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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默然相对寂静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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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真是毫无防人之心,岂是什么人的茶都能喝的?”艄公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扭着她的一根手指,那圆润的指环正从指中滑落。

    茶?她心中一沉,李掌事亲手奉上的茶,她一滴剩地喝掉了。茶里有毒,眼睛疼得要命。她死死地握紧拳头。

    “你要钱,我都给你,包裹里有银子,你都拿走,这指环求求你别拿走……”眼睛越来越疼,眼前一团模糊。

    “银子,身子……我都要。”说罢,那艄公狞笑一声,朝她扑来。船摇晃着,她一头撞倒在舱板之上。那艄公将她压在身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刺破江面的平静,一动也不动,脸上的笑惨烈不堪,凝固在他身死的那一刻。她慌里慌张摸到那把千寒刃,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匕首拔了出来,鲜血溅了她一脸,她颤抖着将那死人破麻袋般地掀翻。

    “指环......指环......”她的手指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寒冷彻骨,颤抖不止,像一片在风中摇摇欲坠、即将凋零的枯叶。她颤栗的双手,在那具慢慢失去温度的躯体上摸索着,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恶心,手指穿过那片血肉模糊,终于触摸到那枚指环,小心翼翼地将它从血泊中捞出。失而复得的喜悦令她心中一定,她慢慢爬起来,将那匕首揣回怀中,扶着舱壁,慢慢摸索着走出舱外。船舱里一片狼藉,血腥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此刻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方才,她差点被那混蛋糟蹋。若非她身携利器,这会子躺在那血泊之中的,怕只会是她了。她定定地站在船上,风凉凉地吹在她脸上,冰凉冰凉。

    这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她定了定心神,端坐在船头,隐忍着眼中那钻心的疼痛。

    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呀!

    耳边涓涓的水流声,淡淡的风声,风掠过发梢的声音,飞鸟掠空的声音,鱼儿跃过水面的声音。

    她想起小时候,阿爷身体还好好的,他们去钱塘湖踏青。阿娘折了纸船,是小小的乌篷船。她们两个趴在钱塘湖畔,将纸船儿放在水里,雪白的船儿自碧绿的水草中游荡而去,风轻轻地吹着,慢慢地就把那小船儿吹向了远方。她在小船里画了阿爷、阿娘还有她,一家三口,相偎相依在一起,他们幸福又恩爱地驾着小船去了远方。

    眼角有液体涓涓流出,不知是血还是泪。

    眼前一片漆黑,阿七盘腿坐在船板之上,一颗心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她这一生啊,只能任凭命运无情地摆布,只能随着那波浪起伏漂流,此身将会飘向何处?她不敢想象。巨大而湍急的水声如雷贯耳,震耳欲聋。是湍流,如千军万马奔腾,在她空荡荡的心里,趟出一条血路来。

    船只在惊涛骇浪中剧烈摇晃,每一次颠簸都要将她抛出船外,她紧紧抓住那湿滑的船舷。那巨大的湍流,水流汹涌澎湃,犹如一头凶猛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四月的春水,寒冷刺骨。就这样葬身江底吗?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只是江南的桃花,她委实有些思念。只是那个人的笑靥,委实令她有些沉沦……

    那年初春。

    惊蛰日。

    春意盎然的后花园,那肥沃的地是潮湿的,蓓蕾含苞,绿叶吐芽,虫子们都蠢蠢欲动,那长长的百足虫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泽,慢慢地爬过他的脚背。

    啊——

    年幼的小少主发出杀猪般的惊叫声!

    阿七捻住那不停地挣扎扭动着漆黑身子的长虫,扔得远远的。

    “只是一只小虫子,有何可惧?”阿七白了他一眼,“你那么胆小,以后怎么当这平阳坞的家主?”

