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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映入秋舫眼帘的是别有洞天的世界,此处算不得大,但鸟语花香,溪水蜿蜒流淌,溪水旁的桃花瓣落了一地,抬头便有碧蓝天空,好像自成一方天地,还更自有一片四季。
秋舫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叹,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在他的正前方矗立着一处山崖,脚边的溪水似绕山而走,涓涓而流,再看山崖下方栽种着一片翠绿的竹林,若是看得细致一些,隐隐约约能瞧见竹林深处藏着一座简陋的小竹屋。
竹屋的门窗洞开,旁边还有一汪碧水清潭,映照着翠绿的竹影,偶尔有一两条红色或红黄相间的鲤鱼高高跃起,扑通一声响,击中秋舫的心房。
若说一声世外桃源,当真是实至名归。
看见美景,秋舫的心情也好了一些,须臾,他又看向虚弱的饕蛇,好像钻进洞穴之后,饕蛇的情绪变得稳定了一些,但有气无力的神态却一点未变,令秋舫不禁有些担忧。看书喇
饕蛇好像在等秋舫尽情惊叹,但短暂停留之后,还是托起沉重的身躯,淌过溪水往竹林的侧后方移去。
少年将眼前的美景抛在脑后,连忙跟着饕蛇而去,饕蛇带他来到的地方,是一片桃林,此时桃花开得正盛,微风一拂,便有三三两两的花瓣轻飘飘地落下,跌进尘泥之中,秋舫放眼看去,地上的粉色花瓣早已叠了厚厚一层,可矮小的桃树上依旧盛开着无穷无尽的粉嫩花朵,好像并没有减少一般。
饕蛇不再等待,而是径直钻入桃林,片刻后,便又有一个巨大的草窝出现在秋舫眼前,少年凝神一看,草窝之中竟还藏着一枚硕大的桃色巨蛋。
“难不成,这是蛇君的蛋?”秋舫诧异地张开了嘴,但旋即又皱着眉头微微摇头道,“不对,蛇君怎会是女的呢。”
饕蛇并不理会少年郎的自言自语,而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往巨大的草窝之中钻去。
秋舫正欲跟上,饕蛇却突然扭过头来瞧了他一眼,这一眼虽然并非怒目圆瞪,但也称不上多么友好,好像在示意秋舫不许靠近。
“奇怪,蛇君带我回来,怎么此时又不让我跟着了?”秋舫不禁腹诽道,但他并不敢挪动脚步,饕蛇虽然没有灵智,可这样的行为总归有他的道理,秋舫自然不会刻意忤逆。
此时,久久未发一言的阿鱼却蓦然开口道:“它...好像很喜欢这个蛋。”
秋舫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将目光投向饕蛇,只见饕蛇巨大的躯干蜷缩在一起,将粉蛋牢牢围住,蛇头时不时向着粉蛋靠近,又退回,蛇信子也接连吞吐,从粉蛋上边划过,眼中极其柔和,对这枚粉蛋真叫一个爱不释手。
“难不成这是它的孩子?”秋舫沉吟着说道。
“兴许是吧。”阿鱼简短的答道。
秋舫终归觉得不太对劲,又张口问道:“可蛇君应当是个男的才对。”
“异兽,并没有公母之分。”阿鱼却冷哼着说道,好像对秋舫的孤陋寡闻颇为嫌弃。
秋舫闻言愣了片刻,毕竟是异兽,不同于人,亦不同于妖,若是没有男女公母之分,倒也说得过去,想通此节,他才悠悠道:“阿鱼姑娘不是说对异兽并不了解么?”
