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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宋从没和这么大群的女人打过交道,不禁俊面通红,心头怦怦直跳。依梨华走到他面前,笑嘻嘻地道:“她们要认识你,要我带她们来。”
陈宋尴尬地笑道:“怎么认识呀?”
十几双眼睛盯着他,就像看贼似的,有的还低声耳语着,你指一下,她做一下鬼脸,哧哧地笑着,弄得陈宋简直是窘到了家。
依梨华指着她们,一一地介绍了一遍,这么些年没见,居然还把她们每人的名字记得这么清楚。最后,依梨华又把陈宋的名字告诉大家,莺燕群中,“陈宋”之声不绝于耳。
姑娘们都对着依梨华起哄,莺声燕语嬉笑成一团,有的还把她往陈宋身上推,弄得二人狼狈不堪。
那个名叫天支的姑娘最调皮,她串通好了同伴,围了个圆圈,把二人围在里面,一面笑着,一面打着转。这么一来,附近的人都惊动了,好家伙,全出来了。大姑娘搀着老太太,也往这边跑来。陈宋红着脸道:“都是你,叫她们干嘛?这一下可好!怎么办?”
依梨华不好意思地笑道:“她们要闹嘛!”
二人边说边挤了出去,拉着马就往前走,依梨华的家就在不远处,家门口有一个挺大的南瓜架子,开着黄花。她母亲已先得了消息,正由门口走出来。
这老太太有四十六七年纪,看起来还很结实,头发披着,脸上蒙着一块面纱。有一个姑娘拉着她,往外面很快地走着。
依梨华看见妈,眼圈马上红了,她远远地站住身子,颤抖地喊了一声“玛沙!”
接着是一幕动人的母女相会,当她们母女紧紧拥抱时,陈宋在一旁不禁感动得落下了泪。
接着,依梨华拉着母亲到了陈宋跟前,她用汉语向她母亲介绍道:“就是他,陈宋!”
她这句话出了口,脸突然红了一下,似觉得这种称呼有点欠妥,可是已叫出了口,没法改变了。
那哈萨克女人,脸上带着极为欣慰的微笑,双手合十,弯了一下腰:“相公不要客气!”
她的汉语竟是那么标准,陈宋吃了一惊。她抬起身子继续道:“相公一路辛苦了,快请到家来坐吧!”
这时几个老太太都用哈萨克话询问着。依梨华的母亲含笑地和她们应付了几句,就陪着他们往家走。几个年轻的男子,在看那两匹马,摸它们的毛,连声夸赞不已,脸上带出极为羡慕的表情。
依梨华没有提到父亲的事,母亲也没来得及问。他们在前边走着,后面跟着一大帮子人,一直送到了家门口。依梨华母亲应付了半天,才关上了门。
小小的堂屋里,叫各样的佛像占满了,有观音大士,有大肚子弥勒佛,墙上贴的全是“佛”字。一个小方几上放着一只小三角鼎,燃着檀香。依梨华的母亲让陈宋坐下来,这才摘下戴着的面纱,倒了两杯茶,放在两人几前。
陈宋很奇怪,为何她家里一切都很汉化。只见她坐在女儿身边,微笑问道:“你爸爸还好吧?”
依梨华忽然落下了两行泪,她垂下头,身子瑟瑟颤抖着。她母亲立时脸色一变,追问道:“怎么啦?”
依梨华忽然大哭着扑在母亲身上,用哈萨克话一五一十地把父亲遇难的经过,说了一遍。
奇怪的是,她母亲并没有失声大哭,只是低头凝目静静地听着,等依梨华说完以后,她的眼泪才一颗颗地流了下来。
她用手巾慢慢在眼角拭着,悲伤地说:“他死得好惨!他是一个好人!”
她颤抖着站起了身子,忽然扑倒在佛像前,悲泣地道:“天啊!他死了……他死了……我的丈夫!”
说着她就倒了下去。陈宋不由大吃了一惊,慌忙把她抱了起来,只见她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全身抽筋似地颤抖着。
陈宋不禁泪如泉涌,心如刀割,他一声不哼地把她抱到房中一张床上。依梨华哭道:“哥!玛沙怎么了?要不要紧?”
