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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秋舫意想不到的是,出声者竟是他最不想见到的风随星。
“姐,这不过是一个下人。”
风随云见自己的姐姐杀气腾腾地闯进来,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端端正正地站在堂中。他们两兄妹在墨宗之内都是一呼百应的娇贵子弟,但在这娇贵子弟中,风随云明显又要矮上一头。
“下人,那也是我院子里的下人,与你何干?”风随星不同往日,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子里,将秋舫护在身后,再不紧不慢地回击道。
秋舫第一次觉得她的傲慢竟不那么惹人生厌了。
风随星的突然闯入,让风随云知道他想做的事已被搅黄,只好意兴阑珊地撇撇嘴,不再与风随星多费口舌,反而兀自摇着头地往屋外走去。
只是他一边迈着步子,一边与风随星说道:“姐姐还真是什么都不愿与我相让呢。”
风随星闻言,眉峰一聚,眼中添了一分冷然。但她也不想与风随云争吵,任由自己在口舌之上吃了回瘪。
“这屋子,我猜姐姐有一两年不曾踏入过了吧。”
见风随星没有回话,风随云突然在门口驻足,目光在周遭的桌椅箱笼之间来回跳跃,嘴角也勾起一抹玩味的坏笑来。
“那又如何?”风随星噘嘴回击,但语气已不如方才那般理直气壮。吴秋舫在一侧安静待着,感觉此事有些不太对劲。
“不如何,只是觉得姐姐忘得可真快。”风随云的话音一落,一步迈出门槛,黑色华袍被微风鼓起,不再给风随星回话的机会。
风随星神情有些黯然,沉默片刻,才回头望向吴秋舫。
秋舫站在一侧,微微将头扭向别处,并不想搅和进这两位的矛盾。虽然事情因他而起,但目前的局面已不是他能够妄言的了。
“他下次再来找你,你告诉我一声。”风随星见风随云走远,回过身来,冲着秋舫说道,眉目之间挂着一丝忧虑。
秋舫愣了愣神,这样瞧来,风随云应当是有些什么怪癖,风随星对此自然是全盘皆知,所以才会叫秋舫知会她一声,为的是能及时救场。
少年郎虽然难得地生出几分感激来,但内心却是颇感无语,若是被风随云盯上,在不露出马脚的情况下,他哪有时间往外通风报信。
“刚才有人瞧见他带你往这边来了,及时告知于我,否则今晚这事还不好收场。”风随星见秋舫愣住不答话,解释了一句。
风随星说罢,便将目光落到这屋子里,这里青砖铺地,耳房之中摆了一座妆台,上面搁着菱花镜、紫檀木妆匣等物,只是落了一层淡淡的薄灰,想来久未有人居住。
吴秋舫见她良久不言,疑惑地望了风随星一眼,只见她眼中竟有雾气萦绕。
“小姐,少爷为何上来便要小的脱去衣衫。”
秋舫虽然猜了个大概,但没有得到证实,好奇之心一时半会是消灭不了的,此刻正好岔开风随星的思绪。
风随星愣了愣神,看那脸色,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过了半晌,她才支支吾吾地道:“问你该问的。”旋即,她的语气又转为冷冽,“他真要带你走,你就往我这里跑,出了事我保你。”
秋舫心中大为诧异,也不知道这小妖女是转了什么性,竟维护起他来,这墨宗里的人不该是同流合污么。
少年郎心中这样想,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装出有些畏惧的模样道:“小少爷法力高强,我一双腿怎么跑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风随星听了这话,再是一愣,纠结的目光从秋舫身上扫过。秋舫一介凡夫俗子,跑自然是跑不了的,可总不能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这让父亲大人知道了,少不了一顿骂。
正待她犹豫之间,秋舫的耳朵里却传来何望舒的声音:“你给她说,让你换个离她近的住处,只要能为小姐效劳,即是柴房也可。”
秋舫不算精通世事,却也不是个笨人。若真是给他安排一间柴房住下,那每晚要往哪走也无人察觉,行动上的便利是实打实的好处。
念及此处,他便硬着头皮说上一句:“小姐,小的白日里都在小姐院子里做活,倒也不怕,若是晚上也能离小姐近些,估计跑也是来得及的。”
秋舫此言一出,风随星却脸色一变,平常虽然飞扬跋扈惯了,但归根结底还是个未出嫁的闺秀,哪里听得了这话,反手呼来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来得出其不意,秋舫脑子里也没多想,竟下意识地一趔,恰如其分地躲了开来。
这不躲还不打紧,这一躲却让风随星更是生气,娇喝一声:“你还敢躲?”
