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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槛菊愁烟兰泣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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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淮南跌跌撞撞地将那熟睡过去的谢枳抱回房,放在她那张铺着厚厚褥子的小床上,烛影凌乱,青帐轻摇。

    谢淮南坐在床榻边,看着那孩子紧蹙的细眉,心中苦闷不已。那女孩醉得像条死狗,此刻便睡在隔壁房间。

    杀人剖珠,如此残忍之事,他从未想过。

    她会不会疼,会不会死?

    那双眼睛如花愁泣露,在寒光中闪着温暖的光。

    公子,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阿春抱着被褥赤足走了进来,将被子铺在榻下。

    阿秋抱着药炉走了进来,炉子上煨着药,散发出浓浓的药味儿。

    把炉子搬离榻前,别薫着小姐。

    是,公子。

    阿秋将药炉放在门后帘下。

    夜半,阿秋被惊醒,忙推了推睡在脚下的阿春。

    阿春,醒醒。小姐又犯病了,真是烦死了,连个好觉也不让人睡。

    阿春睡眼惺忪地爬起,揉着眼睛,走到床前,扶着那面色惨白冷涔涔地的谢枳,冷汗洇在她雪亮的额头。那女孩儿扶着胸口,咻咻地喘息着。

    阿秋抱着煮药的药钵,慌慌张张地将浓郁的药汁倒在一只雪白透亮的玉碗里。

    小姐,你快把药喝了。喝了药就好了。

    阿秋将药端来,鲜红的烛光映在那漆黑的药汁中,透着古怪莫名的颜色和气息。

    谢枳勉力地喝了一口微烫的药汁,干呕着,脸色紫青。她将那一口苦涩难以下咽的汤药,吐在天青白的缎面上。

    小姐,你得喝药啊!你不喝药病怎么见好?

    阿春面有戚色哀哀地劝着,怀中的女孩柔弱如一朵将败的春花,其实她从不曾开过。

    你们都骗我,我知道,我这病是好不了了。

    谁说的?

    阿七推门而入,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长发逶迤在背。

    阿七姑娘,你怎么醒了?小姐,她又犯病了。

    阿春,你去烧一壶干净水来。阿秋,你拿盆和毛巾来。快去。

    阿七扶着谢枳儿纤弱的腰身,接过阿春手中那只白玉无瑕的碗。

    两个小丫头早方寸大乱,听得她如此吩咐,便慌里慌张地提灯出去。

    阿七看着歪在她怀里的女孩满脸痛楚,端起碗闻了闻那药味,轻叹一声。将手指放入口中轻轻咬破滴了数滴鲜血在玉碗之中。鲜血溶化药中,只留下淡淡的不易觉察的味道。

    喝了!喝了就好了。

    谢枳抬起一张满是冷汗的脸,眼神迷离。

    姐姐,我好难受。

    姐姐知道,把药喝了。乖孩子。

    谢枳扶住阿七手中的药碗,埋头将一碗浓深的药汁一口口喝尽,感受着那温暖的药液缓缓流入喉咙。那女孩儿微微睁开眼睛,望着夜色中那亲切美丽的脸庞,心中顿感安慰。

    喝完药,好好睡一觉。

    阿七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下,轻轻地为她盖上被子,确保她不会着凉。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温柔至极,带着她的细心和关爱。

    阿七看着那女孩慢慢阖上眼睛,坐在榻前怔怔地看着自己手指上新鲜如花的伤口,沉沉地叹了口气。

    作为平阳坞最合格的药人,她体内有数不尽的天材地宝珍奇异药,所以连断肠散那样的剧毒也未即刻要她小命。

    曾经,她无比痛恨那人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痛恨自己明知身在牢笼却没有离开的勇气。

    姑娘,你的手怎么啦?

    阿春提着一壶热水,阿秋拎着一只铜盆手上搭着白色巾子进屋来。

    没什么,不小心蹭伤了。谢小姐吃过药了。

    她站起来,接过铜盆,拿过毛巾,将水倒出。

    枳儿,她怎么啦?

    谢淮南听到动静大步跑了过来,衣衫不整,满脸关切。

    阿七将雪白的巾子捞起,清光荡漾。

    她喝了药,已无碍了。

    手怎么啦?

    谢淮南夺过她手中的湿淋淋的巾子,坐在床边,轻轻擦拭着那女孩满是汗水的脸。

    阿七不作声,冷冷看他一眼,掉头离去,那一道雪白的身影,消失在凉凉夜色之中。

    公子,小姐她睡着了。

    阿春惊喜地望着那锦帐中呼吸渐平稳的女孩儿。

    她……怎么啦?

