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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无妄之灾
崇祯五年正月十七。
就在张鹿安一行五人刚刚被丘无极带人接走后的当天午后。
闻香教右香主李宏义率领部下约百人来到了槎山东岭。众人都是一副短装棉衣,头戴各式护耳帽的装扮。
“王经主,消息可确定?”李宏义对着身边的一个浓眉大眼的教内经主询问道。
“启禀李香主,属下们抓到的兵丁,经过审讯,其人正是玄镇寨试百户王驰手下的小旗,回乡探亲被蒋会头捉住。有幸问出,试百户王驰是院夼村乡绅的儿子,两日前曾经回村参加元宵夜会。这个小旗官跟着王驰,确实看到了五个外乡人。而且他们掏出了张可大的诗稿,据说王驰听后非常感动。由此可以断定,这五个人必然是张可大的亲属或者部下。”
“那恁是否可以断定五个人现在都在村子里?”
“这个不确定。村民对外人比较警惕,北村口有乡丁把守,检查的严格,我派的人进不去”。
“进不去的话,怎么知道村里的布置?眼下不是出海打鱼的时候,村中壮丁人数有多少?”。
“回禀李香主,据被俘的小旗声称,村里不足百户人家,因非要地,并无驻军。”
“如此偏僻的地方这么警惕,必然有鬼!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探查了,通知兄弟们,准备杀进去。”李宏义接着吩咐道:
“齐会头带领十人堵住村西大路,防止敌人逃跑,尤其防范靖海卫援兵,有援兵及时放烟示警;甘会头率领十人堵住往玄镇寨去的东边大路,击杀漏网之鱼和防止村民通风报信;王经主带三十人负责留守;其余人等随着我,三十息后,直接杀过去……”
院夼村口四名乡丁正守在土墙正门口,无聊的说着家常;
身后还有两个暗哨,遇到敌人来袭,负责敲锣示警的作用。
一名高大的乡丁正在侧身跟另一个爱笑的乡丁开玩笑,突然一柄飞斧直接甩过来,斧刃斜插在脖子之上,鲜血如同刚扒开的喷泉,立刻向斜上方滋去。高大乡丁一脸的恐惧,还试图用手把斧子拔出,把头扶正。
对面的爱笑乡丁顷刻被吓傻,一直哆嗦不停,连话都喊不起来,直到高大乡丁油尽灯枯,向他倒过来。爱笑乡丁才回过神来:妈呀!大喊着扔掉了长矛往后方跑去。
还没跑多远,突然脚下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原来的爱笑的乡丁,再也笑不出来了,关键时刻还扭伤了脚。在异常恐惧的支配下,还在拼命往前挪动。
又有数把飞斧飞近。
相邻的两个乡丁也瞬间毙命,土墙上的两名乡丁还没来得及敲响锣鼓,就看见数名闻香教教徒,搭罗汉一般爬上土墙之上,立刻从后砍死了两名乡丁。
李宏义带着数十名教徒瞬间涌入村内。
原先那位爱笑的乡丁,还在一手扶着地,一腿使劲蹬着地面往前挪动,突然后方脚步密布,往后一看,只见一个面色黝黑满脸胡须的大汉,挥刀就要砍下来。
乡丁一手扶着地,一手颤抖着张开手掌求饶: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啊……
大汉稍微犹豫,一愣神,还是向下挥刀砍下了一颗头颅……
转眼之间,教徒们涌入村内,呈现地毯式搜索一样,向前攻击前进。
村民们听到哭嚎声和呼喊声,渔民尚武,壮丁们也纷纷拿起扁担、铁锹、棍子、钉耙等各式各样的农具汇集起来。
可是毕竟都是基本的渔民,偶尔的种些土地,力气是有,但是几乎没有战斗技巧,根本不是好勇斗狠的闻香教教徒的对手。可是村里乡丁们仍然拼命厮杀,毕竟后面还有白发高堂和幼儿垂髫,怎么能把匪类放进来呢?
