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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将她抱进一方岩洞之中,在一块突兀的礁石之下,烧了一堆篝火,从衣上扯下一块布片,在火上烘干,将她磕破的头仔细包扎好。
“阿七姑娘,得罪了。”他跪在地上,对着她拜了又拜。手足无措地交叠双手按在她胸口将她腹腔内的积水排了出来。又将一股纯厚的真气渡入她体内,看着她的脸色渐渐缓和,这才靠在湿冷的礁石之上,闭目养神。
海风带着咸咸的味道,吹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丝的凉意。他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绵绵的疲惫之感阵阵袭来。此刻,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
阿奴慢慢睁开眼睛,转头看向那阿七。她静静地躺在礁石下,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死灰般的颜色。他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她的体温也在慢慢恢复。那少年欣然一笑,心中涌上一丝安慰。
他站起来,爬下那陡坡,走到海边,捧起一捧海水,浇在脸上,海水冰冷带给他一丝丝的清醒。他跳进海里,抓了一条鱼,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将鱼收拾干净了,串在火上烤着。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看着那条在烈火上滋滋乱叫的鱼,那少年目光幽幽,思绪渺渺。
那日在如意城云之上客栈,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她站在那傅流云身边孱弱不堪。那少年见到他欢喜莫名,对他又搂又抱,说他是他的故人,可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只记得自己一直跟在那玉壶春身边,供他驱使奴役。在玉壶春心里,他不过是一把刀一柄剑。傅流云坠下悬崖那日,他便在现场,他却未能救他,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坠落山崖。为此,他愧疚了许久。今日,这女孩儿坠海,他想也未想便跳下去救她。他不想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了。
鱼烤好了,她却迟迟不见醒来。阿奴守着那团篝火,将那条鱼削了一半下来,斯斯文文地一口一口地吃着。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躺在火光边缘的女孩儿。那张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加柔和,泛着一层淡淡金黄的光晕。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却迟迟不醒。
阿奴吃完鱼后,将剩下的半条鱼小心翼翼地包裹在一张肥厚的海藻之中,放在她身边的岩石之上。他静静地看着她,自那日云之上一别,少主就对她念念不忘。听说她去了昆仑宫,数次命他去打探上岛的路径,他却屡次无功而返。那些天他们一直徘徊在昆仑宫四周却迟迟不得入内。后来他终于消散了那份心思,便离开了北地一路游荡,没想到会两次遇见。他更没想到,她竟然会寻死。一定是少主逼迫她……时间一点点在指间流逝,他将海岸边被浪涛卷上来的木板搬进岩洞之中,海上的金光也慢慢黯淡下去。暮色四合,海风渐起,从罅隙里漏进岩洞来,冷意渐起。洞外传来一阵阵呼叫声,他忙爬起来探头往外望去,是少主的楼船,他们终于找到他们了。他心头一喜,刚要冲出去,那篝火边昏迷的女孩儿,却喃喃呓语道:“不要!不要!求求你……”
阿奴看着那张满是汗水的脸,她连做梦都在害怕,绝不能让少主找到她。他叹息着,坐回她身边。
夜色越来越深,篝火也渐渐暗淡,一丝丝寒意,侵体而来,阿奴惊醒过来,往篝火里添了枯柴,一阵微风吹过,篝火瞬间旺盛起来,映照出一张莹润的脸庞。阿奴惊喜地发现,她的睫毛好似蝴蝶的翅膀,轻轻颤动了一下。阿奴连忙坐直身体,往她身边靠了靠,紧张地凝视着她。
阿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茫然无措,岩洞不大,只一团篝火照亮着,阴恻恻的。
她茫然地盯着阿奴的脸,环视着那逼仄的岩洞。岩洞仅容两三人,阿奴几乎挨着她坐在火堆边。明黄的火光映着他略显稚气的脸,见她醒来阿奴那双好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嘴角一扬,露出欢喜的笑来。
她终于醒了。
