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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们下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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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得吴秋舫话音刚落,转眼之间,原本死寂的湖水突地沸腾起来,满湖水泡迸裂,蓝光四起,成百上千把湖水凝结而成的水剑从中探出了头,呼啸着御水而起,大有扶摇直上九万里之势,奔涌着要与那阴魂不散的黑影拼个你死我活。

    但那一道道黑影并不畏惧,又在空中一个盘旋,摇身一变,同样化作漆黑乌亮的长剑,如蛇吐信,向下直扑而来。

    虽说水剑势众,勇不可挡,但黑剑也是煞气腾腾,不遑多让。二者在空中交兵,一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上,一方如山巅死士遄飞而下,一水一影本为无形之物,斗来斗去,忽而泛着蓝光的水剑被黑剑贯穿,魂归湖中;忽而缠满氤氲的黑剑被水剑斩落,化作一缕黑烟随风消散。

    但有一柄黑剑不同,它在水剑群中见缝插针,左闪右躲,不断穿梭,以雷霆之势直取少年面门。

    少年不敢怠慢,心知这柄黑剑乃是对手本体,双手一展,抓过两柄水剑便刺了上去,与之缠斗在一起。

    周宗见状竟不由地拍了拍手,大叫道:“不错,用屠妖剑决,定斩这魔物!”

    “多谢师叔指点。”秋舫虽说与黑剑战得难分难解,但嘴上仍不忘向师叔道谢。

    场中情形被道人尽收眼底,他深邃的眸子如海,让人捉摸不透。缓了半晌,他才开口:“你还记得屠妖剑诀?”

    “我虽未修剑,但你和…总归让我看了不少。”周宗说了一半停了下来,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禁忌,顿了一顿,还是有些生硬地说完这句话。

    道人也不计较,继续道:“这人的法术变幻莫测,难以捉摸,虽然两次都没有全力而战,但也说不准她的用意,秋舫到画城之前,你们多加小心。”

    周宗心中也是一沉,他虽说不能檠天架海,但一身修行在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本是不会惧怕,可看到这黑影变化多端,先前自己也讲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被人暗中使计,着了歪门邪道,恐怕也难护秋舫周全。他知道师兄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也硬着头皮说道:“怎么,师兄你是看不上我的本事了?”

    道人听了这话缓缓摇了摇头,就像知道周宗在嘴硬一般,只是叹息一声,声音竟有几分颤巍道:“自打你做了掌门之后,修行便停滞不前,业精于勤荒于嬉,俗务缠身也难为你了。”

    “那人身死之后,你就闭山不出,俗务一概不理。这掌门之位本就是你的,我倒想把这扳指交还给你,让我也体会一下这闲云野鹤、好不自在的日子。”周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道人的话,只是有些恨恨地说道。

    “你知我生性淡泊,年轻时喜看风云,愿入江湖,老了来心中只知修道,门中俗务必不会再管,不然我何苦让秋舫只身下山冒这个险。”道人的语气比之刚才已全然平静下来,任他潜心修道二十载,提起陈年旧事仍是容易心思不宁。

    “那你究竟要让秋舫如何查?”周宗突然发问,明知道人说过不可知不可告,但他仍旧多嘴一句。

    道人闻言侧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瞧着周宗的双眸看了半晌。周宗也与他对视着,那目光深黑幽邃,宛如千仞沉渊,深不见底。

    “你当真如此不愿秋舫下山?”道人一边说着,一边平静而淡然地转过头去。

    “因为你曾答应过我。”

    “墨守成规不过是画地为牢,困死自己。”

    “纵然抛开约定,但你起码要护得住他周全!”

    “护得住,我要护那便护得住。”

    “当真护得住?”

    道人闻言再次转过头去盯着周宗,他们师兄弟从小一起学艺,平日里师父管教甚严,对长幼礼仪的偏执近乎苛刻,所以小的从不去真正地顶撞大的。而周宗虽说打小有些顽劣,但也只是捉弄下师弟们,从不敢拿这曾经杀人如麻的冷面师兄开刀。

    不过这一次道人却是很快便回过头来,竟带着几分怒意喝道,“我晏青云,不会失手两次!”

