着避开了两腕穴道,这……”
他挤了一下一双秃眉:
“他虽是跌了一个跟头,可是避得倒是真巧,我总认为有一点蹊跷。”
宇文星寒呵呵一笑:
“算了吧,你大可放心,这小子是一个读书的人,手无缚鸡之力,你别把他看得太高了。”
白雀翁眨了一下小眼,叹了一口气:
“唉!就算我多疑了吧!不过凡事小心点好……尤其是这人分明来得奇特,对这种人是应该特别加以调查考验的。”
宇文星寒付之一笑,不再答理他。二人遂又畅谈起别后的情形,不再把那少年书生放在心上。
陈宋带着一身冷汗,出了客厅,暗暗庆幸自己方才总算没有露出马脚。那白雀翁老儿,真是太厉害了,他怎会如此留意自己呢?
想着他紧紧地互捏着双手,又恨又凉,尤其是目睹着杀害自己祖父的两个元凶大恶,却是莫可奈何;非但如此,还要极尽谦卑,他内心的愤怒火焰,几乎要从一双眸子里喷射出来。但他心里还有无数的抽拨不开的疑惑:“他之前明明已经手刃了白雀翁,此时此刻出现的宇文府的人却又是谁?”当然,陈宋心中明白的很,此刻出现在宇文府的这个人自然是货真价实的白雀翁,可被他所杀的那个百雀翁又是何人?白雀翁是假的,那李海是不是也会是假的?一时之间,陈宋的心里百味杂陈,一时之间竟是糊涂了,他想到了一个很是棘手的问题,若被他杀死的那位红衣上人李海也是假的,那这这一次在宇文府之上,他岂不是要同时对付四个仇家?
他当然知道,这四个对手,是如何棘手的人物,当初祖父尚且不是他们的对手,自己若不用智巧胜他们,他就不用想报这个仇了。更何况,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陈宋只觉自己踏进了一个陷阱,最可怕的是布置陷阱的人,却还迟迟没有露面。
想着,他紧皱着眉毛,内心就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似的难受。
他匆匆回到了自己房中,把灯光拨亮了些,才坐下来,就听见房门“吱呀”的一声,
被人推开了,一个娇脆的声音道:
“先生!我可以进来么?”
无疑,那个哈萨克姑娘又来了,这个声音他已很熟悉。他由位子上一跳而起:
“是依姑娘么?请进来。”
一个亭亭玉立的影子进来了,她穿着一身雪白的怪异衣裳,那是她们族人的衣服,看来是那么美丽合体。尤其是在她美玉似的娇躯陪衬之下,就像是画上的月里嫦娥。
陈宋心中本在为方才的事而烦恼,这姑娘的到来,却给他带来了一些清新的快感,他含笑道:“姑娘请坐!”
可是这时依梨华脸上却丝毫没有笑容,她那密密的睫毛上,似还挂着一粒晶莹的泪珠。陈宋不禁心中一动,他由位子上站起来,剑眉微轩:
“姑娘你哭了,为什么?”
依梨华秀眉微皱,讷讷道:“先生,我来了很久了……”
“哦!对不起,因为宇文老先生找我有点事情……”
他随即一笑:
“就为此,使你不快么?”
依梨华摇了摇头,低下了头:
“哦!先生!我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人到你房子里来了……”
陈宋微惊道:“谁?谁来了?”
依梨华抬起了头,蠕动着嘴唇:
“是宇文小姐!”
她目光直直地看着陈宋,像似要探测些什么秘密似的。陈宋先是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她到我房子里来了?”
“是的……”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
这个看来似乎很失意的姑娘接下去说:
“我看见她坐在你位子上……先生,她很美是不是?”
陈宋不禁恍然大悟,现在他晓得这个姑娘伤心的原因了。他不由脸色微微一红,眸子里闪出异样的光彩,那是综合着惊喜、忧愁、新奇的神采。
望着这姑娘天真美丽的眸子,陈宋淡淡笑了,露出他藏在那薄薄有力的嘴唇内的整
齐发光的牙齿,他端详着这个羞涩的姑娘,沉吟道:“也许是吧!”
