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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谷。
玲珑馆。
阿七将吃得精光的碗碟收起来,谢环谢枳在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忙。
不论她走到哪,谢枳都紧跟不放。
阿七无可奈何地笑道:“这是做什么?小跟屁虫。”她嘴上虽在打趣,但心里却升起了一股暖意。她知道,这个小家伙是真的在意自己。
谢枳一脸执拗地跟在她身后,目光坚定得让人无法拒绝,一只小手紧紧地抓住阿七的衣角,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消失。
阿七提着食盒,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波光潋滟的眼神中满是温柔,她蹲下身子,定定地望着谢枳。轻轻地摸了摸她那颗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小脑瓜,轻声说道:
小家伙,别胡思乱想了。你不会有事的,姐姐虽不精通医术,但却精读过《天回医简》,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治好你的病。
谢枳却缓缓地摇了摇头,执拗而坚定道:“不,我就要跟着姐姐盯着姐姐。姐姐去哪儿,我也去哪儿。我要是不看着你,说不定哪天你就扔下枳儿跑了。”
说着说着,她竟站在竹林下,泫然而泣。
阿七心中最柔软的那块被这小女孩不经意地触动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忍不住通红起来,清澈的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原来,离别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脑海中涌现出那日恍恍惚惚地不辞而别的情形,那天她就那样离去,未有只言片语,那人可会有片刻的伤心?阿七闭上眼睛,想象着他当时的表情,他当时一定满心失望和痛苦。
“姐姐。你怎么啦?是我说错话了吗?你不会走对不对?”
谢枳扁着嘴望着她,那眼里的不舍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那颗柔和的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终有一天,她必须离开,她不能一直耗在这里。但她也知道,她的离开终将会给这孩子带来巨大的痛苦和失落。
“好,姐姐不走。”
阿七轻声说道,她决定暂时放下寻找傅流云的计划,陪在她的身边,直到她的病情好转。
谢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她也看到那双好看的眼中深深的忧虑与不安。
“枳儿的病好转后,姐姐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她轻轻地说道,眼中一片失落。她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泪水不争气地模糊了视线。
“你还是要去找你那个阿绾哥哥!”
谢枳大声地嚷嚷起来,一把抱住她。
“姐姐就是不想管枳儿了,你走了,我怎么办?枳儿怎么办啊?”
阿七心中一阵尖锐的疼,她明白枳儿的担忧和不舍。她伸出细白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谢枳的头,温柔地说道:“枳儿,姐姐不是不想管你,你的两个哥哥会照顾好你的,姐姐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你明白吗?”
谢枳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姐姐,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会乖乖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阿七叹了口气,将谢枳紧紧地拥入怀中:“对不起,枳儿。”
谢淮南正送贺方回出来,看到竹林边两个人亲密地搂抱着,阿七温柔地拭去谢枳眼角的泪水,似在百般安慰。
“怎么啦?”
谢淮南皱着眉走了过来,看到谢枳悄无声息地躲在那女孩身边,红着眼睛不说话。
“没什么,小孩子闹一下小情绪而已,对吧!”
阿七拉着她的手,笑吟吟地道。
贺方回满脸含笑,拱手作揖道:“谢兄,阿七姑娘,多谢今日盛情款待,姑娘厨艺果真超凡入圣,唉,那道醉鱼竟比雪苑楼做的还要美味,你说陶雪苑知道了,晚上会不会睡不着觉?”
贺方回大笑起来。
阿七揽过那谢枳的肩膀,淡淡一笑。
“贺先生抬爱了,只不过是道普通的家常菜。”
“怕只怕夜夜睡不着觉的是贺某了,今日尝过美味,明日却吃不到,让我如何安睡?”
贺方回垂眉搭目地叹着气。
阿七眸色清淡并不搭话。
“姐姐。”
谢枳拉着阿七的手,仰望着她清丽的脸。
阿七歉然一笑,跟着她走开,进了厨房。
“小丫头,你干嘛呢?有什么悄悄话要跟我说的吗?”
阿七将食盒放在案板之上,取出里面的碗碟,放浸泡在洗碗盆中。
“姐姐,那个贺先生,我不喜欢他,他……他为何老那样看着你?”