眼看着手下的一名会头被村民乱棍打死,李宏义大怒:发信号,让王经主过来增援,杀光这些乡民。
于是乎,一场惨烈的报复性屠杀开始了。
此时已经没有任何法律可以约束人了,对于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没有了任何顾忌的时候,此时身体内的恶魔一定会被放到最大,所以烧杀奸淫抢掠就难以避免了。
两个时辰后,院夼已经是到处浓烟滚滚,到处充满着带血的尸体。王经主过来报告说,有村民说那五个人确实是张可大的亲戚,但是已经在今日早间被人给接走了,往西北而去。
李宏义面部肌肉抖动着,看着到处的嘶喊声,用手摸了摸鼻子尖,说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连同之前的小旗,全都给杀了。把房子全烧了,把船都给我烧了,让世人看看,这就是帮助官军的下场……李宏义有些歇斯底里。
冷酷至极的命令被迅速执行。
六个水性好的渔民在闻香教教匪进村时,就赶紧挂帆,但是当天风量太小,结果几个人到傍晚时分,才赶到东边的玄镇寨,向王驰报告了消息。
王驰听到消息后,二话没说就想聚集手下。但是因为上司催促抽调问题,百户官只同意王驰带二十人返回。
王驰一马当先,归心似箭。但是等他赶到院夼村东时,李宏义早就带人搜刮了一些财物溜之大吉了。
王驰看到乡亲们纷纷死难,心如刀割。等他回到了自己家,看到自己的父母死在了堂前,三个亲弟弟也被杀死,娘子光着身子死在了卧室床前,两眼圆睁死不瞑目……一家老少无一幸免。
“啊……啊,天杀的”王驰疯狂的大喊,发泄心中的狂怒与悲伤。
远处的林中惊鸟数只都再次纷纷飞向天空,仿佛都被这冲天的怒气所惊吓到一样。
而此时李宏义和王经主等人早已把己方的尸体处理掉了,一方面制造痕迹往西而去。另一方面又顺着北方的山坡,翻过山梁后再往西追击而去。
“都随我追击敌人,杀光他们,一个不留”。但是毕竟只有王驰有匹瘦马,其他兵丁都是靠双腿,循着贼人的痕迹,向西追到了铁盐山,快到靖海卫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却是靖海卫的卫所兵。对方也是有山民前来报告村内大火,才过来支援的。
王驰还想继续往北追击,但是手下们已经精疲力竭。
靖海卫领兵而来的千户葛长顺只好安慰着王驰,“王百户,方向追反了,我等一路过来,根本未曾见到贼人经过,估计故意迷惑你往西边追来,估计贼人已经向北跑了。眼前又缺少马匹,贼人应该已经走远了,追不上了,报仇还得从长计议了。眼下赶紧回去,看看还有活人没有,再把乡亲们安葬了,入土为安吧”。
葛长顺看见王驰已经精神恍惚,只好指示王驰的两名部下将王驰架起来扶到马上,王驰犹如一个行尸走肉一般,任人摆布。
好不容易一行人回到村里,天已经微微亮,看到到处的尸体,官兵们愤怒的咒骂着,不知道谁干的,只好咒骂天地不仁,只好咒骂万恶的贼人。
王驰再次看到自己家门前的房橼头在冒着黑烟,想起死在了里面的家人,禁不住眼前一黑,一下子就从马上晕倒,栽倒在地。众部下赶紧去扶。
葛长顺只好指挥所部人马并先前报信的村民一起动手:首先搜寻幸存者,其次指挥大家进行收敛遇难者遗体,命人在村西挖坑。另外又命随军书办把情况写成文书,令传令兵尽快将文书向靖海卫指挥使处进行汇报。
王驰在简易的帐篷里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在部下喂了几口水汤之后,缓缓的支撑起来,走出门外,眼前都已经收拾的比较干净了。
整个院夼除了六个报信的壮丁外,后面又搜寻到了一些藏起来的百姓约有十余人,均为当时藏起来的老弱病残。六名壮丁在王驰部下的帮助下,利用现有的建筑材料,建立起一些简单的屋棚以便于栖身。
葛长顺千户官突然出现在王驰试百户的身旁:“问过了,幸存下来的老百姓都被吓傻了,都不知道来者是何人,听着口音也都差不多是山东的,其余的就不清楚了。哦,对了,你们家隔壁的尤瘸子还活着,事发时他还在地窖里,他的父母为了保护他,用身体堵死在了地窖口的木板上……”
王驰听到后眼前不禁浮现出那个尤瘸子的模样,尤瘸子本名尤大,家里本以为可以多子多福的,可是尤大之后,再无活到成年的弟妹。尤大有一次上山打猎不小心崴到脚,治疗措施不当和不及时,导致烙下了残疾。因为脚部有残疾,家里也不富裕,二十多了还在打光棍。性格也是怯懦怕生,不善于言辞。但毕竟年龄比较大了,家里省吃俭用,也在筹备着一门亲事,听说姑娘家是沙岛的渔家姑娘。如果没有这茬事,中秋时节也该成亲了。
王驰在部下的搀扶下,看望了暂时住在帐篷里的尤大。先行进来的一个兵丁踢了一下还在睡着的尤大:嗨,尤瘸子,醒醒,王大人来看你了。
尤大吓的赶紧抱紧了被子,躲在了帐篷一个角落,瑟瑟发抖。
王驰赶忙阻止了部下的呵斥,耐心的说:尤大,我是你隔壁王驰大哥啊,你还记得吗?
