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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月,你都做什么去了?
他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微抬起头,望着那轻如烟云的锦帐。帐中人默然无语。
喂,睡着了?
叶寒凉爬起来,坐在床边,掀开锦帐,看着那张莹白的脸。淡淡的灯光,照着她带笑的眉梢眼角,这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笑成这样。叶寒凉看着她,心里暖意涌起,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他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拂至耳畔。
枳儿,你记得吃药啊!
她说着梦话,翻了个身,将个单薄的后背对着他。月光穿过窗户的缝隙,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她的呼吸很轻很轻,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这寂静的黑夜中。
枳儿是谁啊?
叶寒凉坐在灯影里望着那女孩儿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他不知道这些天这个女孩儿经历了些什么,那些出现在她生命里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似乎与他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她沉睡着,未给他任何回复。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悠扬动听的笛声!他心头一荡,怔然而起。
那笛声婉转悠扬,如同涓涓流水,在这静谧的月夜中,轻轻地流淌着。又似滔滔江河,气势磅礴,如那波澜壮阔的江湖。叶寒凉被笛声吸引着,着魔一般,推门而出。月光似雪,洒在屋前的花畦之中,仿佛一层薄纱,轻轻地罩在那些娇艳的花朵上。
他静静地站在花丛之中,聆听着笛声,心中感慨万分。这清扬的笛声让他想起曾经的江湖岁月,那些刀光剑影、恩怨情仇,自这悠扬的笛声中一一流转。他凄然一笑,循着笛声穿过花畦,来到一片梅林,梅花开得正盛,香气四溢。他摘下一枝梅花,放在鼻下轻轻地嗅着那缕缕梅香。
笛声越来越清越,越来越临近。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吹笛人。月光如雪,洒在那人身上,仿佛一层薄纱,将他笼罩其中。那是一个极年轻的少年,面容清秀,眼神温柔。一袭白衣,手执一支玉笛,正坐在一棵老梅之上,吹奏着那首《寒梅曲》。
一曲毕,笛声歇。
那白衣少年眼波流睐,笑容清澈。
阁下好兴致,踏月寻梅墨无痕。
阁下更是好雅兴,大半夜吹笛奏曲,扰人清梦。
叶寒凉幽幽地望着那自梅树上一跃而下的少年。
哈哈!抱歉抱歉!今夜月色清雅,梅花盛开,在下一时欢喜,情不自禁,打扰阁下清休。古人有云,寒夜客来茶当酒,我却没那么小气,不如小弟就以美酒作酬,款待兄台。
那少年转身至那棵老梅树下,抱出一只酒坛,又从怀中摸出两只碧玉杯。
来来来!我哥藏了五年的孤梅酿,被我偷来,今日不醉不休。可惜光有美酒,无好菜佐酒,兄台莫嫌弃。
那少年将酒斟满,清酒盈满杯,盛着那满满琥珀一般的月光,芬芳四溢,沁人心脾。他端起酒杯,向着身侧不请自来的叶寒凉朗声道,\"来,兄台,让我们共饮此杯,敬这明月,敬这天地,也敬你我之间的缘分。\"
那少年一口饮尽杯中酒,感觉那孤梅酿的味道在口中四溢,甘甜中带着一丝丝的热辣,那双清丽的眸中带着一丝丝的迷离,他看着林间疏朗的明月,心中豪情万丈。
来来来,满饮此杯。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公子面生得很,您是我哥的客人?
叶寒凉玉指修长,稳稳地擎着玉杯,眼中荡着一丝犹疑,他久久地望着那少年。一张天真烂漫的脸,嘴角总挂着清秀的笑意。
那少年白衣上绣着一条灵动的五爪金龙,叶寒凉握着酒杯猜测着他的身份,难道此人正是金龙帮的少帮主?
真是失礼,酒过三巡,竟还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在下步流川,阁下是……
那少年自报姓名,果然是金龙帮的人。
在下叶寒……
原来是叶寒兄弟,喝酒喝酒,可惜,光有美酒没有下酒菜,怠慢了。
数瓣梅花自头顶飘然而下,跌落在酒杯之中。
叶寒凉呵呵一笑,笑看着那酒中飘荡的梅花。
不不不,小兄弟的笛曲,与这满树寒梅,便是最好的下酒菜。
喝呀,怎么?不敢喝呀?怕我下毒不成?
