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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月楼。
晨光熹微,透窗照来。
傅叶鸣坐在窗前,闭目养神。
傅流云伏地跪拜,浑身雪白,好似一抹流云,“孩儿问父亲安。”
“看在你二娘为你求情的份上,这次小惩大诫。你离家一载 ,音讯全无,你可知家里人有多担忧挂念你的安危?你二娘和阿影为寻你的下落四处奔波。如今,你平安归来,理应亲自向她道谢。”傅叶鸣将案上一方镂花檀盒推了过去,“去吧!”
“孩儿告退。”他起身捧起那方檀盒,往外退去。退至门外,方打开那盒盖,却是一条精致华贵的珍珠项链。他嘴角一扬冷笑着。
红叶轩。
红叶掩映下的红叶轩,一条蜿蜒曲折的碧溪穿轩而过,红叶飘荡在溪水之上,春和景明。
阳光透过圆窗洒落在窗台,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在光洁的地板上飘忽不定。窗边摆放着一张精致的梳妆台,台上摆满了各种珍贵的化妆品和首饰。
萧红衣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身上一袭鲜艳夺目的红色衣裙,如一朵盛开的红梅般娇艳动人。她轻轻地将手中的木梳划过乌黑亮丽的长发,眼神专注地凝视着镜子中美得不可方物的自己。
镜中之人,面容清丽如雪,肌肤白皙如玉,弯弯的眉毛如远山含黛,一双美丽的眼睛犹如秋水般清澈明亮,顾盼流睐之间,眼波流转,别有一番风情。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上扬,透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萧红衣端详着镜中自己的容貌,心中暗自感叹:“镜中已觉星星误,人不负春春自负。”一晃十年转眼过,韶华易逝人易老,如此容颜,却只能在这镜中慢慢凋零,叫她如何甘心?
她对着镜子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那如山如水的眉眼,如何不叫人既恨又爱?
“夫人,少主在院外求见。“阿妍站在门边躬身道。
“他来了?”萧红衣慢慢地拿起小巧的蛾子黛在青秀的眉上轻轻描了一下,又放下,转身道:请他进来。”
身后那张宽阔的雕花木床上鲜红的床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微风的吹拂下肆意翻腾着。好似翻红色波涛,每一次舞动都似乎带着无尽的热情与活力;又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炽热而夺目,让人不禁为之侧目。
傅流云手捧檀盒跟在阿妍身后进了院,从那开满红叶的树下走过,进了轩室,入了后堂,走进萧红衣的卧房。
“夫人。”阿妍将人引了进来,便退了出去,将门阖上。
傅流云站在那偌大的房间里,垂首而立,手捧檀盒,恭敬地道:“孩儿拜见二娘,问二娘安。”那似雪容颜似雪白衣似雪白发,与这满室鲜红,竟相得益彰。
萧红衣头也不回端坐着,拿起妆台上的脂膏在那红唇上轻轻地涂抹着。
“你过来。”那女人漫声道。
傅流云犹疑片刻,走了过去,站在她身后。
“身子可好了些了?”萧红衣淡淡地问道。“你也莫怪你阿爷,哼。”她冷笑着,转身,仰起头来,看他。“手上什么东西?”
