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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不知又持续了多久。
若不是门外稀薄的雾气久久不肯消散,秋舫恐怕觉得时间已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周宗终于是叹息了一声,苦笑着摇头道:“倒的确像是老八的脾气。”
东极门这几位师兄弟之间向来感情甚好,互相论及,也多以老几作为称呼,并非直呼其名。
这一点,秋舫自然清楚,今日听周宗的语气,救自己的人似乎便是自己的八师叔,倒也难怪,那日黑衣人所使的本事,的的确确与东极门的符箓不说完全一样,但也有七八分的相似,自己早该猜到,对方一定也是东极门的人。
“秋舫,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一件!”
周宗突然朝着秋舫笑道,那笑声响彻整间屋子,过了好长时间,也不曾断绝,看得出周宗的喜悦溢于言表。
人生之喜,说来不多,但论来也算不得少,久别重逢当是其中一件。抛开凡人的困顿不谈,修真者之间若真想见,无论是隔了万里荒原,亦或是隔着高山长河,只要愿意来去,也便极近,对于周宗等人而言,点燃一张灵鸟符,思念、倾述、邀约都是极其简单之事,老友相聚称不上难。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师兄弟间的感情本就不同于普通好友,十八年杳无音讯,总归是要牵肠挂肚的。即便平日里不提,心中也总会去想,去畅想见于他山云雾之中,见于松下石亭之内,一壶酒、一盏茶、一盘棋,嘴上打着趣,手中谈着心,那是人生最为欢愉之事。
虽然不曾见人,但见物思人,手中捧着老八的幻云囊,周宗便像是见到那个离去已久之人的音容笑貌,他岂能不放声大笑。
“去,去把他们,都给我叫来!”
周宗意气风发地指了指门外,话不说透,何望舒便领会其意,一个闪身便出了门外,这般喜事,自然是要与众人分享,才算得上是喜事。
过不多时,周宗的屋子里,已经满满当当地坐着诸位师兄弟,众人脸上看不见一丝阴霾,就连老成持重的段谋,脸上的褶子里也填满了笑意,只是在秋舫瞧来,觉得他还是不要笑来得更好看一些。
“这臭小子,原来一直都在。”周宗向着众人爽朗笑道。
“师兄,可叫不得臭小子了,这么一算,老八也年近不惑了。”林芸并未落座,而是在房间里兴奋地踱步,见周宗笑骂出声,连忙纠正他道。
“怎么,在我眼里,就是臭小子,你们都是。”
周宗的话音一落,便用手指了指曹子步、熊珺祺、何望舒等人,笑容丝毫不曾减退。
段谋心中虽然高兴,但还是不忘提起正事:“这么看来,倒也说得通了,老八潜伏墨宗,你所收到的信件,想必也是他传来的。”
周宗闻言点了点头,对段谋的话全盘赞成,旋即又啐了一口道:“为何他这一十八年来,一直不肯与我们联系,这又不算什么难事。”
“老八的性子,大家心知肚明,遇事便是一根筋的牛脾气,平常耍起狠来,他最是在行,要不是秋舫误打误撞逼他出手,恐怕不等到墨宗覆灭,他绝不会吭声。”何望舒悠悠说道,好像对老八极其了解。
秋舫却不禁嘟哝了一句:“那夜的接触之下,可不觉得自己的八师叔是个狠人。”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出口来,怕扰了众人的兴致。
周宗也不反驳,抿着嘴缓缓点头,旋即又道:“倒也不错,既然有他在,那便不用多虑,三大家族秘宝一事,他一定还会再传消息回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经此一役,风政怕是对我们恨之入骨了。”段谋沉声说道,不过看他神色,却没有丝毫惧意,反倒是有几分期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刚才我们已经商量过了,暂且要庇护那个...那个谁?”周宗兴致高昂,一瞬间记不起阿鱼的性命,转头朝着秋舫问道。
“阿鱼。”秋舫简短地答了一句。
“对,这个阿鱼背后一定还藏着许多秘密,事关八王爷的血案,值得深挖。”周宗说道。
“掌门师兄,虽然这是个不错的法子,但皇城那边...”钟寇有些不安地说道。
“人君那边,我来应对,秋舫这一闹,的确会得一些名声,但并未触碰人君的底线,只要他的身份一日不公之于众,那人君便不会过多追究。”周宗淡然道,他顿了一顿,突然正经起来,“老七,你伤势初愈,不必再去犯险,你本也是闲不住的性子,不如去外边走走,打听打听仙瞳之事。”
见周宗安排了新的任务,曹子步自然不会推诿,认真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在秋舫的印象中,这位师叔有些沉默寡言,但这份沉默寡言却与熊珺祺有些许不同,要多上几分温度。
无人关注秋舫在想些什么,周宗召集众人,一面是将老八的消息公之于众,一面见秋舫醒转,也该着手安排眼下的事情。