    谢淮南低垂着头,擦干净谢枳儿脸上的汗水,将巾帕扔进铜盆中。

    阿七姑娘么?她……她好似受了伤。

    阿秋望着门后的幽暗。

    照顾好小姐。

    谢淮南起身,出了房间,穿过过廊,阿七的房间正在眼前。

    你睡下了吗?

    他一只手撑在门上。

    对不起,今天,谢某唐突姑娘了。

    昏暗的房间内,阿七坐在床头,青丝轻垂,看着手上的伤口,慢慢愈合。

    她的身体,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她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谢淮南在门外道歉,她心如死灰地滑入被中,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把她诳到这几千里外的山谷,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这具不受伤的身体?

    她实在不明白。

    一夜无眠。

    清晨,阳光清澈如水。

    谢枳醒来,她很惊诧,昨晚她睡得极好,从来没有这样好过。头脑清醒,呼吸平稳,浑身松快,无梦无魇,好得不能再好。

    谢枳想起昨晚的情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阿七姐姐端着一碗散发着草药馨香的汤药劝她喝下。除了大哥,从没有人给她这样的温柔和关心,她轻声细语地唤着她,把她当作一个害怕吃药的小孩。

    小姐,你醒了。新年快乐啊!阿春给小姐拜年了,祝小姐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一切顺意。

    阿春欢天喜地地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束雪白的小花,这些花儿如此娇嫩,花瓣如此纯净,像是晨露洗礼过的天使羽翼,仿佛一阵微风就能让它们轻轻摇曳。那六瓣的花儿上,还闪烁着晶亮的露珠。

    阿春,你也是,新年快乐。

    谢枳探身从枕头下摸出数只红包,将其中一只递给她。

    昨晚太高兴了,一高兴就糊涂了。

    阿春看着谢小姐坐在床沿,那张小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疲惫和忧虑,只有淡淡的喜悦和幸福。

    谢谢小姐。

    阿春轻笑着,昨晚滴酒不沾的大小姐居然喝了一杯。只一杯就不省人事。阿春走到窗前,将手中的花束插进案上的一只漆黑的美人觚之中。美人觚的线条流畅而优雅,黑色的质地高贵而神秘。雪白的小花在黑色的瓷瓶中绽放,愈纯洁、耀眼。

    昨晚小姐似乎睡得极安稳。看不出来那阿七姑娘柔柔弱弱的一个人倒挺会照顾人的。

    阿春微笑着,她的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多一个人来照顾那病恹恹的大小姐,那以后她和阿秋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谢枳瞥了她一眼,起身坐在梳妆台前。阿春忙过来侍奉。

    谢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色已不似先前那样青白,也不那么胸闷气短了。阿春轻轻柔柔地为她梳理着长发。

    我哥呢?还未起来?

    公子不让人进他的屋,想必已经起来了。

    阿春倒好水,伺候那大小姐梳洗。

    唉,我哥也真是可怜,都是受我和环哥哥所累,不然,他早该娶妻生子享受那天伦之乐了。

    阿春笑而不语,将她那柔顺的长发扎了两个小鬟,缚上红丝带,插上珠翠钗环,却也明艳动人。

    你觉得那阿七姑娘怎么样?我大哥心气可高了,再好看的姑娘他都不肯多看一眼。他对那阿七姑娘,不简单。想看人家,又装着不看。我大哥会不会喜欢上人家了?

    谢枳咯咯咯地笑起来。

    什么事如此开心?

    谢淮南一身青衫,胸前绣着一枝细白的花,青秀之中一簇白,使得整个人都精神不少。但他脸色属实不太好。

    哥,你怎么这么早起来?昨天舟车劳顿,应该好好休息才是。您是不是没睡好?气色如此之差。

    哥……有点认床。

    谢淮南尴尬地笑着,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娇小玲珑的妹妹。新年又长大一岁了,却还是那么瘦弱。他从怀里摸出两只红色绢袋,将其中的一只递给她。

    昨晚哥喝醉了,准备好的红包忘记给你了。新年快乐。

    谢谢哥哥!

    谢枳很欢喜,蹦跳着搂着那男子的颈脖,一脸灿烂如春花绽放。

    这个可是给阿七的?

    谢枳手快地夺过他手上的那另一只红色绢袋。

    里面是两支镶着碧玉的金簪,碧玉清澈如水洗,散发着幽凉的光芒。

    哇,好漂亮!哥,你可太偏心了,你给我的是两个金锞,给她的却是……

    却是什么?