秋舫暗叫不妙,赶紧低下头颅,小心翼翼地说道:“小的在家挨打惯了,也躲惯了,实属无意,请小姐再打。”
秋舫说罢,半闭着眼睛将脸往前凑了一凑,打定主意挨一下便挨一下,这戏总得做个全套。
风随星见状,心中的怒气倒是被他凑上来的脸给打得烟消云散,撇着嘴哂笑道:“本小姐还不打了呢。”
不过她似乎又回想起方才之事,话锋又一转:“我的院子,岂容你酣睡。”
见风随星误会,秋舫连忙辩解道:“小姐真是误会,小的是想找个离小姐近些的住处,这样跑也来得及。”
见秋舫说得如此诚恳,风随星量他也不敢有所僭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左手衬在下巴上,细细思考起来。
秋舫见她这般模样,心想此事有戏,赶紧趁热打铁:“小姐也不必为难,只要能为小姐效劳,就算是间小小的柴房也可。”
“这可是你说的啊。”风随星听了他的话语,细想竟大有道理,便是立即回应道。
秋舫倒是无惧,他在山里的日子,本不是过的什么奢华生活,柴房只要收拾得干净,与山中茅屋也没几分不同,说不定睡起来还更加香甜。
既然自己不会挑剔,秋舫自然赶紧点头,应允下来。
风随星双手抱在胸前,略加思索道:“有了,你立马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到我院子里来,我带你去寻个新住处。”
“小的立马去办。”吴秋舫连声应下,一刻不敢怠慢地往住处行去。
方才耽误这一阵子,天色已经晚了不少,其他下人陆续收工,简陋的住处接近人声鼎沸,似乎大家都知道了有人负伤一事,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说些小话,气氛或多或少有些奇怪。
秋舫这刚一进屋,闲着的众人便投来古怪的眼神,毕竟这是唯一一个在大小姐院子里当差的男丁,终归是有些与众不同。
少年郎也不把旁人异样的目光挂在心上,反正过了这一刻钟,大家便要分道扬镳。
想到这里,他便三步并作两步,直径去收拾自己的被褥包裹。
临近床边,秋舫的目光先是落到临铺的负伤少年身上,少年缩作一团,双目紧闭,也不知道是痛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宣告着他还是个活人。
这里人多眼杂,秋舫也不便再为他做些什么,只好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行装,来时本就光溜溜的,收拾起来倒也挺快,不多时,这堆被褥衣服便被他塞进一个小竹筐里。
“大哥。”
秋舫正欲转身离去,却听着有人唤他,听这气若游丝的声音,他也猜到是谁。
“你好些了么?”
秋舫将手中的竹筐搁下,稍稍凑近那少年几分,低声关心。
“大哥要走么?”