谢枳将一双油腻的筷子扔在水盆之中。
“你说什么?”
阿七加了些热水在盆中,将雪白的手指探入盆中。
“哎呀,姑娘,这可使不得。这些粗活让我们来做就是了,唉,年前公子便让下人们休假,回去和家人们过团圆年,公子一来就把人都遣散了,这些粗活也没人做了。”
阿春提着一叠药包走了进来,艾艾怨怨地说了一大堆。
“无妨,反正我闲也是闲着。这些可是枳儿的药?”
阿七笑道,顺手接过那阿春手中的药包,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手放在案板之上,想着一会儿煎熬。她坐在小板凳上清洗那些碗碟,动作熟练而轻柔,阿春笑眯眯点了点头,柔声道:“是啊,那正是小姐今晚要喝的药,有劳姑娘了。”
阿春目光柔顺地看着那女孩儿,蹲下来帮着洗碗涮碟。她家这位小姐打小体弱多病,总是郁郁寡欢,很少有笑容。自从那阿七姑娘来了之后,小姐变得开朗了不少,也愿意和她们说说笑笑了。
谢枳坐在小板凳上,规矩地接过姐姐洗好的碗筷。她抬头看向阿七,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谢枳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晚上我们去看傩戏表演好不好?”
阿七擦干净手,将那些药包打开,浸泡在干净铜盆之中。
“恐怕不行,这些药得煎上好几个时辰,吃完药,你就得上床好好休息。晚上外面寒凉,你身子太弱,不能在外随意走动的。你哥怎么会让出门?”
“姐姐去跟哥哥说说好话,他一定肯的。”
谢枳纠缠不休。
阿七将药放在小红泥炉子上煎着。
“他是你哥,又不是我哥,岂会事事都听我的?”
“虚伪!姐姐和那些大人并没什么两样,就知道骗小孩儿!”
那谢枳又恼又怒,两个眼睛瞬间通红。
她自小和别的孩子不大一样,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父疼母爱的,她打出世阿娘便难产死了,阿爷认定她是不祥之人,待她不闻不问。好在她还有大哥二哥,若非大哥疼惜她又当爹又当娘又当哥哥地把她拉扯大,她小命早没了。可是大哥毕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精力日日守着她陪着她,加之她这孱弱的身体,只能蜗居在这温暖的南境之地。然无涯山庄多数产业都在北地,她一年中也不过见他一两面。哥哥虽对她有求必应,但也只限于这蝴蝶谷之中、这玲珑馆之内,他绝不会让她出谷撒欢儿玩去。
阿春听了忍不住偷笑。
“小姐,你要午歇了,过了时间公子要训斥了。”
那谢枳泪眼汪汪地踢了脚下的凳子一脚,气呼呼地走了。
“阿七姑娘,小姐她不是成心冲你发脾气的,请勿见怪,她就是闷坏了。”
说着,阿春垂着头跟着那小女孩儿走了。
阿七淡笑着,她怎么会跟一个小孩子做计较?她坐在炉子前,掰着手指,数着日子。待过了元宵,那丫头的病想必也治得差不多了。她掏出怀里的那只装蜜饯的小瓷罐,坐在火炉前睹物思人。
落云谷。
破旧的窗上贴着新剪出来的窗花,竹门前挂着鲜红的灯笼。院子里药圃中绿意盎然,姹紫嫣红,一只只蓝色的蝴蝶翩跹起舞。
一张简陋的桌子上摆满菜肴,易水寒举着筷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那盘子里一道道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肴。
“小哑巴,这些菜可都是你做的?”