\"你醒了!\"阿奴忙爬起来,半跪于地,急切地望着她,\"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一言不发,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头,头上扎着他包扎的布条。她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盯着火光,还是不说话。
“阿七姑娘,你怎么啦?”阿奴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张脸,苍白失色,神情恍惚,呆然若鸡。
她慢慢地靠在岩壁之上,望着那跳跃的火苗,眼如古波不惊,心如死灰不动。
“阿七姑娘,你为什么跳海……是不是因为我家少主他……阿七姑娘,少主他其实心眼不坏的,他只是太……太在意你了。但是他不该伤害你……”阿奴本来话极少的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但是身边的人,完全不搭理他,好像他不过是一抹风,一片云。她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那团篝火。
“你……不想跟我说话?”阿奴窘迫地望着她,目光幽幽如那跳跃的火苗。
“好吧,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吧!你饿了吧!我烤了鱼。”阿奴将那半条鱼递给她,鱼一直放在火边岩石上,还温热着。她却看也不看一眼那条烤得金黄的鱼,眼神空洞无物,目光呆滞。好像这世间万物于她,都不重要了。她就这样不吃不喝也不动地呆滞地坐着、望着,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玉壶春眼见那女孩儿坠落海中,又惊又怒。他未料到世间竟有人痴情到如此地步。他自持自己远远不能够,他甚至连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他甚至连那阿奴十之一分都不及。派去打捞的人陆续上来,直忙了三天三夜都未有结果。玉壶春望着茫茫大海,接受了那女孩儿尸骨无存的结果。
数日后,楼船停靠在钱塘湖畔,玉壶春着人将那一直昏迷不醒的叶寒凉送往一家医馆,便自行离去。
孤岛之上,时间尤为漫长。一连数日,那阿七便是如此,醒了就呆坐着,困了就睡,昏昏噩噩。清醒的时候绝不说半个字,睡梦中却胡言乱语不着边际。那阿奴将鱼肉捣碎混着些海藻用一只大的蚌壳,熬成鱼汤,趁她昏睡时,一点点地喂到她嘴里。那张若春花般灿烂的脸,眼见的消瘦下去。
那少年每天早晨傍晚都爬出岩洞,站在最高的崖岸上,眺望远方,搜寻着海面。他在看有没有路过的渔船,虽每每无功而返,但他依然执拗地一天出洞望个三四回。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啦?如果是我们少主把你害成这样,那他真的该死!可是该死的人是他,你为什么要因为他这种人这样折磨自己?”
阿奴用一块布蘸着些清水擦拭着她的嘴角,将那嘴角淌下的鱼汤一点点擦拭干净。又解下她头上的布条,检视了她的伤口,那少年惊愕万分。当日她跳下海,被撞得头破血流,身上也伤痕累累,流了那么多的血,加之她死意已定,又不吃又不喝的,他都准备要挖坑埋她了。见她头上身上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他心中宽慰不已,有些人哪怕寻死也没那么容易呢!
太阳逐渐西沉,仿佛是一颗即将落幕的巨大明珠,散发着最后的余晖。阿奴柔声说道:“太阳要落山了,我带你去外面看看落日,好不好?”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期待,声音轻得像微风拂过琴弦。她还是不说话,静静地躺在那些晒干的海藻铺就的小床铺里。阿奴是个极细心的孩子,他每天凫入海底,捞了不少海藻海带,洗得干干净净,晒得干干燥燥,在那洞内铺了张柔软的小床。她躺在那暗黑色海藻之中,心如死水。他等着她的回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他缓缓地伸出手,轻柔地将她抱起。那具身体轻盈得像一片羽毛,在他的怀中毫无重量。他慢慢朝洞外走去,眼前的景象令人叹为观止。落日的余晖如同一幅金色的画卷,璀璨的金光洒在大地上,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
阿奴让她靠在岩壁之上,那静谧的落日余晖金子般美好地涂抹在她脸上,天上盘旋的海鸟自水面轻盈掠过。一艘渔船晃晃悠悠地摇了过来,阿奴看到那渔船,几乎跳了起来。
“有船呢!哎哎哎!”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跳进海里。“阿七,我们得救了。”他欢喜地跑到她身边,跪在她脚下。期望在那张木然的脸上看到一丝喜悦一丝欢喜,然而那张脸上,什么也没有。“你难道不想离开这孤岛吗?这里什么也没有,我得带你出岛看医生去啊!”