    “当家主就要不怕虫子吗?那我才不要当什么家主!”那白白净净的少年眼角挂泪,心里难过得一塌糊涂。他一点也不勇敢。

    “这种话,你可再不要说了。被你阿爷听到了,可又要打屁股了。”阿七爬上一棵开花的树,将开得最艳丽最娇媚的那一枝折在手里,一跃跳下树。

    “我才不要当什么家主。阿爷十天半个月都在地宫里,那烈阳掌那么难练的。以后我若是当那家主,也要和他一样。你知道我阿娘为何终日都不开心?阿爷当了家主后,都没有时间陪她的。”那少年接过她手中娇艳欲滴的花踮起脚尖,将那娇艳的花斜斜插入她的鬓角。嘴角一扬,笑靥如花。

    那些遗落在记忆深处的光点,太过微茫,太过微弱,根本不足以点亮她心里的幽暗,也根本不足以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阿绾……阿绾……”她冻得瑟瑟发抖,那窒息之感,那冷水侵体的寒意,久久沉浸在心里,挥之不去,化解不开。眼前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眼睛针刺一般的疼痛,令她痛不欲生。她却隐忍着,咬着惨白的唇,一声不哼。有些疼痛,搁在心里便是了,她早已过了以为哭一哭便能得到一颗糖的年纪了。

    脸上一片柔软,是春风拂面,是锦帐轻摇,是花香氤氲。

    她慢慢爬起来,摸到温暖的锦被,碰到雕花的床槅子。

    “有人吗?”她轻轻地问道,无人应答,便摸索着下了床,房间里清香袅袅,是沉水香的味道。一脚撞到什么东西,她吓了一跳。撞在桌上,打翻了茶杯,满手都是茶水。她摸摸索索地将茶杯扶正,叹息地站在桌边。做瞎子比当哑巴还难啊!目不能视物,就好像一条在深渊中游泳的鱼,被卷裹在无底的黑暗之中,寸步难行。

    “哎,终于醒了。”一个清朗的年轻男子的声音由远而近。

    她心中一凛,全身绷得像一根琴弦。

    “这是哪里?你是谁?”她紧握着拳头,手心里冷汗涔涔。

    “别紧张,别害怕。”那人将倒在地上的木制圆凳扶了起来,将手上的汤药放在桌上,“来,让本公子瞧瞧,眼睛可好些了没有。”他伸手去扶她,她却一把推开他。

    “别碰我!”她厉声道。

    “凶凶巴巴的!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本公子刚巧碰巧行舟路过,你早葬身江底做了那虾兵蟹将的晚餐了。”那男子端起桌上的药碗,拿起汤匙,轻轻地搅动着,“熬了一个半时辰的药,趁热喝,药凉了就更苦了。”

    阿七慢慢扶着桌子坐下,将一个冷冷硬硬的背影扔给他。“拿走!”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啊!人长得越是美艳动人,这脾性就越发地大得吓人呢。哼!不乖乖吃药的话,那本公子可要动强了。”话音未落,他便戏谑地伸手往那柔弱的香肩上探去。那女孩却猛地抬手一挥,不偏不倚恰好击中了他胸前。刹那间,一股灼热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只感到五脏六腑如被点燃一般,痛苦难耐。

    “哎,你这女人!好没良心呀!”他抚着胸,哎哎地叫着,夸张至死。

    “阁下到底是谁?既然要我承你的救命之恩,为何又鬼鬼祟祟不敢报上名来?”她冷冷地道,紧握着烤红薯一般滚烫的右手。

    那白衣男子看着她发红的右手,撇了撇嘴,“行吧,小爷认输,我搞不定你!撤了。”他飘然而去。偌大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窗纱的飘忽声,细碎地落进耳中。

    好安静,好安静。手火辣辣地疼起来,她一面揉着发疼的手,一面听着周围的声音,轻缓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了,像猫儿一样,连呼吸都轻不可闻。叮当一声,铜盆撞击桌面的声音。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她火炙一般的手掌,淡淡清冷的香味。她拼命地要把手抽出来,却不过是徒劳。手被浸在微冷的水中,一股沁凉瞬间直冲进心里,那火烧一般的手掌,似乎没那么痛了。那只手轻轻地推捏着她红肿发烫的手,一股沁凉绵绵不断地传自那人掌中传到她手心。