“多的,我不知道。只不过,没想到你连这些也不清楚。”阿鱼依旧对着秋舫冷嘲热讽。
少年被阿鱼这番说辞怼得哑口无言,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继续安静地观察着饕蛇。
这时,饕蛇又将头抬了起来,怔怔地望着秋舫,好像在示意他过去。
秋舫也不知是否会错了饕蛇的意思,只要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生怕自己走快了一些便就牵动起饕蛇的怒火来。
饕蛇此番却十分平静,待得秋舫走近,它巨大的身躯便突然松懈下来,为秋舫让开一个口子,令秋舫能够将粉蛋的全貌尽收眼底。
等秋舫定睛一瞧时,才发现这粉蛋之上已生出无数条细微的裂缝。
秋舫见过鸡下蛋,也见过小鸡出壳,自然知道这数不清的细缝意味着什么,心中不由地一惊,连忙抬起头颅,向饕蛇望去。
饕蛇此时的琥珀色蛇瞳早已渐渐起了变化,反倒是泛着一层白色的雾光,这层雾蒙蒙的感觉比之刚才更加浓厚,只不过在秋舫瞧来,也不知怎的,竟觉得有几分慈祥。
“噼里啪啦。”
正在秋舫怔忡出神之际,粉蛋接连传来几声碎裂的声音,秋舫心中一骇,手忙脚乱地往草窝旁边靠了一靠,仔细地注视着粉蛋破壳。
不过片刻,秋舫明显感觉到饕蛇曾经散发出的强烈压迫愈来愈微弱,他再度望着饕蛇,饕蛇的蛇头竟微微颤抖着,一刻不停地注视着粉蛋,好像它一旦移走目光,便会再也看不见粉蛋了一般。
须臾,饕蛇的喉咙之中再次发出低低地呜咽,这一声声呜咽在秋舫听来,比起之前更加凄冷苦楚,饕蛇叫了一阵子,便又咬着牙,轻轻地推动蛇头向着粉蛋靠近,把呜咽声哽在喉咙里,全身剧烈地颤动着。
秋舫并不能理解饕蛇这一系列怪异的行为,只是心中突然生出一阵想要抚摸饕蛇的欲望,饕蛇此刻早已不将秋舫放在心上,它的眼里,没有万亩桃林,没有鸟语花香,更没有世间万物,除却那枚粉蛋,那枚即将有东西要破壳而出的粉蛋。
秋舫缓缓将手搭在饕蛇的鳞甲上,随着那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冰凉感从他掌心传来,更有一阵异样的情绪猛烈地冲上他的心头。
这种情绪是一种别样的痛苦,与初次获得玄霄九雷瞳时不同,那种刚猛激烈的痛楚可以在一瞬间击穿他的意识,用撕心裂肺的触觉打垮他的身体。
与之相反,秋舫此刻内心所涌上的痛苦并非源自于某一块肌肉或是某一寸肌肤,而是掩埋在内心深处,先是一点一滴地渗透,随后再如火山喷发,猛然爆发,冲击着他的灵魂。
他并不知道这一阵痛苦从何而来,只觉得这一刹那,好像变得天旋地转,又好像整个人间即将坍塌一般,
可片刻后,当他再次凝视着饕蛇那被雾气萦绕的蛇瞳时,他才知道,这份痛,是来自饕蛇。
那双雾蒙蒙的蛇瞳里,有渴望,也有绝望。
秋舫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两者并不冲突,是可以同时存在于一双眼瞳里的。
在场者,无论是人、妖还是异兽都很清楚,有一个生命即将诞生,如同春芽出生,婴儿坠地,生的是希望,是先人的希望,更是对未来的渴望。
而绝望,秋舫却在饕蛇逐渐微弱的气息中逐渐察觉到。
好像这位强大的蛇君,即将不久于人世,秋舫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只知道,眼前的蛇君已经命不久矣,恐怕...撑不到新生命的降世。
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绝对难以接受的,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心甘情愿在自己孩子出生前便洒脱地离开人世,纵使是没有灵智的饕蛇,也做不到这一点。
“它...活不久了。”阿鱼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与秋舫的想法不谋而合。
秋舫沉重地点了点头,此时悲伤已经蔓延至他周身,通过他抚在饕蛇身上的手掌,他的意识似乎在隐隐约约间与饕蛇的意识连通,饕蛇的喜怒哀乐源源不断地涌向他的脑海之中。
时间好像停滞了,秋舫怔神,双眸无神地望着前方,他也不知道就这样望了多久,好像天地也变得恍惚起来。
过了很久很久,秋舫看见饕蛇氤氲的眸子里,那一半期望和一半绝望中流下了一滴泪来。
泪落,风起,秋舫羽睫微颤,清澈的眸子里也跟着落下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打湿了黑色的华袍,又顺着柔顺的锦缎,跌在脚边的石头上,流成一条浅浅的印。
“嗷..嗷嗷...嗷!”
饕蛇仰天而啸,它的大限将至,这是人间的万古不变的规律,是仙人订立的规矩,只要是这人间中的活物,便无一人能够打破生死的循环。
秋舫抬眸望着饕蛇,他很想知道,为何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突然,明明刚才饕蛇还悠悠吃着他亲手所做的椒盐八宝鸡,而这一刻,便要殒命。
但秋舫只能将疑虑抛在脑后,为何事情至此已经不再重要了,与饕蛇作最后的道别才是他当做的事。
念及于此,少年拱手说道:“蛇君,请安心去吧。”
饕蛇听见秋舫说话,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将蛇信子吐出,贴着秋舫的脸颊划过,一种黏糊糊而又湿漉漉的感觉传遍秋舫周身,他蹙着眉,垂下了手,悲伤地矗立着。
“嗷...嗷...”
饕蛇又叫了一声,声音由大及小,越加变得微弱,好像这便是它最后的力气,随后,它又看了看裂纹已深的蛋壳,又看了看少年,眼中充满了别样的神色。
秋舫愣了一愣,旋即猜到了饕蛇的意图,试探道:“你让我,保护它?”
少年一边指了指快要破开的蛋,一边又指了指自己,从来不曾回答秋舫任何问题的饕蛇竟难得一见地点了点头,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来。
“啪!”
蛋壳破碎。
“呜...”
饕蛇也终于垂下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