“屠妖大会毁于一旦,风政原本要挣的脸面,现在却让秋舫挣了,风政岂会甘心如此,但眼前未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各自叮嘱手下弟子,若是在城中与墨宗弟子生了言语上的冲突,切不可莽撞行事。”周宗义正言辞地嘱咐着众人,作为一门之主,他总能在关键时刻拿捏好分寸,而非何望舒那般随时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明白,我先前已传下令去,让他们低调行事,不要蹬鼻子上脸。”钟寇一如既往的沉稳,他早已想到此节,不等周宗吩咐,便已安排妥当。
周宗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又朝着林芸说道:“护国寺那边,近些日子我恐怕脱不开身,老八在暗,你在明,盯牢一些,姚家家主,我可不信她真会潜心修佛。”
“可她那模样瞧来,倒煞有其事,而且据我所知,自大战时起,她便未出过寺。”林芸口中的她,自然是掌握三大家族秘宝关键之处的姚一居士,不过她这番话说来,像是不太赞同周宗的论断。
周宗却诡异地笑了一笑,沉吟道:“一家之主,从来不会是简单人物。不急,盯牢些便是了,老八传回的消息寥寥无几,想必风政隐藏颇深,我们要想横插一脚,便躲不开姚一这道坎。”
见周宗手微抬,声音深沉而威严,莫名有种震慑人心的信服感,林芸便不再诉说自己的见解,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掌门师叔,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见众人均有任务,秋舫也不愿闲着,既然回到门中,那总归得做些事才不算虚度光阴。
秋舫主动领命,周宗欣慰地笑了一笑,将身子从太师椅上支起,手肘搭在扶手上,侧过来说道:“你想做些什么?”
秋舫愣了一愣,下山之后,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师叔们说什么,自己便做些什么,好像从不曾想过自己想要做什么。
见少年一脸迷茫,周宗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饶有兴致地说道:“经此一役,你想到了什么?”
“你若想成亲也成,让你五师叔替你做个媒,将傅芷丫头嫁给你便是,从今往后,夫唱妇随,浪荡天涯,岂不美哉?”
一旁的何望舒轻摇着手中的玉骨折扇,下方挂着的黑穗轻轻摆动在空中,他今日心情大好,又见秋舫深陷迷茫,仍不住插了句话进来,惹得秋舫登时面露羞赧,只觉得在众位师叔面前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了事。
“胡闹。”
熊珺祺终于开口呵斥了一声,冷面剑客的声音虽然凛冽,但内心却是温热的,他看见秋舫坠入尴尬田地,竟出言解围,虽然这解围的方式有些生硬,但在以往,却是众人所见不到的。
周宗也不理会何望舒的调侃,出声宽慰着秋舫:“不急,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反正东极门就是你的家,这几日你想见谁就见谁,想吃边吃,想睡就睡,边玩边想都成。”
秋舫闻言,并没有急着搭话,而是微微垂下眼睑,时间在他低头沉思中缓缓流过,一梦初醒,好像上一刻的自己还在墨宗刻意为屠妖大会所起的高台上站着,满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风政的强大,李长风的惊天一剑,阿鱼抵挡风政一击的紫色花朵,纷纷涌入他的脑海,好像在他们面前,自己的的确确是个弱者,十足的弱者。
“师叔,我想变强!”
秋舫突然抬起头来,眸光坚定,如同山尖上矗立着的粗粝巨岩,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周宗看着他,众人也都看着他,均是陷入了沉默,他们并非是不知该如何回答秋舫的话,而是感受到了一种炽烈的欲望正在秋舫体内翻涌。
这是他们识得秋舫以来所不曾见过的。
刚下山的小道士似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毛头小子,然而今天他眼中的光芒,昭示着他比之当初,已有极大的不同。
秋舫从来不曾惧死,他也绝非其他修真者那边,向往长生,追逐长生,贪恋长生。但他现在知道,生死虽是定数,但这个定数需得掌握在自己手中,如同寿终正寝与抛尸荒野的区别,选择拽在自己手里永远别拽在别人手里来得舒坦。
而拽在自己手里的前提则是———变强!
“好!那我知道该让你做些什么。”
周宗的声音如雷贯耳,在屋中盘旋。
而门外数丈之处,有一青一蓝两道身影轻盈盈地飘上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