“哦,给二娘的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您笑纳。”傅流云打开檀盒,那莹润饱满的东珠一粒粒露出来,散发着明媚柔和的莹光。
萧红衣只淡淡地瞥了一眼,扔给他一个又冷又纤弱的背影。“你有心了。”
傅流云将檀盒放在妆台上,局促地站在她身后。
“给我戴上。”女人的声音透着一股柔媚和甜腻,却让人不能拒绝。
傅流云怔了怔,还是拿起那串珍珠项链,从后面,轻轻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这女人肌肤白腻如雪,三十好几的人了,肌肤娇嫩得依然如未出阁的小姑娘。那搭扣细小又精致,忙活了好半天也未能扣上。他的微冷的手指触碰到她的粉颈,他忙将手伸回。那价值万金的珍珠项链,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散作一地,真个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真是个毛手毛脚的……”萧红衣看着满地乱滚的珠子,叹息着。
那少年微微歉然地望着她,嘴角流出那抹令她神魂出窍的笑意。
他弯腰去捡那珠子,萧红衣也蹲下去拾那些珠子,慌乱之间,两颗头碰在一处。傅流云忙退开,萧红衣粲然一笑,坐回妆台前,拿起妆匣里的蛾子黛,望着那描了一半的纤眉。
“坐下。”她挪了挪身子,将妆台前的凳几让出一半,又将手上的眉笔递出,微仰起一张倾城倾国的脸。
“外面都传我们家少主画眉的本事天下无双,今儿我倒要见识见识。”女人漫声道。
“孩儿造次了。”傅流云洒然一笑,接过那青黑的蛾子黛,卷起袍袖,轻轻地在那女人纤细的眉上一笔一画地描起来。
“何处有相知,羡他初画眉。”
女人望着他娴熟的手法,幽幽一叹。
“我若没记错的话,阿绾第一次画眉是在那蔷薇架下,给阿七那丫头。”女人欣赏着镜中精致的眉眼,真美啊!可眼角的淡纹却是岁月再也无法抚平的伤痕。
“……”傅流云心中一荡,这女人是何意?
“她,还好吧!?”萧红衣仰头望着他,眼角淡淡的笑。
“劳二娘挂念……”他看着那张迷倒万千男人的脸,却令他作呕。他忍着心中的不适感,看着她发髻上斜斜插着的一枝簪子,泛着墨黑色冷玉的光泽。
“二娘这发簪……好生别致。”他微微一笑,抬手之间,那漆黑若夜的发簪已然到了他手里。墨玉雕琢而成的……黑蔷薇。
“哎呀,只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簪子而已。”萧红衣嫣然一笑,伸手去夺,傅流云旋身,避过。
萧红衣讪讪地望着他,伸出手来,“不值钱的玩意儿。”
傅流云走到她身边,将那黑玉簪斜斜插进她发髻间。
萧红衣轻轻转过身来,半个娇躯顺势斜倚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前。那双如柔媚狐狸般勾人魂魄的眼眸,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那张英俊明朗、宛如美玉雕琢而成的面庞。
“你为何......如此像他?” 那纤纤玉手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脸颊,口中低声呢喃着。声音轻柔如梦呓,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哀怨与眷恋。
傅流云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轻声问道:“像谁?” 他的目光幽深迷离,紧紧锁住眼前这个美丽妖冶的女子,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神看穿她内心深处的秘密。
萧红衣拉着他的手,往榻边圆桌走去。
“你的手,如此之冷,喝一碗汤,暖暖身子。”她打开桌上那一钵浓香沉郁的肉汤,素手纤纤,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萧红衣看着他满头白发,目光哀戚地望着他。“赵郎,你终于回来了。”
“这一年来,你带着阿影四处奔波,确实是在寻人,只是……”他附在她耳畔轻声道:“只是您要寻的人并不是我,是赵诚如赵大侠,对吧?”
萧红衣怔然望着他,她自以为一切天衣无缝,他竟什么都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女人握着他的手腕,眼里的温柔瞬间化作冰冷的利剑。脉象虚浮,似有若无。竟然真的功力全失,与废物没什么两样。可惜了,这一副好看的皮囊。
“阿绾知道的,阿爷未必知道。”他抬眸,眼里星星点点,那女人如一抹红云,在他眼里飘荡。
“你威胁我?”女人大笑着,她坐在桌前,将那一碗肉丸汤捧在他面前,“肉汤都凉了,快趁热喝。”一颗颗晶莹剔透、圆润如玉的肉丸,与青翠欲滴的芫荽碎叶交织飘浮在一起。他拿起汤匙,舀了一汤匙,送入唇间,满腹温暖。很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好好地吃一顿饭,这一年来,零丁漂泊,身无所依,好像习惯了,又好像全不习惯。半碗肉汤下肚,浑身和暖舒畅。
萧红衣以手支颐,嘴角带笑,眼里波光潋滟。
“味道怎么样?”女人柔声问道,抬腿妖娆地坐在他身上,“咱们这府上厨艺拿得出手的,确实鲜有。我还真是有些想念那丫头了。”女人纤纤玉指,蛇一般地爬过他的喉结。
他不说话,喉间一紧,女人五指如钩,紧紧钳住他颈脖,他撞在桌上,酒壶和杯滚落在地,“你到底是谁?你不是他。”
“……”他冷冷地看着那女人。
“你可知,他从来不碰这芫荽。”女人看着碗里飘荡着的清秀的芫荽叶。
傅流云莞尔一笑,“人的口味,是会……变的。”说完,他只觉眼前一阵昏沉,头一歪不省人事。
“喂,醒醒……”她拍了拍那张脸,粉白的脸上冒出一粒粒红色的小疙瘩。还真的是……一点都不能碰啊!