    “多谢。”她轻声道,慢慢将手抽离出来。

    那人不说话,用一条轻柔的棉布巾子将她手上的水擦拭干净。

    “你为何不说话?”阿七轻声道。她静静地端坐在桌前,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手指划过虚浮的空气,触碰到一片温暖、一团柔软的……脸。指腹轻轻滑过那双眼睛、笔挺的鼻子、温润的双唇......她慌慌张张将手收回。那人一把握住她的手,将那手指像花瓣一样地打开,在她的掌心轻柔地写下四个字:乖乖喝药。一只汤匙舀着苦涩的药汁塞进了她嘴里。好苦。她皱着眉,一口咽下。

    “我自己喝。”她摸索着从那只手里夺过药碗,深吸一口气,如鲸鱼吸水一般,一口饮尽!“怎么这么苦?”眉头皱得能挤出水来。

    一根温凉的手指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药汁。

    她忙往后一仰,避开那只手,身下的圆凳一滑,后背悬空,狼狈至极地往后倒去。

    那温暖的怀抱,弥漫着一股清凉味道,一缕熟悉的花香。

    “你是谁?”她倚在那人胸前,鼻尖碰着那瓣温润柔软的唇。

    那人温凉的气息喷涌在她脸上,他不说话,慢慢将她松开,悄然离去。

    “你去哪?”她坐在黑暗之中,心中奔涌出一股深不见底的害怕。

    没有人,没有一丁点儿声音,连风都是无声的。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孤零零地坐在那团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片黑暗的烛光之中。眼中如千万只虫咬蚁噬,那种疼得令人发抖的痛,每隔两时辰便发作一次。她痛得想把眼睛抠下来,扔在地上,踩得稀烂。

    一桌的茶杯茶壶被她胡乱扫落在地上,满地碎瓷,茶水飞溅。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发着疯,砸掉一切她能触摸到的东西。

    窗外,那白衣少年抱胸站立,撇撇嘴望着那站在他身边静默地看着屋内发狂的女孩儿。

    “那可是雪上一枝春,天下奇毒,我已经尽力了,暂时压制她体内之毒!你最好把那些杯杯碗碗,刀刀剑剑的都收起来,我怕她受不了,自残啊!”

    站在他身边的青衣少年一声不吭地推门而入。

    “哎,你不理我啊!又装清高!又装哑巴啊!”白衣少年对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挥着拳道:“我不眠不休三天三夜地救她性命,耗了多少好药材,花了多少银子,你好歹说句谢谢吧!或者请我喝口酒也行啊!”

    青衣少年端着一碗肉糜粥进来,看着满地狼藉,眼里皆是疼惜。他将碗轻轻放在桌上。她站在那里,静默着。

    “姑娘!别闹了。你呀,命大,若非咱家阿默在江边钓鱼,捡着了你,救了你回来,你早翘辫子!乖乖吃点东西吧!这肉糜粥,阿默守在炉前小火慢火熬了整整一个时辰!本公子生病的时候,都没有这种待遇!还有,你可别再砸东西了!这些杯啊盏的,都是前朝的瓷器,价值万金,你可惨了,恐怕作牛作马都赔不起了。哎,你踢我干嘛!?”

    青衣少年见他絮叨不止,一脚踹了过来,踢在他屁股上。他身子一拧,竟未躲开。

    “小没良心的,我不管你们了!”白衣少年揉着屁股扭着身子气鼓鼓地走了。

    他把散落一地的碎瓷片一一拾起,那浓稠的肉糜粥在碗中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勾得她肚中饿虫一阵乱蹿。真的是饿了。她摸着咕咕乱叫肚子,闻着那股肉香,梗着倔强的脖子。

    那少年默默地收拾完凌乱的房间,这才将放凉的肉糜粥端到她面前,一口一口仔仔细细地喂到她嘴里。撒了一顿气,她确实饿了。风卷残云般很乖地吃完那一碗粥。

    “你真的……不会说话?还是不想说话?”她凄然一笑,想起在海上孤岛的日子,那阿奴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见少年不说话,猜想他大概真的是个哑巴。看来这也是个可怜人。她这个瞎子却要赖他这个哑巴来照顾。岂不是比他还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