    两人在屋内你一言我一句地唇枪舌战,却没去看吴秋舫提着两柄水剑与那黑剑鏖战正酣。

    这黑剑如有神助,连劈带砍,截空如电,力透千军,招招都是夺命的路数。反观吴秋舫,除了被动防守也玩不出其他花样,尽管他修行日久,但奈何实战经验不足,死守门户之余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使出屠妖剑决来。

    “先使第二路剑,龙蛇起陆。”道人见弟子已知破敌之策,却迟迟不用,心中猜到他是不知该从何入手,于是一声大喝,将良策送进吴秋舫耳中。

    这屠妖剑决乃是剑道,共分移星易宿、龙蛇起陆、天地反覆三路剑招,乃是徵侯山剑宗一脉历代相传的招式,而徵侯山作为道教一路,自古以来便是以斩妖伏魔为己任,屠妖剑决人人习之,专杀妖魔。

    少年领命,委身向下,竟“扑通”一声跃入水中,黑剑岂肯罢休,直追而去,一个劲射也冲进水里。可黑剑刚一入水,湖的那端却冒出少年的影子,他又从水中跃出,在拉开一些身位之后,便将两柄水剑往中一拍,合二为一,右手再将剑往天上一指,空中的千百把水剑似乎得了命令,齐刷刷地掉头直下,在黑色巨幕下汇聚在一起,化作龙形,冲向从水中跟出的黑剑。

    黑剑猝不及防,被冲在最前的水龙举爪重重一拍,又给拍回水里。少年不敢怠慢,死死盯住水面,他心中明白,这黑剑不会这么不堪一击。

    果不其然,那黑剑在水中两进两出,并不为水龙力大而所动,“噌”地一声再取少年面庞,迅猛之势不可挡。

    那澄蓝水龙也不甘示弱,虬结锋利的龙爪劈头盖脸向黑剑压下,黑剑借着身子灵巧,一个扭身便从龙爪缝隙里钻出,一心只想夺取少年性命。

    吴秋舫此刻已不惧怕,纵使经验不足,但现在应对黑剑的攻势也算得心应手,左脚往水面一点,跃上前去,展开剑来,口中大喝一声:“移星易宿!”

    这一声吼,似要令天地变色,空中竟有一道惊雷划过,惊得四周树木一阵摇曳。

    他挺起水剑,身形瞬间快了数倍,一道道残影在空中驻足,而真身已是变了四五个方位。这一式移星易宿,是以极快速度分出数个残影以占取星宫方位,再成合围之势取妖性命的。黑剑虽快,但快不过少年此刻的身影,加之水龙举爪虽说扑空,但也不曾闲着,张大龙嘴咆哮而回,一口往那黑剑撕去,堵死黑剑退路,逼得黑剑只身向前。

    可秋舫之快,黑剑力所不及,斜刺里攻了三招,竟全然斩到了少年残影之上,残影虽被刺穿,但也纹丝不动。

    而少年持剑傲立,剑身的幽蓝与他那双清澈的眸子融为一色,只见得他那几个残影已在空中站定,一个剑指贪狼,一个剑拜天机,一个剑成破军,最后一个便是他真身所在,他又是一声大喝:“剑斩七杀!”

    那几柄水剑,那几道剑影,昭示着合围之势已定,得了少年一声令下,如怒涛卷地一般杀向黑剑。

    那水龙也长啸着奔来,一声龙吟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撕裂了夜的寂寞。

    黑剑无路可退,竟黑气暴涨,也发出一阵剑鸣,不顾身后水龙与侧边剑影,一心只要少年性命。

    剑出,龙吟,人落,寒光闪过,剑影肆虐,连一汪湖水、一脉山川也为之一颤,惊起无数鸟鸣。

    道人不由握紧拳头,黑影妖术高深莫测,既是无形,又可化万物,何况还有杀招未出,以秋舫之力,要胜必难。

    周宗重心下沉,蓄势待发,虽在茅屋之内,但那如虹气势,不难想象只需一个眨眼,他便能飞身入场。

    而空中,山里阒然的夜早被你来我往的厮杀赶到不知何处去了,只有千钧一发的杀机与正面交锋的法力还停留在那。

    伴随一声巨响,水龙与剑影已不见踪影,少年的身子被气浪推搡出去,跌落在湖边的巨石之上,看上去并无大碍。而黑剑已变回黑影,安然无恙地立在水面之上,浓郁的黑气腾腾流转。

