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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沥小雨自天地间洒下。
落在何望舒的脸颊上,串成丝,连成线,顺着眉角淌下地来。明明此间仅他一人而已,他却抱着酒坛喝出一个觥筹交错的气势。
作为还香楼数一数二的金主,他早练就一身千杯不倒的本领,一坛收尾,再启一坛,坟茔背后堆了好几个空坛,看来他兴致有些高昂。
“你们看,雨落大了呢。”他微微笑道。
雨声渐大。
时隔十八年,洛城百里之外的旧战场又迎来两场战斗。
一场是吴秋舫正在出手。
他死死盯着一脸轻蔑的张启,若是一对一,他有自信胜过对方,但张启背后还站着赵芸竹与雷定二人,若是三人联手,他难胜。
“师弟师妹,不劳你们出手,我今天来教教他何为剑!”
张启放着大话,寒光一起,凛冽剑气直逼秋舫面庞。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会因我而死。秋舫想起周宗说过的话,体内升起一股浓烈战意,他此时此刻不再是吴秋舫,而是八王爷遗孤、东极门弟子。
若是身处漩涡中央,不如与风雨斗,与天地斗,既入世,又何必怕世。
念及于此,秋舫身形一动,周遭的凄寒雨丝突地向他手中凝聚,只听得他冷喝一声:“得罪!”
一阵蓝光升起,他手中多出一道惊雷符,引动云层中的轰鸣。
“师兄不可轻敌,原来他也是第四类人!”雷定急忙出声提醒张启。
“哼,那又如何!”张启并不以为意,剑锋一转,借着身法冲击再祭一招半溪明月。
剑诀与符道不同,招式不分高低,皆看使剑者自身修为如何。秋舫嘴角微微勾起,他知道张启使这一招出自清风剑诀,瞧他模样使得不算上乘,便将身子腾到空中,催动惊雷而出。
“轰隆隆!”
几声巨响撼动云霄,八道惊雷从天而降,如歌亦如泣,过眼而无迹。
张启大骇,他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起初以为秋舫虽然隐藏实力,但再强也强不过自己,以一己之力当之不在话下,但见到八道惊雷的刹那,他不免咽了一口唾沫。
雷声炸裂,炸出他心中惧意,手中一招半溪明月也少了半分凌厉。
可秋舫不惧,催动符箓的手指丝毫不歇,八道惊雷呼啸而来,其中三道炸在张启身畔,扬起碎石,腾起飘渺的烟雾。
另外五道却像长了眼睛,穷追张启不舌,分从背心、头顶、面颊三处爆射而去,死死封住逃路。
“师兄小心!”
雷定大喊,见情势不对,顶着惊雷破空之声,持剑而上,与张启共结防御剑阵,剑花流转,寒森荧光舞出一道彩练,横成在二人周身,刹那间与惊雷对撞在一处,猛烈撞击产生的强悍劲风将二人震退一步。
孰强孰弱,似乎已有了交代。
“哼,有些本事。”张启冷哼一句,满脸的不服气。
赵芸竹黛眉一蹙,她虽不懂符道,但闲来无事便有个去徵侯山高耸入云的藏书楼上一阅典藏的习惯,那里藏书多且杂,不乏几本符道古籍,其中一本对符道等级与用法注有详解。
“奇怪,他出手时,为何不见黄纸。”赵芸竹诧异地自问,吴秋舫这一手凭空画符实属罕见,张启之流未见多少世面,自然看不出个中深浅,但赵芸竹心思细腻,敏锐地察觉到一丝端倪。
不过更加吸引她注意的却是这道惊雷符,是一张死符。
符箓等级共分天地、生死、吞景三层,晏青云总说每一张符箓都各有千秋,不可为学天符而罔顾景符。
但修符者心中哪能没有个明白,这三层的掌握难度,自然是一层强过一层,正如登高,越至山尖,路就越窄,想要登临绝顶,绝非易事。
而天地虽同为一层,但两者之间也不可同语,掌握一张地符比起天符来,当然要简单上许多。
即使秋舫这道惊雷符并没有达到最强的十二道惊雷,但以秋舫这岁数,便能使出一张第三类人才能熟练运用的死符来,足以令对符道有所了解的赵芸竹大受震撼。
“再来!”雷定大喝。
“师妹,你还在等什么!”张启也不敢怠慢,连忙叫道。
自打硬抗惊雷之后,他便清楚这八道惊雷的威势不弱,绝非刚刚晋入第四类人的修真者能够使出的本领,他与雷定二人均是刚刚踏入第四类人的境界,斗起狠来,胜算还犹未可知。
此刻,他自然不敢再端足架子,急迫地求援道。
三人合力,正是秋舫担忧之处。
可担忧并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手底下的真章才能。