“阿妍!”萧红衣朝外大声叫着。
醒来时,床榻前的寒梅屏风凛冽地开着,案几上香炉中飘出袅袅香烟。锦帐轻摇,枕畔银丝堆砌。他微闭着眼睛,深陷在那团柔软之中,熟悉的家的味道。
“少主,家主来看您来了。”阿九站在床前,轻声道。
“怎么弄成这般模样?”傅叶鸣的声音。
“少主芫荽过敏,夫人大概忘了……”阿九欲言又止。
“哼哼,她会忘了?”傅叶鸣冷哼一声。“叫阿紫阿碧好生伺候着,少主醒了,叫他来见我。”傅叶鸣躬身为他拉好被子。
“是,阿九记住了。恭送家主。”
傅叶鸣脚步远去的声音。
“走了?”他张开眼睛,望着那青烟一样的锦帐。
“哎妈呀,少主,您醒了。装睡啊?”阿九吓得半死。
他一咕噜爬起来,“备热水,备马车,我要出门一趟。”
“可是少主,家主叫您去朗月楼见他。”
“不是才见过了吗?”他往院外走去,院中繁花似锦,和他走时并没有什么两样。西院的瓜棚依然硕果累累。那瓜架好像是昨天才搭好的,只是菜畦里劳作的人,早不见了踪影。他看着檐下的两口莲缸,莲叶葳蕤。清澈的水面上开出淡红的花来。那张清丽的脸庞倒映在水面……一只红色的鱼儿摇曳着尾巴游了过来。
一切恍如昨日,她还在这院中,西院烟火未歇,笑语未停。
“少主,浴汤备好了。”那身着紫衣的姑娘,站在廊下,容貌娇好,怯怯地望着他。
“新来的?”傅流云看了那姑娘一眼,走进浴室。
“是……”那阿紫姑娘站在院中一动不敢动。
“怎么?还要小爷我八抬大轿请你进来?”傅流云将头探出。
“是……是……”阿紫战战兢兢走了进去。
灯光朦胧,水汽氤氲。
傅流云摊开手臂,那紫衣姑娘小心翼翼地脱下他身上雪白的衣袍。她不敢看他。那娇羞怯弱的模样,和那丫头还真是一模一样。
“你怕什么?难道我能吃了你不成?”他将赤着的身体完完全全浸泡在温热的浴汤之中。
“少……少主……求少主放奴一条生路吧!”阿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府上可有人为难你?”他抬手从小圆几上的白瓷碟中拿了一串鲜红的樱桃,扔进嘴里。
“少主不在的这些时日,府上并不太平,夜里闹鬼……”
“闹什么?”他将果核吐了出来,“闹鬼?朗朗乾坤,哪来的鬼?”
“是真的,与我同时进入府中的阿葵,她……她死了,还有阿乙,也死了。”阿葵拜倒于地,颤栗着,满眼惊惶。“下人们都惶恐不安,我们都是卖的死契,除了平阳坞,无处可去……”
“我知道了,你莫怕,有我在什么妖魔鬼怪,定叫他无处遁形。你去西院摘几条嫩黄瓜来,顺道叫阿九进来。”他靠在浴桶边缘,将水面飘浮着的花瓣一把捞起,红的玫瑰,粉的蔷薇,黑色蔷薇花。
阿九端着几条清秀欲滴的黄瓜走了进来,放在他面前的小木台之上,“少主,您要的黄瓜。”阿九看着他抓了一条搁嘴里咬着。“为何大清早的吃这生冷之物?阿七姑娘若知道了,又要说您了。”
“阿七……”他苦笑着,“她走了,以后再不必操劳这些有的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