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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偌大衣堂之中,唯有一盏孤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锦帐微微摇晃,帐中之人的呼吸轻缓而平稳,莹白的面容在淡淡的烛光映照下,宛如仙子般圣洁。叶寒凉静静地坐在床前,定定地凝视着手中的玉佩。
他的心,恰似那流荡的烛火,摇曳不定,飘荡无根。玉佩上的纹路在他眼中清晰可见,每一丝线条都如一根琴弦,勒着他的心。他轻轻地抚摸着那玉佩,指腹间触及它的温润,仿佛一丝丝温暖正从那玉上漫及指间。那温暖,渐渐透过指尖,融入他的心底。他心中一荡,那麒麟护子玉在他掌心柔润的光芒。世人皆传,这麒麟护子玉,是平阳坞的传家之宝,那麒麟亦是守护瑞兽。它果然,是守护之玉,能温暖人心。
叶寒凉扶着她的肩将那护子玉穿过她一头青丝,挂在她纤白的颈脖之上。她的头发乌黑若墨,一缕缕结作一团,他将火炉搬近床头,坐在床边,将她满是湿发的头安放在双膝上,炉火氤氲,照着她莹白的脸。他握着她的长发,放在炉边慢慢地烘烤着。他以手为梳轻轻梳理着她乌黑若云的秀发。
夜,越来越深,周围的一切都沉浸在寂静之中。唯有烛火哔剥之声,在耳畔轻微地响着。他心中的那份情感,愈发浓烈,如酒般醇厚。他静静捧着那颗缀满长发的头,就像捧着自己的心,小心在意。时间在指尖流淌,思绪在心中蔓延,叶寒凉轻轻抚摸着她温凉的额头,看着那如蝶翅般轻忽的双睫,眼里的温柔如水一般地溢出。
阿七。
她的名字从唇间滑落,他轻叹一声,在她额上落下炽热的一吻。那发丝轻拂,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啊啾——”
烛火跳跃,春风轻拂着夜色,凉凉地掠过他的脸。
那双眼睛如晨曦中闪动的露珠,莹亮剔透,灵动深邃。
“叶寒凉,你……你怎么了?”阿七睁开眼睛,见自己与他靠得如此之近,慌乱地爬起来。
“你醒了。”
他满眼欢喜,没想到这女神医还真有两下子。他忙将那薄被盖在她身上。
“可有哪里不舒服?头疼吗?胸可闷?”
叶寒凉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左右检视。
“我没事了,只是……只是好像做了个梦。我……我有没有胡乱说话?”
她慌慌乱乱地看着他,再看着自己,两人皆是,一身旧衫,甚不合体。
“没有,你睡得很是安稳,恐怕打雷都惊醒不了你。天色还早,尚未破晓,你不妨再稍稍多睡一会儿,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或许明日我们就离开了。”
叶寒凉轻轻地搬起那把椅子,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炉火边。他蜷缩椅中,极尽慵懒之姿。炉火跳跃着,映照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婆娑光影在他疲惫的脸上轻轻流转。
“叶寒凉,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何在此?我隐约记得自己落水,是那阿寻,他为何要如此待我?我又不曾得罪过他。”
阿七靠在枕上,蜷在被中,目光幽幽地望着那张绝美的脸。
“这是江边的一个渔村,那阿寻行径实在可恶。得亏你福大命大,得遇高人,才化险为夷。”
叶寒凉转头望她,烛光落满她的眼睛,绚烂异常。
“你又救了我。”
那女孩幽幽地望着他,喃喃细语道。阿七心中愧疚不已,她知自己这次死里逃生,他必定耗尽心血。昆仑宫,明月山庄,无涯山庄,那无名荒岛,这小小渔村……这一路行来,他对她可谓竭心尽力百般照护。他为何要对她那么好?她摸了摸微温的额头。他趁她熟睡之时,竟偷偷亲吻她。难道他……竟对她生出一缕情丝?
叶寒凉,我不值得你这样子。
阿七深深陷在那方枕之中,泪水在眼眶中溜溜打转,打湿枕畔。
她不过是那阴沟里的老鼠,苟且偷生这数年。地宫里的种种,令她心生恶寒。在世人眼中,那平阳坞何等的光鲜亮丽?盛名之下,谁人不景仰?可谁又知晓那平阳坞地宫之下是怎样肮脏龌龊?