    阿七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一身素白,乌黑的头发用红色丝线轻轻绾起。袖管挽起,两只雪亮的手臂裸露出来。

    我哥送你的啦!碧玉金簪呀!

    谢枳将那两支翘翅碧玉金簪插在她发髻之上。

    美人配金簪,真是好看。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阿七惶惑地将那一对金簪取下,拿在手里,放在长案上。

    你干嘛不收啊?只是一对簪子而已,哪里贵重了?这可是新年礼物,不能拒收的。

    谢枳将那对簪子拿回塞在她手里。

    你不收,我哥会不高兴的。

    那,阿七却之不恭了。多谢谢公子的礼物。我准备了早餐,不知谢小姐的喜好。

    阿七将食盒打开,取出一钵粥,一屉雪白晶莹的包子,两碟小菜。又从食盒底下取出两只描花小碗来。

    是包子哎!姐姐是江南人氏吗?这是钱塘方氏食楼的水晶包子,他们的配方从来都是秘而不传的。没想到,姐姐你居然连这个也会。阿七姐姐,你真是不仅漂亮还这么能干!

    谢枳端起屉笼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取出其中一只掰开了露出晶莹剔透的馅,果真清香扑鼻妙不可言。

    谢小姐真是博学多识,这正是方氏食楼的包子,因为吃过,所以我试着做出来,味道应该差不多。你尝尝,配着这碧粳米粥,还有这小菜,这些都是阿七亲做的,补气养血,正适合谢小姐体质。

    阿七盛了一碗碧粳粥放谢枳手边的案上,接着又盛了一碗给谢淮南。

    二位慢用,炉子上还煲着汤,我去看看。

    说罢转身离开。阿春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离去。

    谢枳扶着碗,手上捏着一只雪亮小巧的包子。

    哥,你莫不是喜欢她?是真心喜欢?

    谢淮南从屉中抓起一只包子塞在她嘴里。

    吃你的,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如此瞎操心。谢环呢?还在睡懒觉?

    谢淮南慢慢地喝着浓稠的粥,就着小菜,胃口却也颇好。

    哥,你讲讲,那阿七姑娘,她什么来头?以前,你可从不带姑娘来这?

    谢枳平日被关在这小小的楼里,除了这山谷,连三里外的小镇都不让去。她这个年纪,对于一切人和事都充满了好奇之心。

    她,父母双亡,是平阳坞傅家的人。

    平……平阳坞傅家……哥,傅家人,你为何去招惹?

    谢枳一听到平阳坞傅家,吓得啧舌不已。

    傅家大概容她不下,她才从傅家逃离出来。

    傅淮南喝完一碗粥,摸出巾子擦拭着嘴角。

    哥今日要出去一下,你乖乖地待着,别乱跑。

    哥,你要去哪?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带我出去逛逛,我都闷坏了。

    谢枳站起来,极委屈地望着她那个正打算要离去的大哥。

    哥今天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这样,今天天气极好,你跟阿七姑娘去外面走走,踏踏青,赏赏花,看看蝴蝶。

    谢枳跟着谢淮南走出房间进了院子,却看见谢环捧着一大捧五颜六色的花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你做什么去了?采那么多花做什么?

    谢淮南淡淡地看了那小孩一眼。

    我今天要出去,你在家照顾枳儿。

    说罢,抽身离去。

    谢环捧着鲜花冲进厨房,阿七正守着炉子,炉子上煲着汤。

    阿七姐姐,我给你摘了花。

    谢环将那还滴着露珠的鲜花,放在阿七手中。

    这么多花,都是你摘的。真好看,待我寻一只花瓶来装它。

    阿七捧着花,找了一只古朴的陶罐,装了半罐水,将花插进去,摆在案板之上。

    简朴的厨房只有一台灶一口锅一只小红泥炉子一条摆满菜蔬的案板,一陶罐带着香气的花,让这充满烟火气息的厨房弥漫着春天的芬芳。

    今天天气很好,谢小姐不妨出去走走,我准备些吃食,给你带着外面吃。

    阿七将做好的点心,一一分盒装好,收入食盒之中。

    你一早就起来做这些啊?

    谢枳感激地望着那女孩。

    嗯,我有点认床,晚上睡眠浅,所以比较早起来准备这些,好让你们能吃到新鲜热乎的点心。

    阿七轻声回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谢枳看着阿七,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她自小父母双亡,阿春阿秋只把她当一个病恹恹的主子,怕她又讨厌她。但是阿七给她不一样的感觉,她把她当作家人一样照顾,无论大小事情都考虑得周到细致。

    姐姐,你真的太好了。

    谢枳忍不住抱住阿七,轻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