徵侯山的弟子,打小修剑道,自然不能忘了剑阵。三人成掎角之势,将剑锋对准秋舫,蓄势待发。
见菜上齐,秋舫眉头紧锁,不由地想起晏青云教自己画符时说过:“以心生相,以力成器,惟念是从。”
这一张符箓,不可缺心缺力缺念,三神齐聚,方能一气呵成。
秋舫竟难得地冷冷一笑,双手一动,凝聚三神,先发制人。
五行之中,有阴有阳。
遥遥半空之中,秋舫再次腾身而起,俯视众人,左手寒气迫人,雨中的水气逐渐汇聚,最终化作一枚小小的冰锥;右手则是冒出一点黑色火焰,任凭雨水落下,也浇不灭星星之火。
赵芸竹见秋舫的符咒呼之欲出,心中疑惑已至极点,她在书中瞧见的,那可都是以黄纸为媒。
越是未知的东西,越能让人感到惧怕。
“师兄,布九截摄心阵。”
赵芸竹声音清脆,急促喊道,此阵以变幻多端,扰人心智为名,虽然九人入阵,才能使威力达到顶峰,但三三为九,三人使出的气势倒也不弱。
张启与雷定互相望了一眼,身形爆射而起,各自站定方位,双剑齐出。
赵芸竹同是一喝,一柄精光细剑脱手而出。三剑刚至空中,突又一折,落在秋舫眼里,竟成九剑攻来。
谁言水火不容。秋舫身体前冲,阴火寒冰两张符咒融为一体,冰锥自空中炸开花来,每朵冰花上面蒙了一层不灭黑火,刺破雨幕,纷纷撒落,与九柄剑影交织在一起。
秋舫并不怠慢,虽在阵中,却丝毫不为剑影幻象所迷,袖袍猛然一震,指尖刺破空气,手中再起一张万剑符。
少年一战,连出四张死符,即使威力有所减弱,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万剑符无万剑,但千剑之势已成,急忙从空中齐齐刺下。
千剑一出,九截摄心阵也再起变化,徵侯山三人各自收剑,固守阵脚,再合出一剑虎游八极。
剑光照空,森白剑影直上而去,空中自有千剑同鸣,斩在一起,金鸣之声顿时不绝于耳,仿若沙场杀敌,刀光剑影一片。
“诶,师兄师姐们...嗝...怎打起来了?”
此刻被张启扔在一旁的李长风睁开惺忪睡眼,断断续续地说道。
反观半空,时而冰锥刺下,时而黑火划过,时而剑影飞掠,密密层层的乱战中有四道人影飞来窜去,战得难分难解。
张启眼角余光划过,见李长风醒转,连忙叫道:“你个拖油瓶,还不出手!”
张启见三人合力也难以取胜,赶紧召起李长风加入战局。
“张师兄,我道行微末,岂能出力?”
李长风一脸平静,用手揉了揉朦胧的眼眸,不紧不慢地推辞道,似乎眼前一切均与自己无关。
赵芸竹贝齿紧咬红唇,虽然心中有怨,但这小姑娘家,始终杀意未决,几剑刺出,均落了空。
张启斜睨一眼,如何瞧不见她这幅模样,只道她有意袒护,更是气急败坏地出了一剑。
这一剑不管不顾,定要取了秋舫性命才肯善罢甘休。
卧榻之处方不能任人安睡,自己项上人头岂可落于他人之手?
秋舫习剑多年,剑中有符,符中有剑,竟扯过一把剑影,这剑影瞬间化作实物,长啸着与张启正面交锋。
兵刃相交,既拼气势,更拼道行。
秋舫大喝一声,一招龙蛇起陆,推剑向下刺出,破空之势宛若雷霆一击,整个人影化为一道光霞射下。
“锵!”
有剑应声而断。
下一眨眼,秋舫一剑斩碎张启长剑,携短剑之威再向张启头顶奔去。
张启怪叫一声,脸上血色不在,瞳仁收缩,再收缩,心中生机瞬间褪去。
他很清楚,剑断,阵破,人将亡。
可那一剑悬在他头顶之上,竟安稳收住。
“张师兄!”赵芸竹大惊失色。
三人成阵,必然各站一角,短短数步不及剑势凛冽。剑断之时,她已来不及出手相救,下意识地大呼一声。
好在秋舫并不痛下杀手,杀人一事,他未尝过,也并不想尝。
“对不住。”
秋舫说罢,往身后一跃,落在道旁的参天树木上,拉开了身位。
张启面色惨白,此刻落在地上,埋着头,目光呆滞,好像还未从生死一线间撤回神来。
“我们输了。”
赵芸竹握剑之手垂了下来,衣袖随风而荡,她知道,张启心神已散,攻势再难集聚。
雨点如急管繁弦,打在众人身上。
“哼,这小子,有点意思。”
远处的小山坡上,有爷孙二人目不转睛盯着远处,孙女为老者撑着油纸伞,老者坐在伞下,将葫芦浅斜,低饮一口,缓缓吐出一句。
“这就是东极门的符箓?”
叶绫雪冷冷道。
“你觉得如何?”
叶云并不回头,随口问道。
“不如何。”
作为第三类人,叶绫雪有这样的底气说出这句话来。
叶云却淡然一笑,又仰脖饮酒,沉吟片刻后道:“再看那边。”
叶绫雪抬眼望去,那杀意早已盖满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