那站在花萼楼顶意气风发手持红绫利剑狂舞一阙的少年,那如诗如画氤氲眉眼,那俊逸风流绰约仙姿,那融化在春风里的笑意,久久在眼前在脑海之中如风似云流转飘散。他有他的荣耀,他有他的骄傲。他是高高在上的平阳坞少主,未来平阳坞之主,是他爷娘的心头之好,是笼着璀璨光彩的九州城第一人。
他,与她何干?
凡此种种,皆如烟尘。
萧红衣甫一见她,便把她关进地宫,让她受尽寒潭之苦。她好不容易逃脱,难道又要跟着他回去?回到那暗无天地的地宫?做那任人宰割任人鱼肉毫无反抗之力的药人?
他曾说过,天地之大,任你飞去,如果你真想离开,我便放你走!他并不曾知道,傅叶鸣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却知道,平阳坞的家主绝不可能放任她离开。她所认识的那些人,阿鹊,阿千……他们都不在了,像臭水沟里的老鼠,被弃之野外或许在哪条暗水渠里发臭生蛆。谁也不会在意他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或非他高看她一眼,若非家主夫人还算喜欢她。她怕早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那人环抱着双臂,蜷缩在那张破旧的椅中,仿佛要把自己藏在那团阴影之中。微弱的烛光轻轻摇曳,微弱的光芒洒落在他温润的脸上,映出他那疲惫而又憔悴的面容。
阿七静静地躺在被中,目光清婉地望着他隽秀的背影,目光凝视着他清隽的背影,心中涌起无尽的感伤。她不由自主地伸出雪亮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抚摸,他的眉眼。她从未想过,这北地人人喊打唾骂的大魔头,他也会倦,他也会累。滚烫的泪水滚落枕畔,这一路走来,她给了他太多的负累。阿七心如刀绞,咬着苍白的唇,看着他,心里一阵激荡,胸口一滞,如针刺如刀剜,她忍着喉中阵那又麻又痒的感觉,轻咳一声,口中一阵腥甜,一缕热血自嘴角溢出。她默默地抹净嘴角的鲜血,用尽全力挣扎着爬起来,盘腿而坐。叶寒凉赠她的内功心法,只因她毫无基础,她也没太放在心上。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有一天没一天的。她试着调理着内息,心口那股一直都飘漾着的暖意,竟荡然无存。她心中一凉,叹了口气,慢慢坐起,走下床,将床头一件旧衣搭在他身上。
天已破晓,一缕阳光穿过竹制窗棂落进药堂青石铺就的地板之上,一片枯黄的草药在阳光里翩跹,和风煦煦。
阿七。
叶寒凉惊醒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
可好些了没有?
她的手柔软细腻,仿若无骨,莹白的肌肤散发着微微的凉意。他轻轻地揉捏着,感受着她手指的柔软和温暖。
“好些了。”
她站在他身边,眉眼盈盈,脸上哀愁淡淡。炉火已熄,青烟已散。
叶寒凉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扶着她坐下。
天亮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他讶然地看着她,“我竟睡着了?”
他俯身看着她,轻声问道:“昨晚睡得可好?”目光温暖如春,含情脉脉。
她轻轻点了点头,粉颈微垂,黑发覆面,眼中带淡淡的倦色。
“怎么了?”
阿七软绵绵地蜷靠在椅中,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椅背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却感到无比的寒冷,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她紧闭着双眼,不说话,只是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仿佛连抬一下手、喘一口气都需要用尽她所有的力量。
清晨那一缕阳光清澈如水,静静地洒落在她脸上。她坐在那团光影里,却像是一团即将融化的冰雪,好像风一扬就要散了。
“阿七。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他半蹲于地,紧紧地握着她异常冰冷的手,眼里俱是忧惧。
“我没事,只是,只是觉得……倦怠。”
她懒懒淡淡地半闭着眼睛,微微地喘息着,手指沁凉。好像心中那团荧荧亮着的火光,黯然了、消散了。
“可是你……我叫那方神医来……”
叶寒凉站起来,阿七却一把拽紧他的衣。
“叶寒凉,你是不是说过,要带我回钱塘镇?”她仰头望着他,眼波盈盈。叶寒凉看着那双眼睛,他看到的不是温情,不是绚丽,不是朝气,不是蓬勃,而是回光返照一般的暮色沉沉。她眼里的那缕光,他看不到了。
“是,等你把身体调养好了,我们就买舟溯江而上,三五日就能到钱塘江。你们家的老宅还好好的……”
“我家的房子……还在?”