陈宋站起身来流着泪道:“不要紧,她老人家伤心过度,一时岔了气。你快为她老人家推拿一下!”
他苦笑了笑,又说:“这都是我造下的罪孽呀!”
依梨华正哭着为母亲按摩,闻言不由抬头望着他道:“哥!你不能这么说,这是我们的命!”
陈宋紧紧咬了一下牙,脸色发青地道:“可是我却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他说着后退了一步,对着依梨华弯腰行了一礼道:“华妹,我这就去了,我……”
依梨华不由惊得站了起来,正要扑上,陈宋却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你不要拦我,你应该好好照顾伯母,我办完了事一定会回来的!”
这时,依母在床上发出沉重的喘息之声,依梨华不得不退回床前,这一时她的心分作了两半,既关心垂危的母亲,又惦念着即将远行的情郎。
陈宋走上几步,伸手握住她一只手,依梨华吻着他的手,泪如泉涌,抽搐道:“哥!你要快回来!我等着你!”
陈宋含着泪点了点头,诚挚地道:“我爱你之心,可对日月。华妹,你多多保重!”
床上的依母,已张开了眸子。陈宋几乎不敢多看一眼这善良的妇人,他只恭敬地鞠了一躬,噙泪道:“伯母保重!”倏地转身直向院中走去。
他的马正在大树下嚼着草,陈宋以手去拉马时,依梨华却赶了出来,扑在他的怀里,嗫嚅地道:“你只是去为袁大哥办一件事就回来?”
陈宋勉强笑了笑道:“是的!”
依梨华仔细地瞧着他的眸子,忽然流泪道:“你去吧!只是,哥!你如有什么不幸,我绝不独存!”
陈宋正要上马,闻言微微怔了一下,又勉强一笑:“我也是一样!”
说着他就上了马,头也不回地去了。
依梨华追到了门口,只见他的黑马,已跑出了好远。这一刹那,她的心仿佛全碎了,她喃喃地道:“我不该让他去……我错了!”
她流着泪,一直目送着她的情郎在她的视线里消失,才黯然转身进门……
雷雨之夜,宇文小真怀着恐怖、紧张、关切的心情,找到了她的心上人陈宋,把宇文星寒即将率众而来的消息透露给他,嘱他快逃命。
可是陈宋恋恋不舍依梨华,不但不接受她的好意,反倒返回依梨华处,要救依梨华。宇文小真目睹及此,真是芳心片碎!
她惊愕羞涩地立在雨地里,目睹着她的爱人就像疯了似的,直向依梨华家中奔去时,心中充满了辛酸、羞辱和愤怒:“为什么一个外族的姑娘,会令他如此着迷?甚至于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而我……”
想到此,这姑娘的泪不禁像开了堤的河水似的,由眶子里泉涌而出。她木头似地站立着,雨水湿透了她的衣服。她痛心地想:“我这算是干什么呢?我这么对他,在他内心竟占不到一点位置。我把他由死亡路上救了回来,却把他送到了另一个人的怀抱之中,我真是天下最愚最傻的人!”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恼怒,用手中的马鞭重重地在雨地里抽打着。
忽然,她扑到一棵大树上,放声痛哭起来,口中骂道:“狠心的大哥!狠心的人!”
如此哭了几声之后,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站了起来,向依梨华住处飞驰而去。虽然陈宋对她如此薄情,可是她仍然不忍心眼看着他死去,她要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可是,她立刻感到失望了。
当她飞也似地赶到那儿时,却见依梨华的家,那羊皮缀成的庐舍,正在冒着滚滚的黑烟,火苗子狂喷出来,天空虽然下着大雨,可是却也淋它不熄。
她的脸色变得没有一丝血色,远远地看着这处劫后的火场,不禁双腿一阵发软,“扑通”一声,坐在了泥泞的雨地里。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痛苦地喊着,“大哥!你死得好惨,谁叫你不听我的话呢?”