那白衣少年吟吟笑道。
这可是我哥藏了五年的孤梅酿,我可花了不少力气偷来的。真没意思,还以为遇着知音,可惜啊可惜,一人饮酒一人醉啊!
那少年独斟独饮。一阵轻风吹过,头顶梅花如雪落。数瓣梅花落在叶寒凉面前酒杯中。清冽的酒色荡漾着雪白的梅花与清澈的月色,竟别有一番意境。月光如水,洒在他们的身上,也洒在那两个碧玉莹润的酒杯上。
叶寒凉爽朗一笑,举起酒杯,毫不犹豫地一口饮下。
此酒入口甘绵,透着一缕梅香,确实是难得的美酒。
叶寒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确实不赖,但比起那丫头酿的酒,还是稍逊一筹。他不说话,只是淡淡笑着。
咦,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好喝?
那步流川极孩子气地瞪着他。
酒很好,有机会请你喝更好的酒。多谢小公子盛情款待,叶某不敢贪杯,我得走了,告辞。
叶寒凉起身,拱手作揖。
哎,不行不行,本少爷还未尽兴呢!一个人饮酒可没意思。
那步流川跳起来,拦在他身前。
小兄弟,今夜实在不行,告辞。
叶寒凉心中一惊,他不知自己为何被那笛声所吸引,扔下阿七一人在房中,竟跑到这梅林之中与这陌生的少年饮酒。
叶兄莫急着走,你且听听我这支曲子如何?
那小小的少年,掏出玉笛,横在唇边,一曲婉转悠扬听之令人愁肠断的笛声,在那梅林间飘荡。叶寒凉心中一荡,想起那夜在地宫情境,竟迷迷瞪瞪地席地而坐,望着那清碧的酒杯,嘴角怪异地荡出一缕惨淡的笑意。
那梅林之中,笛声悠然落梅如雪乱。
此时那江边小屋里,阿七正熟睡之中。一道漆黑的影子,穿门而入。那人身披黑色斗篷,身材高挑,一张脸隐在黑暗之中。他站在床榻前,锦帐轻摇。那女孩儿一双玉臂露在外面,满头青丝迤逦于枕畔。
快逃!快逃!阿绾!阿绾!别杀他!别……夫人,求求你,别杀他!
幽暗的烛光照耀着那张冷汗涔涔的脸。
那黑袍人伸出一只莹白的手,触摸着她的胸口。咦?黑袍帽兜之下那张清秀的脸,露出惊诧的表情。
阿七猛地惊醒,望见那双眼睛,还有那只手,极迅疾地一招擒拿手扣住那人手腕。
你是谁?在我房中意欲何为?
笨女人!你说这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的,我意欲何为呀?
那人嬉皮笑脸见自己双手被她拿住竟也不急着脱身,反将一张清丽的脸朝她怀里靠来,露出那色眯眯的神色来。
你……你……要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手往后一躲,翻身扑向枕畔,迅速地摸出一柄匕首,横在胸前。
你别过来,不然……不然……
她两眼含泪,哀婉动人。
窗外笛声骤歇。
那少年嫣然一笑,看着她啧啧啧称赞不已。
真是绝色倾城,难怪!好啦,不逗你了。晚安,做个好梦。
那少年对她抛了个如丝媚眼,呵然一笑,翻窗而去。
阿七吓得魂飞魄散,握着春水的手,颤栗不已。
叶寒凉,你死哪去了?
