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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地方不大,对门有一道窗正对北面,外面的光透进来,显得屋内并不阴暗。
窗子下方的木榻上摆着一张四方茶几,上布有一面残局棋盘,棋盘一边放着茶壶,茶香袅袅,萦绕鼻间。
李长亭进来时,便就看到向苼坐在棋盘一侧,手中捻着一枚白色棋子,神情颇为专注。
似乎是察觉到来人,向苼抬起头,微微一笑:“李道友,坐。”
李长亭也不推辞,直接走过去在向苼对面坐下。
方一落座,便又听向苼问道:“李道友会下棋吗?”
李长亭扫了一眼棋局,神情微凛。
这是一局险棋,于双方而言,皆是行差一步,满盘皆输之局。
这向苼摆出如此棋面,是在暗示他什么,还是他多想了?
他心下思绪翻腾,表面却是微微一笑,道:“在下棋艺不精,只是略懂。”
“那就随便下下。”
向苼递出一枚黑子,笑容随意,“说起来,对于剑道,我也是略懂。”
“哦?”
李长亭下了黑子,单眉一挑,“向道友的信徒遍布整个东洲,在神道一途已走出甚远,怎会去研究剑道?”
“李道友这可说错了。”
向苼垂眸一观棋局,一边回应:“神道一途,不过是阴差阳错,并非刻意为之。若道友在外传闻听得再多些,就应知晓,转世之前,我便已是剑修。”
言罢,向苼抬手落下一枚白子。
李长亭微露恍然:“原来如此,不过向道友,你今世走神道一途,受生灵香火,剑心不纯,剑道停滞不前,总有一天会被剑绝超过。”
话到此处,李长亭语气微沉,“真到那时,你拿什么指点他?”
向苼听着,眸眼微眯。
神道会影响剑道修行?于寻常修士而言,或许如此。
神道修士受生灵香火,因果缠身,耳边时常会有凡人祝祷呓语,唯有前去了结因果,才可获得安宁。
可她不同,她有地心清气护佑,连怨气海中的怨魂嘶吼都能尽数屏蔽,更何况区区神道因果?
念及此处,向苼微微一笑:“李道友,该你落子了。”
李长亭见她避而不答,也不着急,低头思忖片刻,下了一枚黑子,便接着说道:“向道友,剑绝这些年独自修行,已有剑意雏形显现,只差临门一脚。
若是有名师再推他一把,不出十年,必能领悟剑意,成为一名真正的剑修!”
“李道友的意思,我明白。”
向苼轻叹一声:“剑绝的剑道天资,的确极高。
我当年未有收徒打算,奈何剑绝虽有宗门庇佑,却也是小门小户,剑道一途,他只能自行摸索,并无人教授。
而后偶然相遇,他执意拜我,这才有了宗门外的师徒之缘。”
说到此处,向苼坦然一笑:“为人师尊,自要为弟子考虑。我散修出身,见识浅薄。论教授徒弟,自然比不得宗门,剑绝若愿随你去,我不会拦着。不过……”
向苼话锋一转,面色转冷:“李道友,对于你背后的宗门,我尚一无所知。若是道友无法表明诚意,此事,绝无可能。”
李长亭听到前半段,尚未来得及欣喜,在听到后半句话后,眉宇间顿时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纠结。
他未表明来历,这向苼作为师尊,不放心徒弟跟他离开,自是情理之中。
可于他而言,现在贸然告知宗门来历,风险极大!
若是这一遭最终没能搭建空间通道,反而经由东洲之口,将自身宗门暴露出去,万神殿必定会对他宗门展开一系列针对性的报复。
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可伤亡在所难免。
可向剑绝若能经由他招揽,进入他们一脉修炼,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让他们这一脉再次振兴。
向苼见对方模样,便知他正在天人交战之中,也不催促,举过杯盏轻抿一口茶水。
向剑绝非优柔寡断之辈,仅是纠结片刻,便忽地抬头,坚定道:“向道友,你考虑合情合理,我自要告知本门来历,令你心安。
但此事亦关乎我宗门弟子安危,今日我所说,还望道友莫要告诉任何人,便是你们东洲领袖问起来,也决不能透露半个字!”