黑暗里火光在闪烁着,附近的几家居民都由梦中惊醒,赶了出来,嘶喊着、跑动着,她跟着凌乱的人群也跑到了依家门口。
她不敢进去,因为怕父亲他们还在里面。可是那所房子里,除了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以外,竟没有一点声音。她流着泪想:“莫非他们都走了?奇怪,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大雨到底把火焰给熄灭了,有人用钩子把那半倾的帐篷拉倒,宇文小真挤了进去,在现场,她发现两具死尸;不过那是头上缠着布的回回,她知道那是父亲马场里的人,心中不禁微感惊异。接着又见人们由里面拖出一具尸体,那是一个白发老头儿,她不认识。
她很奇怪,里边没有陈宋的尸体,也没有依梨华的。可是,她断定他们活的机会太小了,多半是死后被父亲他们把尸身带到别处去了。
惊乱的现场挤满了人,怪叫连声。这平静的小村子里,百年以来,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现在忽然死了这么多人,人们怎能不惊呢?
宇文小真伤心了一阵子,悄悄地出去了。
雨仍是不停地下着,她的心来时是一片紧张,去时却是满腔的伤心、惆怅和空虚,她不知心上人到底如何了。
她在树林子里找到了自己的马,用最快的速度往回家的路上赶着。到家时天已快亮了。
当她由窗口回到自己房间时,只见雪雁正皱着眉坐在自己床上。她一见宇文小真,神色慌张地把窗子关上,小声道:“小姐!你快把头发上水擦一擦,换上衣服!”
宇文小真叹了一声道:“一切都完了!雪雁,陈大哥八成……”
她说着不禁落下了泪,声音也有些嘶哑。雪雁愣了一下道:“咦!他不是被你救走了么?”
宇文小真脱下了身上早已为水淋透了的雨衣,失神地倒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讷讷地道:“没有救成,他一心惦记着那个女贼,叫他跑硬是不肯!”
雪雁又是一呆,奇怪地说:“刚才老先生他们回来,气得不得了,说他事先得着消息跑了!”
宇文小真不由从床上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真的!他们回来了?他们怎么说?”
雪雁把门关上,一面用干布为她擦着头发,一面拧着一双秀眉道:“怎么?你会不知道!他们回来老半天了,老先生气得发脾气,我真为你担心!”
宇文小真问:“爸爸说陈大哥跑了?”
雪雁点点头,睁着大眼睛道:“他们说陈相公的被窝还是热的呢,只是人没有了。我一下就猜出来一定是你……”说着眯着眼一笑,“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宇文小真不禁发了一会儿呆,可是她的心里却是一块石头落下了地。她摇了摇头道:
“奇怪!我看着他又回去的,怎么会没遇着他们呢?”
雪雁低下头,小声道:“我看,老先生八成疑心到小姐了!”
宇文小真回过头来,面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雪雁小声说:“他们回来不久,老先生就问我你在不在家。”
宇文小真不由大吃一惊:“你怎么说?”
雪雁皱着眉道:“我当时急了,只说不知道。他自己进来,找了你半天,很生气地走了。”
宇文小真低低地“哦”了一声。雪雁着急地说:“所以请你快换一身干衣服吧,大概他等会儿还会来。小姐,你得编一个理由才好。”
宇文小真脸一阵白,当时匆匆把湿衣服脱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雪雁把火盆端进来,宇文小真就在火盆边烤着头发,心里打着算盘。
在她纯洁的心里,认为父亲是可爱的,尤其是对于自己。自从自己懂事以来,父亲从来就没有对自己瞪过眼睛,按常理判断,他似乎不会怀疑到自己。因此,虽然听雪雁一说出来听着吓人,这会儿她想了想,却也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雪雁冷冷一笑道:“可那个女贼却死了,她父亲也死了。”
宇文小真心中一动,吃惊道:“谁说的?”
雪雁笑了笑道:“那个穿红衣服的老道说的,他说那个姓依的女贼死在他的手里,那个剑芒老尼也这么说,说她大概活不了啦!”
宇文小真皱了一下眉道:“可是我怎么没看见她的尸首呢?噢,那个老头许是她爸爸,真惨!”
