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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谕回到慕尼黑时,保罗·戴姆勒与耶利内克还没有离开,他们在仔细检查车辆状况,倒是保时捷已经提前走了。
“想不到你们还在。”李谕说。
“我们也要动身了,正好一起去趟维也纳吧?”保罗·戴姆勒说。
“维也纳?”李谕道。
“对的,”保罗·戴姆勒说,“我们戴姆勒公司最重要的一个研发分部就在维也纳,四驱系统相关的研发工作是在那展开。”
李谕此前答应了他们进行共同研发,提供技术支持,也就不再拒绝,并且从慕尼黑过去也不算很远,三百多公里。
“又是个小拉力赛,”李谕对吕碧城笑道,“正好看看音乐之都。”
“我知道,我曾经有幸听过一次钢琴曲,蛮好听的。”吕碧城说。
“去了维也纳,可不仅有钢琴了。”李谕说。
此时奥地利属于奥匈帝国里,与德国还是同一阵营,维也纳是仅次于柏林,德语人口第二多的城市。
戴姆勒公司在维也纳设置分部,也是因为耶利内克在此有非常广泛的人脉,他不仅是个有钱的商人,还是奥地利的一名外交官,出任过奥地利驻匈牙利的大使。
虽然只是个分部,但是相比美国的那些小作坊汽车公司,维也纳的戴姆勒公司分部规模就不小,而且研发能力很强。
可以说世界汽车的中心目前还是在德国。
只不过十年后当福特T型车横空出世后,将会沉重打击德国汽车行业。
流水线这东西的生产效率实在可怕,美国一年光福特T型车就能下线接近40万台。
而整个德国的汽车年产量则只有2万台。
这就属于工业化对欧洲传统手工作坊生产方式的直接碾压,堪称降维打击。
最关键是流水线导致美国汽车价格非常有优势:一辆T型车后来能够做到不到300美元一台,而同时期的奔驰或者戴姆勒轿车至少要1000美元。
如此悬殊的价格,产能还比不上福特,差点把德国汽车产业就此冲毁。
不过正是因为福特的强势竞争,导致奔驰与戴姆勒公司不得不在1926年进行合并,也就是今天的梅赛德斯-奔驰公司。
所幸那时候卡尔·本茨还健在,能够见证历史性的时刻。
这套四驱技术用在德国汽车上挺合适,因为售价相对高,能够撑得起成本。
李谕脑子里已经有了技术原理,与保罗·戴姆勒以及迈巴赫一起用了几天时间就完成了原型设计。
与此同时,爱因斯坦也传来好消息,他在伯尔尼专利局申请的传动轴式差速器获得了通过。
迈巴赫兴奋道:“先生请尽快让您在美国的工厂供货,我实在想看看一台集合了电子启动系统、先进四驱系统、传动轴式差速器的超级汽车会是什么样子!”
于是李谕给在美国底特律的别克和邹周发去电报,希望他们尽可能分出一部分产能运到德国。
邹周业已完成了对第二批学员的培训,工厂里的人手多了一倍,不过显然还是差很多。
好在想要招人并不难,如今纽约唐人街那些年轻人看到进入李谕的工厂有如此高的收入,一个个加班加点都在学习机械知识。
李谕为了平衡关系,还让别克招了一部分美国人进入车间,但要求优中选优,并且尽可能接纳女工。
这在美国可是很少见的,目前美国社会上对女性工作的歧视非常普遍。
别克不由得感慨:“这位来自落后清国的人,为何有如此高的修养,真是令我费解!”
李谕当然不在乎这样的夸赞,因为在他上辈子时,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而无线电设备的生产速度还是难以大规模提升,因为特斯拉仍旧无法全身心投入,再忙也要带着男佣去沃登克里弗塔研究他的无线电能传输。
就像一个心里装着旧情人强行结婚的包办婚姻受害者……
没办法,李谕只能再发电报催一下。
通信比汽车更加专业,绝对的二十世纪初高科技产业,人员的培训周期长很多,还是离不开他。
忙完了迈巴赫和戴姆勒的事,李谕决定去维也纳大学会个老朋友。
素未谋面的老朋友。
“冬冬冬!”
“请进。”
“请问是玻尔兹曼教授吗?”
“是我,你是……”玻尔兹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东方人,喃喃道,“怎么,怎么没有长辫子?”
李谕笑道:“我就是李谕。”
“啊!真是你?!”玻尔兹曼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李谕说:“一些烦恼丝,剪去了更加让人清爽。”
玻尔兹曼再次确认一下:“是那个来自清国的科学巨匠李谕?”
“如假包换。”李谕展开双手说。
玻尔兹曼激动地走过来与他来了个拥抱,“突然到访,太令我意外了!”
李谕说:“确实有些唐突,本来想找个正式的机会,不过择日不如撞日,刚好来到维也纳,就来看望您一下。”
玻尔兹曼道:“快坐!”