尤大怯怯的抬头斜眼看了一下,果真是那个熟悉的王驰大哥,立刻扑到了王驰身后,抱着王驰身上大哭:呜呜……王大哥……俺大俺娘被他们那帮天杀的砍死了,就在俺的头顶啊。俺大不让俺出声,俺才活命的……呜呜”。
王驰安慰了一会尤大,问道:“可能发现都是一些什么人?”其他人都是一些老弱,当时那种情况肯定还不如尤大,所以王驰想从尤大这里获得更多信息。
尤大轻声说道:俺真的害怕,容俺想一想……哦对了,俺听到,那伙贼人进来就问有没有见到张家的陈家的,他们自己还在谈论什么藏宝图之类的……别的俺不记得了,可怜的俺大被硬生生的扎了好几刀,都不肯挪动分毫……可恶的敌人还放烟来熏,俺撒了尿在衣服上,捂住了鼻子,才没被发现……”尤大继续神神叨叨的叙述。
王驰听得云里雾里。
葛长顺不知何时过来的,突然发声道:你们之前是接待过张家一行人吧?听说他们张家有三张藏宝图,都有巨量宝藏。王百户见过没?
王驰想也没想就说道:元宵节当天一起聚会的,两个孩子加三个大人,都是忠义之后,没什么可说的。而且他们都有伤在身,尤其是那个最小的孩子脚部受伤,伤筋动骨,还需要在我们这里休养一段时间。
“那你可见过什么文字或者什么消息?”
王驰回忆了一下,“真的没有藏宝图,对方只是拿出了一份张可大的手稿诗集……”
“诗集在哪里?”葛长顺突然很兴奋。
“不在我这里,张家的那个小少爷拿出来递给我,我只是看了一下,已故张总兵的诗写的大气又贴近事实,确实不错。看完就又还给他们了”
“就没有藏头诗之类的?或者有什么图画之类的?”
“这个真没有,怎么?千户大人不相信小的?”王驰反问道。
“哪里哪里,本千户也是突然听到消息,只是想了解一下。就算真有什么宝藏,那也应该是大明朝廷的,有圣上裁定处分,岂是我等能够觊觎的?但是这正说明,有没有可能是张家少爷不小心泄露了机密的事情,结果张家上层掌家的,出于杀人灭口的目的而……”
“别说了葛千户,不会的,右都督观甫之前被围万分紧急,如今又为国捐躯不久,张家若有余力怎么可能不去救援?反而来这里搞屠杀灭口?”
“就没有可能是利益分配不均吗?大家族里这样的事情还少吗?而且你也说了,按照常理,张家的那个小少爷应该在贵处再休养一段时间的,这会怎么又突然走掉了?到底是被来人给掳走的?还是被带走的?甚至压根就是自己主动走的?”
“那更应该被杀的人是我,我看过诗集,而不是这些可怜的村民。”
“你怎么就知道没人来杀你呢?也许只是暂时错过没来得及。也许如果不是你一大早就去玄镇寨,那么村西长眠的肯定也有你。哎,真是世风日下啊,你们好吃好喝的供着,渔家人热情好客,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来对待远方的朋友,却被恩将仇报!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葛长顺看上去痛心疾首。
“够了。那就让他们放手过来吧”王驰奔向村西,跪在自己的亲人坟墓前,折箭起誓:我发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管查出来贼人是谁,不管追到天涯海角,自己一定要报这血海深仇。
终身不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