“那么你……喜欢她么?”
依梨华单刀直入地问道。陈宋避开了她的目光,叹息了一声:
“姑娘你不要这么说,你应该知道,我在此仅仅是一个客人!”
依梨华含情脉脉地道:“可是,她却到你房里来……先生!为什么?”
陈宋吃了一惊,因为这种瓜田李下的嫌疑,他不得不解释一下,他尽可能地放轻松些道:“姑娘,你不要误会,大概她是来向我请教功课的,我受她父亲嘱托,教她画画。”
依梨华默默垂下了头:
“难怪呢!”她说,“我看见她手里好像拿着一卷东西;而且在你桌子上写了些什么……先生……”
她微微笑了,在这梨花似的微笑里,先前的一些阴影,已不翼而飞。她走到一张太师椅前,慢慢坐下来,弧形的嘴角,引逗得那一对浅浅的酒窝,更加迷人了,她瞟着陈宋:
“我现在放心了!”
“那么,姑娘请喝茶吧!”
陈宋说着端上了一杯茶。依梨华抿着嘴笑了笑,接过了茶杯:
“谢谢你!陈先生,你高不高兴我来找你?”
她说着话,头又低下去了。对于这突然的一问,陈宋一时反倒僵住了,因为他知道,
一句不算太多情的话,对于一个多情的姑娘,是很能起作用的。依梨华笑了笑又接道:
“拔荡说,一个女孩子是不能出来乱跑的,可是先生……”
她脸色微红道:“这七八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因为你又不能来找我……所以……”
这个坦诚而丝毫不掩饰的姑娘所说的话,确实深深感动了陈宋。她这种坦率的美德.是中原女儿所没有的。他正色道:“姑娘,我很高兴你来看我;其实,我也很愿意去看看你,如果你父母喜欢我。”
他脸红了一下:
“我也很愿意和他们做朋友。”
依梨华猛地抬起了头,那是一种极为欣喜的表情:
“真的?先生!”
陈宋微微一笑。
“姑娘你记好了,以后不要再唤我先生。”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只是我觉得听不大习惯,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陈宋。”
陈宋爽朗地一笑,又露出了他整齐的牙齿。依梨华惊奇地看着他,点头笑道:“好,我就叫你陈宋……可是你也不要再叫我姑娘了,我也有名字呀!”
陈宋哈哈一笑:
“好!那么以后我们谁都不要客气了,好不好?”
依梨华笑着点头,一只手在小茶几上支着,微微嘟了一下嘴:
“可是我对你知道得却这么少。”
陈宋笑着看着她:
“我对你知道得也不多。”
那美丽的姑娘,作了一个令人难以觉察的微笑,瞟着他:
“你们汉人真会说话,我不和你说了。”
“可是哈萨克姑娘像你这么会说话的人,实在也不多。”
“拔荡说,女人会说话讨人厌。”
陈宋不由噗地笑了,他说:
“你爸爸知道的真不少啊!其实不管是男是女,话多了都不太好,所以你看,现在我和你一样了!”
依梨华笑着睨着他,她确实觉得,这个年少俊秀的汉人,已深深打入到自己心坎里去了。
远处寺庙里传来了晚课的钟声,门忽然开了,雪雁托盘而入,当她的目光一和这个哈萨克的姑娘接触时,她就像一座石像似的呆住了。
依梨华也不禁有些惊慌失措,可是陈宋倒显得比往常更为镇静,虽然他内心确实也很紧张。
他走过来,由雪雁手中把托盘接了过来,微微笑道:“雪雁!你没有见过这位姑娘吧?”
雪雁脸色微微变了变,不待陈宋解说,猛地转过身来就跑了。
陈宋不由怔了一怔,依梨华却红着脸笑了笑:
“我认识她,她是宇文小姐的丫鬟,她也认识我,我们还打过架呢!”
“打过架?”
陈宋可有些吃惊了,依梨华抿嘴一笑,颔首道:“她和宇文小姐,两个人打我一人,还是被我跑掉了。”
陈宋暗忖:糟了,雪雁一定去告诉宇文小真了,她们既打过架,那宇文小真还不马上就赶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