然后拿出那几篇李谕的论文与书籍:“你的内容我都有仔细阅读,每一部都堪称旷世奇作。”
李谕说:“教授过奖。”
玻尔兹曼却说:“虽然知道谦虚是你们中国人的传统,但你不用跟我客气,我说是旷世奇作就是旷世奇作。”
李谕笑道:“听教授的。”
“不过你胆子真是不小,”玻尔兹曼又拿起那篇新发表的单光子干涉实验的论文,“你敢把波说成粒子!用你们中国话怎么说来着,吃了什么心什么胆。”
“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李谕接上。
“对!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玻尔兹曼显然不是在嗔怪李谕,接着委婉说,“我是个过来人,有些东西发表出来会招致很多非议,你这么年轻,我很担心一些学术界的权威会对你发表不利言论。”
李谕说:“我明白,但科学又不是别的东西,如果不能发现新东西,科学就没有生命了。”
“你这小子!”玻尔兹曼轻叹了口气,“和我年轻时候一样固执。”
李谕还是很有把握的,说道:“总不能让老前辈们再冲在前面。”
“的确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玻尔兹曼说,“不过你这篇略显诡异的单光子干涉论文,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我发表气体分子理论时的情形。”
李谕说:“那时候想让别人相信分子或者原子的存在,应当比现在让大家相信单光子更困难。”
玻尔兹曼说:“的确困难。大家对我百般质疑,甚至攻击谩骂。但我一直坚信,如果对于气体理论的一时不喜欢而把它埋没,对科学将是一个悲剧;例如当年由于牛顿的权威而使波动理论受到的待遇就是一个教训。”
牛顿生前绝对是科学界顶级话事人,他是微粒说的坚持者,而否定波动说,很多人站在他一边。
当然了,此后随着惠更斯、杨氏双缝干涉等的出现,波动说大获全胜。
玻尔兹曼继续说:“虽然我相信你,但如果光是粒子,那科学岂不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去了,难道牛顿真的未卜先知?”
李谕说:“科学本来就是在不断的试错中成长嘛。而且承认错误然后继续前进,也是人类的一个优点。”
玻尔兹曼摇摇头说:“我却认为人类在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不会吸取教训。”
李谕笑道:“这么说也有道理。”
“如果大家对你再次冷嘲热讽,就是一种不会吸取的教训。”玻尔兹曼说,“我对你很信任,所以无需对你隐瞒,实际上我也是个软弱无力的与时代潮流抗争的渺小个人。但我依旧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出贡献,毕竟一旦我的理论复苏,将来的人们就不需要重现这些工作。”
不得不说,玻尔兹曼对待科学的人格魅力是极强的。哪怕千夫所指,也不曾后退。
李谕说:“教授真有当年古希腊先贤的感觉,古希腊的理论被埋葬上千年,再次出土就掀起了科学复兴的惊涛骇浪。不过我想现在不会等那么久。”
玻尔兹曼说:“希望如此吧,我总归从你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很难想象,我们都是处在落后的国度里,却有着一样的追求,只可惜我已经老了。”
如今的奥匈帝国,也被称作“多瑙河畔的清朝”,典型的外强中干,内部矛盾重重。
近代史有三个大古国被一顿胖揍:大清、奥匈和奥斯曼土耳其。
实话说,虽然大清是挨揍最多的,但看结果,另外两个更惨。
奥匈直接分成了一堆国家。
而奥斯曼土耳其被打得欧洲部分只剩一点——君士坦丁堡(尹斯坦布尔),占全部面积也就3%,但还是坚称自己是个欧洲国家。
咱们其实要感谢民国初期不少有远见的政客极力维持统一局面,在那种困难情形下能做到如此成绩非常困难,十分值得尊敬。
李谕说:“教授一定要多保重身体,科学界的波涛巨浪还没有真正到来。”
“现在的我有信心,尤其是有了你这样一个忘年之交,”他看向桌上的许多文件,“即便要面对繁文缛节浪费时间;每天承受无聊又巨多的文牍折磨;还要遵从可笑、却又比具体事情重要的礼节程序;退休也没有为教授而设置退休金。但我现在已经开始对科学的未来重拾信心,。”
李谕心里慨叹了一下,玻尔兹曼老爷子是真不容易啊。
实际上他是个有些超前的人,与当下时代有些格格不入,或许这也是导致他长期精神抑郁甚至自杀的原因。
李谕突然想起来:“教授或许可以请求一下弗洛尹德先生的帮助。”
“弗洛尹德?”玻尔兹曼纳闷道。
“对的,我记得他就身在维也纳。”李谕说。
“是那位写出来《梦的解析》、研究精神分裂的人?”玻尔兹曼说。
李谕笑道:“应该说精神分析法,是一种对精神的治疗方式。”
“这……靠谱吗?”玻尔兹曼说。
如今的心理学远没有后世兴盛,相信心理学的人其实更少。
李谕说:“反正这么近,试试总归是过不试。”
心病还须心药医,李谕最多给予玻尔兹曼一些慰藉,他也不清楚能不能够阻止玻尔兹曼提前自杀,正巧有弗洛尹德这种大老,多一层保障总归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