两鬓星白的易水寒食指大动,他把每道菜都尝一小口。
那小哑巴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衫,衣饰简朴,却难掩其风采,虽面有菜色形容枯槁,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却亮如星辰。
“哎呀,真没想到,我老头儿竟捡到个宝。不是,你好好的怎么不会说话呢?回头叫小蓝给你瞧瞧,开点药吃吃什么的。”
易水寒光顾着自己吃吃喝喝,并未留意到那小哑巴已然离去。他提了饭菜给那隔壁的蓝蝶仙送了去,那蓝蝶仙的脾气他是摸得一清二楚了,那女人脾气古怪得很,跟她多说一句话都要挨她的训斥。所以,他将那装了满满一篮子的饭菜放在门边石阶下,敲了敲门,便自行离去。蓝蝶仙开了门看到门边的饭菜,知是那小子送来的。她淡然一笑,笑纳了。
易水寒已将大半桌的菜一扫而光,一口菜一口酒的,吃得倒不亦乐乎。
易水寒坐在板凳上,轻轻地抿了一口老酒,举着筷子,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年轻小子。
“小子,过来陪老头儿喝一杯。你方才干嘛去了?”
易水寒满嘴油光地推过一只粗瓷杯,斟上一杯老酒。
小哑巴微笑着点了点头,默然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五指嶙峋地拿起酒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酒精的炽热感在喉咙间火龙般蔓延。
易水寒笑眯眯地看着那毫不造作的小哑巴,频频给他斟酒碰杯。
“哎呀,老头子在这落云谷一待近二十年啦!外面的花花世界早不属于我老头子的了。小子,我看你身体也调养得差不多了,此地非久留之地,你还是早些离开吧,想必你家里人也正满世界地找你呢!”
那少年定定地望着他,起身对他恭敬地抱拳行了一礼。
“你谢我呀!那大可不必,你真正应该谢的人是小蓝,你昏迷的日子可都是她日夜照顾你,为你熬药换药喂药,那真是比照顾亲儿子还用心呢!哎,你若是下定决心离开,可不要告诉她。要走呢,你就偷偷走。我怕她受不了别离之苦。当年,那负心汉不辞而别,她伤心之下远遁江湖,隐匿在这落云谷,近二十年都不出谷一步啊!”
易水寒唏嘘不已,一个劲地猛灌着酒。手中的杯中酒竟生出一丝苦涩来。
“我忘了你是个哑巴,但我说的话你能听得懂吧!”
易水寒半醉半醒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卷,转手扔给了他。这是出谷的地图,是他用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绘制而成的。
“这是出谷的地图,好生收着。只此一份,可别弄丢了。”
小哑巴诚意满满地敬了他满满一杯。
易水寒笑了笑,喝尽杯中之酒,拍了拍他的肩膀。
酒足饭饱,老人家困了,睡觉去喽!
易水寒扔下一桌残羹冷炙,转身离开饭堂,回房呼呼大睡。
小哑巴掏出那地图,认真地看着那地图。依着地图的意思,只要沿着溪水一直行船到水之尽头,便能出了这山谷。那易先生竟能为了那蓝蝶仙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里陪她近二十年,二十年光阴,可非弹指须臾。
他收起羊皮地图,将桌上碗筷也一并收拾好。
蓝蝶仙站在院墙外,朗声道:“小子,滚过来!”
那少年听到蓝蝶仙的召唤,忙走了出去。两院毗邻而居,只片刻,他已行到那蓝蝶仙院中。那蓝蝶仙并不给他好脸色,指了指竹桌上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药汤,冷冰冰地道:“喝了!”
小哑巴默然地看着那碗药,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他默默地端起药碗,闻到那药碗中阵阵苦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蓝蝶仙坐在院中,翘起二郎腿,端起一杯热茶,撇去杯面上的茶末,轻轻地呷了一口。那冷如雪水的目光冷冷地流落在那少年身上,看着他端起药碗,心中不由得一荡。她看不出这小哑巴究竟有多大的勇气,竟敢喝下她蓝蝶仙备下的汤药。
小哑巴抬起头,看了蓝蝶仙一眼,眼中清澈如水。他深吸一口气,将碗中的药汁一饮而尽,默默地看着蓝蝶仙。
蓝蝶仙看着小哑巴喝下那碗药,轻轻地抿了一口热茶,她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哑巴一眼。
“候着。”
蓝蝶仙走入房中,片刻之后走了出来,递给他一张图画。纸上画着一株开着花的草药,叶片颀长,似幽兰,花开九瓣。
“这是漱玉之花,其花色如雪,晶莹透亮。明日去后山将此药采来,多多益善。去吧!”
小哑巴接了那枯黄的纸,对那蓝蝶仙行了一礼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