驾船的渔夫是一个年纪在三十上下的憨厚男子,他戴着一顶破沿毡笠,那毡笠的边缘已经磨损,微微露出里面的稻草。渔夫身穿着一袭粗布麻衣,衣服的颜色虽已经褪去,却干净整洁,打着针脚细密的补丁。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那是渔夫的儿子,名叫小海。那少年脸上透着几分稚气,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一言不发的阿七。
阿奴满心感激,再三拜谢道:“多谢相救。我和妹妹不小心落水,被海浪冲到了这座孤岛上。若非大叔相救,我们怕要老死这孤岛了。”渔夫微笑着,“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入夜时分,渔船靠岸。那小海提着风灯,渔夫挑着竹筐,阿奴则牵着阿七的衣袖,进了一个小小的渔村,渔村不大,拢共不过二十来户人家,阖村都姓陈,只有小海家姓朱,他们是十年前搬来的外姓人家。
“阿娘,我回来了!”朱海提灯跑入一座渔家小院,院子里还晒着补过的渔网,竹竿上晾晒着一串串鱼干。
一头戴白底蓝花包头的女人快步跑了出来。
“当家的,小海,你们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天都黑透了。”女人接过男孩儿手里的风灯,慈爱地擦去他额头的汗水,满脸笑意。
“阿娘,阿爷在岛上救了两个哥哥姐姐,今天晚上他们能住在我们家吗?”
“好好好,快洗手吃饭。”女人微笑着扶着他,眼神中满是温柔,笑容如春日暖阳般灿烂。
“卓娘,辛苦你了!”渔夫将竹筐放在地上,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他走到妻子身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爱意。
卓娘羞涩一笑,轻轻将手抽出,说道:“有外人在呢!”
阿奴快步走到那卓娘跟前,拱手道:“叨扰阿嫂了,这是阿七,她是……我……我妹妹。我们在岛上困了好些天,得亏朱大哥相救,阿奴不胜感激。麻烦阿嫂准备一套干净衣衫给……给她换洗。”阿奴嗫嚅地望着那卓娘,“阿嫂,还请借一步说话。抱歉。”他谦谦有礼地行至院外,那卓娘疑惑地松开那阿七,走到院子门外。
“舍妹……她遭遇变故,神智受损,不肯说话,也不肯吃饭,阿嫂莫怪,她先前不这样的。我们受困孤岛十数天,幸得大哥相救,此恩此情阿奴没齿难忘,他日定然重谢。男女有别……还请劳烦阿嫂代为照料……”阿奴再三拜谢,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阿嫂明白的。”那卓娘返回院内,一双眼睛直盯着那痴痴呆呆的阿七,她依然不说话,只是盯着那风灯的火苗,一动不动。“ 唉,可怜的孩子,不怕的,桃花镇上有个神医,医术可了得了,明儿正好赶集,让当家的带你们去镇上瞧瞧。来,来,妹子来,阿嫂带你先去洗洗。”那卓娘拉着她的手,她竟乖乖地跟了她走。
“当家的,你们先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我先带阿七姑娘去洗洗。”说罢,那卓娘便牵着那阿七进了房间。
“姑娘,我寻些我旧时穿的衣裳给你换洗,都是些粗布烂衫,姑娘莫嫌弃啊!看姑娘衣着打扮,定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那卓娘在房间里翻箱倒柜。那阿七只愣愣地站在灯下,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