她翻身下床,两腿依然打颤不已。走到桌边,扶椅而坐,那柄春水放在桌上,湃着不泓清亮的剑光。
叶寒凉飞步进来,见她脸白如霜,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冰冷刺骨。
你跑哪去了?刚才……刚才……
她再也隐忍不住浑身颤栗哇地大哭起来。
怎么啦?方才我听到笛声,不知怎么就跑了出去。对不起,我不该扔下你一人。
他愧疚万分,轻轻地将她揽在怀中,心中柔情似水。正要抚慰她一番,结果她却猛地推开他,抬眼直瞪着他,眼角还挂着两泓清泪。
他尴尬地笑着,将手伸向腰后,掏出一枝昂然怒放的梅花,放在她手中。
我亲手摘的,后面梅林有一大片梅花,开得极好。
阿七本极为不悦,但见那一枝寒梅红艳之中带着清雅,映着幽幽烛光,美丽异常,她嗅着梅花,半嗔半怒,那寒梅开得正盛,烛光昏黄,梅花的绝色更显艳丽。阿七手擎梅花,低头轻嗅,那缕淡淡的香气将那她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
叶寒凉盘腿坐在桌前椅上,缓缓吹去热茶上的雾气,轻抿一口后,他放下茶杯,抬起头来,眼神幽幽地望着她。这些梅花花瓣鲜红,花蕊淡黄如金,人面与花交相辉映,美不胜收。阿七从桌上取过梅瓶,将手中梅花插在瓶中,放在桌子正中央。梅影横疏,光影清浅。
阿七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那枝梅,怔然出神。平阳坞的梅花,此时想必开得极好了。去年梅花盛开时,他在梅园煮茶、作画、舞剑,恣意张扬。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坐在桌前,望着那梅花,泪水忍不住跌落下来。
叶寒凉脸色酡红,歪在椅子中,闭目养神。今夜他喝了不少,那混小子还真是个狠人,一杯又一杯。
怎么又哭了?
叶寒凉蹙着浓眉,看着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前一刻还欢欢喜喜,下一秒又悲悲切切。
没怎么,要你管!
她腾地站起来,赌气似地走到床边,倒在床上,拉上被子,蒙头大睡。
好好的生什么气?
他实在搞不懂这女孩的心思。
阿七把自己蒙在被中,翻来覆去烙饼似的怎么也睡不着。她很生气,这厮如此不靠谱,满身酒气地回来,他居然扔下她一人跑出去听曲喝酒。
本姑娘睡不着,叶宫主如此高雅,催眠曲你会唱吗?
她本说的是气话,叶寒凉却淡然一笑。他看着那梅瓶中璀璨的梅花,伸手摘下一片碧绿的叶子,拈在手心。将那片叶子放在唇边,悠悠地吹了一首曲子。
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唐。风入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
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他怎么会这首曲子?
阿七侧卧在被中,泪流满面。这首《梦中作》阿娘经常哼唱给她听的曲子。钱塘湖畔那个开满桃花的小院,许久不曾入梦来。阿娘阿爷在天之灵不知可安否?
小时候,阿娘总是在她睡前哼唱这首曲子。阿娘的声音温柔而动听,她总是在阿娘的歌声中入睡。可是,现在,阿娘已经不在了,她再也听不到阿娘的歌声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叶寒凉也会这首曲子。
曲声已歇,叶寒凉看着那片叶子,心里难受得要命。他从头上取下那支银簪,看着那被中沉睡的女孩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当年他流落江南,大病一场,若不是她阿娘收留了他,日夜不歇地照顾他,给他喂药,哼唱这小曲,哄他入睡,怕他穿不暖,还把她的小夹袄送给他。旧时情景,他一刻都不曾忘记。阿娘对他只有刻薄、只有仇恨,从不曾有过一丝半缕的温情。那个在他最潦倒之时给他带来一束光的女孩儿,却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他望着银簪,喃喃自语。
你怎么会这首曲子?
她倚靠在枕上,满脸清泪地望着他,荧荧烛光照着那清澈的眼眸。
叶寒凉手握银簪,走到她面前,捧起那张雪似的脸。
歌罢钱塘,赋罢高唐。颜汐,你当真记不得我了?
叶寒凉,你……你今天怎么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自她进入平阳坞,她早就弃用了这个名字,连她自己都忘了,她曾是那个无忧又无虑爹疼娘爱的颜汐。
当年,我流落江南,是你阿娘不嫌弃我这个小乞丐,为我治病,赠我盘缠。在我重病之时,我曾听过她哼唱这首曲子。你当真想不起来了吗?
你……你是那个小乞丐?
阿七靠在床前看着那丰神玉朗的少年,他当真是那个病得半死脏兮兮的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