她说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内悸。雪雁叹息了一声:“陈相公到底和老先生有什么仇呀?为什么一定要他的命呢?老先生心也太……”
她叹了一声,当着小姐的面,她不敢批评宇文星寒。宇文小真苦笑了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唉!爸爸心实在太狠了,何必一定非要致他于死命?”
她站起身来,叹了一声道:“我们睡吧!要不然爸爸看见,可真要疑心了!”
雪雁连连称是,于是二人匆匆熄灯就寝。她们这边灯关了,可是同一院中的梅园之内,四个懊丧、愤怒的老人,却仍在讨论着这次的得失。
他们显然是非常的丧悔,因为陈宋并没有死在他们的手中,而竟在他们到达之前跑了。
宇文星寒来回地走着,那两团雪也似的眉毛,皱得紧紧的,他冷笑道:“我不信他有翅膀,能飞上天!”
白雀翁抱腿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寒着一张脸,冷然道:“老兄,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事实上,他虽没有翅膀,可是他却飞了,找不着了!他奶奶,你说这不是邪门么?”
说着,他由位子上一跳下地,抖了一下衣服:“堂堂的四个武林前辈,围攻一个毛孩子,他娘的,两次都叫他跑了。你说,这事情要是叫武林同道知道,不笑坏才怪呢!”
红衣上人绷着脸在一边坐着,本是一声不哼,这时却叹了一声道:“很明显,这是有人暗中与我们为敌,上一次是他,这一次还是他!”
宇文星寒皱了一下眉:“会是谁呢?”
剑芒大师呷了一口茶,神色泰然,这个老尼姑对于一切得失一向是不十分重视的,愈是大事,愈能显出她的老成持重。这时她放下了茶碗,微微颔首道:“李道兄说的不错,确有这么个人,这人是一个厉害的人物,是他暗中救陈宋的,这一点没有疑问。”
白雀翁尖着嗓子叫道:“他妈的!他是谁?他有这么厉害,我们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红衣上人冷笑了一声,看着剑芒大师道:“莫非是陈宋的师父?”
这一提,倒令白雀翁怔了一下,他跺着脚道:“没错!就是他,要不谁也没这么大胆子!好厉害的家伙,我白雀翁倒要斗斗他!”
这时,宇文星寒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想着,他一直没有答话,可是他内心却在想着一个人。他的眉毛皱得很紧,脸上不时微微泛着冷笑。
剑芒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叹了一声道:“陈宋走了不说,我们无意之中又树了一个强敌。唉!这一次实在是得不偿失!”
白雀翁翻了一下小眼:“大师你怎这么说?”
宇文星寒听到此,也不禁抬起头看着她。剑芒冷冷一笑:“那哈萨克姑娘,乃是太阳婆的弟子,她弟子丧命在你我手中,这老婆婆岂能甘休?”
宇文星寒不由怔了一下道:“哦!大师你如何知道?”
剑芒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宇文兄竟会不知?贫尼来时,那姑娘正与令爱比武,她用的兵刃,正是太阳婆的绿玉杖。贫尼看着奇怪,试问之下,果然不错。”
她冷冷一笑,又道:“不过,也说不得了,太阳婆虽是西北道上的高手,谅她也不敢把我四人如何!”
红衣上人哼了一声,瞪目道:“这老婆子在这一带横行了这么久,我早就看不惯了。她不来算她聪明,真要兴师问罪,哼!我们不妨放开手对付她!”
四人在堂中议论,墙角暗处,一袭青衣缓缓而来,缓缓退去。青衣腰间悬刀,只看那刀的形制变就可推出那青衣人的身份。
魏言期。
“藏了这么久,拉了这么大一张网,没想到,金鸡没有引来,反倒是勾来了沙鸥,当年的金鸡,银雀,铜鸦,铁鹤,沙鸥‘五禽’武功同出一源,那从锦衣卫手上抢来的两个马贼竟不是金鸡的门下,而是沙鸥身边的人?”魏言期退去的过程中好一番喃喃自语,而另一边的剑芒大师等四人对他这一来一去竟是丝毫未有觉察,议论还在继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