这少年也不回答秋舫的话,见到秋舫手中的包裹,忙不迭地追问。
“小姐有令,我要暂离些日子。”秋舫经过这许多事,知道这屋子里人心隔着肚皮,除了一起做工几个之外,互相之间多不理睬。今天秋舫对着小少年多关心了几句,这小少年自然对他生出了一份好感与依赖。
“哦,那大哥去吧。”
少年闻言,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也知道这一切皆是没办法之事。
秋舫见他没有挽留,反倒有几分不忍,微微蹙起眉头,三步一停地往外走去。
风随星此时已安排了女婢去给统管下人的门房打了招呼,早早地叉着腰站在院子正中等着秋舫到来。
秋舫也不敢耽搁半分,自打出了下人的居所便心急火燎地往此处赶来。
“小姐久等。”
秋舫说话时,悄悄打量着风随星的神色,生怕她又是一个不乐意,把定好的事给变了。
“其他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你随我来。”
风随星并未生气,反倒精神奕奕地唤着秋舫随她而去。
“这小妖女怎么还挺来劲似的。”
秋舫心中犯着嘀咕,毕竟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宁愿开罪自己的弟弟,多少是让人费解。
少年郎哪里知道,白日里一个刚受过挫折的妙龄少女得了他一句夸赞,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他瞧顺眼了,毕竟当主子的,总得有一两个自己的心腹,不论少年是否愿意,他似乎正逐步得到这样的机遇。
新住处在风随星院子的后边,寻常人三十来步便能走到。秋舫站在这略显破旧的小屋子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周遭只有一些花草树木,别说还有什么楼阁屋阙,就连游廊也未延伸到这里来,当真是个阒静之所,正遂了秋舫心意。
“喏,独此一家,没有更差也没有更好的了。”风随星用手指着这小屋子,侧着身子朝秋舫说道,脸上写满了嫌弃。
秋舫却不以为然,微微笑道:“无妨,比起小的家里,已经好上许多了。”
见秋舫不挑剔,风随星撇了撇嘴:“你也不先瞧瞧再说这话。”
说罢,风随星顿了片刻,又道:“若是不愿意,你可以直说,免得传出去说我亏待了你。”
吴秋舫心中嘀咕,要真说了不愿意,按你的脾气,这事就黄了。
知道后果的吴秋舫依旧只能赔着笑脸,学着何望舒的模样溜须拍马道:“小姐多心了,这里清静怡人,比原先的住处好了不少,小的还怕他们说我独享此等好事,在背后戳我脊梁骨呢。”
这话对风随星而言,自然受用,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鼻腔里却哼了一声道:“算你知趣,那你自己拾掇拾掇,这破房子有阵子没人来过了。”
此刻已经入夜,见风随星心生去意,秋舫正是求之不得,赶紧跟上一句:“小姐早去歇息,小的自会收拾干净。”
风随星今日东跑西窜,倦意早已爬上心头,见此间事已了,便不多纠缠,随意地摆一摆手,转身欲走。
可她刚转过半个身子,却又突然发问:“你说,你们男的,都喜欢什么样的女的?”
这不问不打紧,一问却把秋舫问得头皮发麻。他在山中生活十六年,连女人都没见过两个,甭提喜欢什么样的女的了。
见少年郎半晌不答,风随星面露不悦道:“怎么,你不是男的?”
秋舫闻言颇感尴尬,但又不敢忤逆,沉吟片刻才敢张嘴:“想是活泼开朗,心地纯良的吧。”
说此话时,秋舫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冒出傅芷的音容来,令他脸上发燥。
“那不活泼、不开朗、不纯良的,就无人喜欢了么?”
令秋舫意想不到的是,风随星竟在低声呢喃,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要知道这三个词,没一个与她沾边。
“只是小人的看法而已,小姐不必在意。”秋舫见她神色有异,不免宽慰一句。
“女人究竟什么最重要啊。”
风随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秋舫的答案。但不待秋舫说出他的答案,便独自回身朝着她的院子行去。
见她远走,秋舫自然不能追上去说出他的回答来,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个答案究竟是什么。
身旁桂树枝叶上挂了些许露珠,经微风一吹,盈盈落下,仿佛还遥远的春意也跟着淌来。此刻秋舫抬头望了望天空,月已站上梢头,他竟想起那个活泼伶俐的傅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