她的眼里漫上一层薄薄的光,那透亮的光,让她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多了一份清婉。
“在的。”
叶寒凉柔声道,“所以,你可得好好治病,把身子养好了,就可以回家看看了,说不定,等你回家之时,那桃花也便开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温声细语地和别人讲话,那眼里的温柔都如水一般溢出来。
“手,我瞧瞧。”他拉着她的手腕,探过她的内息。
“怎么了?”阿七抬眸望他,顾盼流睐,“敢问叶神医,不知小女子还有几天可活?”
“说什么呢?姑娘福寿绵长,长命百岁,年纪轻轻的,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
叶寒凉轻轻地在她手上拍了两下,咧着嘴,将头别过去,大笑起来。他抬手擦干净眼角的泪水。
“叶公子,你们醒了吗?小姐让我问问,那位姑娘怎样了?”
那绵儿姑娘轻轻敲着窗,站在窗外。阳光透亮,春风拂乱窗前的白藤花,花白如雪,簌簌不停。
阿七慢慢站走来,叶寒凉扶着她,走出门外。阳光照着她的脸,温凉刺目。叶寒凉搀扶着她,走向那绵儿。
“绵儿姑娘,早啊!劳方神医挂念,她貌似……还好。就是有肚子有点点饿了,是吧!”叶寒凉满脸挂笑,嬉皮笑脸地看着她,他却不知自己眼角那缕泪痕让他看起来有多么忧伤。
阿七看着那绵儿,盈盈施礼。
“来吧!早膳已经备好了,小姐特意嘱咐我,你们先用早餐,用完早餐,她再为姑娘诊治。”
绵儿领着他们走向小厨房,穿过满是花草的小院。厨房不大,摆设却井井有条,一尘不染。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灶台上,照亮了那些摆放整齐的厨具。厨房正中摆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摆放着碗碟竹筷。灶台上一只红泥小炉咕咕地冒着热气。炉火渐弱,紫砂锅中咕嘟咕嘟地煮着鱼片粥,热气弥漫在整个厨房。绵儿轻轻地提起篮子,目光温柔,轻声道:“叶公子,炉子上有鱼片粥,你们请自便吧!”她缓步出了厨房。
叶寒凉小心翼翼地扶着阿七,坐在桌前。他打了一盆水,放在她面前,将她的手放入水中,他捉住她柔白的手,将水浇在她那十根如削葱般的手指上。
“这是干嘛?我又不是病入膏肓,生活不能自理。”阿七笑着将手抽出。叶寒凉转身回到炉子旁,装了两碗鱼片粥,小心地将粥放在桌上放凉。
“好香啊!”那女孩笑容温暖,扶着粥碗,拿起汤匙,闻着那香甜的鱼片粥,雪白的鱼肉在浓稠的米粥中泛着清亮的颜色。
“小心烫啊!”叶寒凉拉过她手边的碗,将粥拌凉,放在她面前。他抱着双后看着她一小勺一小勺地喝着那香浓的鱼粥,眼里满满的笑意,好像老父亲看着他的小女儿。
“你也吃啊!干嘛这样看着我?”阿七被他盯得双颊羞红,极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
“你也喜欢吃这鱼粥,二丫也喜欢。”叶寒凉幽幽地道。
“二丫?是谁?”她将喝了大半粥放下,不解地望着他的脸。
“有机会,我带她来见你。只是她还不会说话,比较闹腾,饿了也哭,困了也哭,见不到我也哭……”他突然打住,这许多日见不到他,二丫必定要哭死了。
“是个小孩子?”阿七纤眉一抬,有些惊愕,“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