    她好强,少年心中默念道,一时之间他竟觉得师父比这黑影恐怕也强不出多少。想到此处,心中竟为自己的羸弱有些悲凉。

    此时周宗已落到少年身边,关切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少年点了点头,强撑着站起身来,他虽知自己胜不过黑影,却也不甘示弱,何况师父在一旁瞧着,更加不能丢了道人脸面。

    周宗拍了拍吴秋舫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动,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只听黑影清冷的声音传来:“来日方长。”说罢也不逗留,更不理会周宗的冷哼,又是化作一道狭长的影子,钻天而去。

    良久,东极门三人都未开口。夜,又回归阒然,只有突然兴起的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风动云散,月光又从云后冒了出来,一抹月光落在湖面上,衬得三人的身影有些沉重。

    是周宗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神情凝重,那不高不低的声音刚好让在场三人都能够听清,他说道:“秋舫下山,凶险之极,师兄你可见到了?”

    道人仍端立于窗边,他微微抬起头颅,并没有被刚才的一场大战扰乱决意,只是深深地盯着黑影去处,竟有些睥睨天下的味道。又过了些许时候,等到游鱼从水中再次跃起,弄出“扑通”一声响,他才幽幽开口道:“守不足,攻有余。时机已成,劫数已至,你们下山去吧。”

    说罢,道人又看向吴秋舫,轻声念了一句:“切记为师所言。”留下离别之词,道人便缓步踱回屋内,淡然地关上窗户,决计不去看湖边的二人一眼。

    秋舫闻言,心底一颤,眼中一湿,他万万没想到离别竟是如此突然,明明刚才还与人搏杀斗狠,转眼师父已与自己说完最后一句话。

    长空不叹秋意沉,只教月色不留人。周宗知他师兄心性,窗户已然合上,那多余之言自是不会再提,他转身又拍了拍秋舫的肩膀,这一拍却是柔和许多,他想对秋舫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花了半晌时间才挤出一句,“秋舫,我们下山去吧。”

    听得吴秋舫略带哭腔地应了一声,周宗便是掏出一张黄纸符来,往空中一扬,一道亮丽明艳的火焰划过,凭空生出一只大雕来,那雕身姿矫健,羽翼厚重,双翼奋力在空中舒展开来,竟有大半个茅屋之巨。

    “下山路长,师叔也有许多事要与你交代,先上雕吧。”周宗知道秋舫此刻心中难舍,但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催他上雕。

    夜色忽明忽暗,月光忽在云中,忽在云外,此刻少年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他是何表情,只见他长揖及地,向着茅屋拜了三拜,扯着衣袖往眼角抹了一抹,便是翻身上雕,随着周宗乘着月色御空而去。

    过了良久,茅屋的门“咿呀”一声开了,又“咿呀”一声合上,是道人走出了屋中,他仰头看了看天,迈着缓缓的步子走了几步,来到湖边榕树下。

    他又低头瞧了瞧地,伸出有些枯槁的右手拍了拍树干,那神情仿佛孤立峭壁上的松枝般清绝。

    树干好像感应到了什么,配合着道人抖了一抖,从茂盛树叶间落下一个乌黑短小的东西。

    这是柄不长的桃木小剑,大概两把匕首的尺寸,剑身略窄,约摸三指宽度。道人将剑接在手中,轻轻拍去剑上尘埃,握在手中反复端详一阵,那模样像极了旧友重逢之状,过了许久,他才喃喃念道,“我们下山去吧。”

    说罢,他转过清瘦狭长的身躯,仍用那双高深莫测的眸子望向天外,只是这一望,竟带着一丝不曾见过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