“那是自然。”
向苼提起茶壶,为李长亭添了一杯茶水,“你我之言,出了这道门,便当做没说过。”
李长亭神情微松。
向苼能参与到对万神殿的反攻中不惜重伤,便足以说明她的立场。
是以他喝了杯茶润润喉,便直接开口:“我宗名为万脉剑宗,乃西洲正道三大宗门之一!”
向苼听着,眸间微光一闪。
果真来头不小。
“三大宗中,唯有我万脉剑宗是剑修宗门,向剑绝入我宗门,定然能受到最好的指引。”
李长亭一边说,一边观察向苼反应,见她只是偶尔颔首,面色平淡,便知说得还不够,当即再道:
“万脉剑宗,顾名思义,便是万脉剑修同属一宗。自太古时期,宗门祖师便发下宏愿,广纳天下各路剑修,历经数十代宗主的不懈努力,才有今日光景。
如今门中弟子过二十万,剑修法门虽不至有万脉,但也有二百零八脉之多。
剑绝入门后可博览百脉典籍,定能寻到最合适的修炼法门。”
向苼听得津津有味地听着。
不得不说,这万脉剑宗的底蕴的确深厚,便是连她都有些心动。
自己这一路走来,修炼典籍看了不少,但都零碎得很,不成体系。
剑修一道,除了万剑门的《神意》孤本,和吕竹的《飞剑诀》,其余典籍皆不入品。
《飞剑诀》侧重心法,三招剑式她皆已领悟,进无可进。
《神意》薄薄一本,则大半都是闲话,只有小半粗略讲述剑意分类与修炼心得,甚至称不上是一本修炼典籍。
可以说,在这传承本就凋零的东洲,她修炼至今,全靠自己摸索。
若能去西洲大宗待上一段时间,补足修行体系方面的缺陷,自身修炼进境,势必迎来一次暴涨。
念及此处,向苼思绪稍敛,勾唇轻笑:“李道友所处的剑脉,想必在门中,并非大脉。”
李长亭心中一惊,“向道友何出此言?”
“修行资源,从来有限。”
向苼自顾自地添了一杯茶水,头也不抬,“数十万人体量的大宗门,又岂会没有竞争?
如此,不难推断,你口中所说的二百零八脉,定分大小,其中或许还牵扯到修行资源的划分。”
话到此处,向苼放下茶壶,抬起头,眼眸深邃:“我等非圣人,皆有私心。你如此殷切地盼着剑绝入门,除了为他修行考虑,更多的,恐怕是为了你那一脉的地位,是也不是?”
这一番话,腔调平和,无悲无喜。
可落在李长亭耳中,却不吝于惊雷,且是雷声连绵,一声比一声更大,重重敲在他的胸口,令他浑身僵硬,甚至有种窒息之感。
此时此刻,他盯着棋盘对面,眉眼含笑的妙龄女子,再无半分小觑之意。
他仅仅说了宗门一个大概,她便在这盏茶须臾,推断出如此多的细节。此等心思,当真恐怖。
此般被人瞬间看穿的窒息感,除了门中三位殿主,他只在那位清心前辈面前体会过。
好在李长亭毕竟是剑修,心性非寻常修士能比。即便心神震动,也仅仅是片刻之间,便恢复镇定,沉声道:
“向道友所言不差,我们这一脉曾是八大主脉之一,但因在三千年前,一位长辈遭到万神殿追杀失踪后,便从主脉的位置上跌落,沦为从脉。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门中二百从脉之中,我们仍在前二十之列。
剑绝过去后,以他的天赋定会受到看重,待遇不会比主脉弟子差,向道友大可放心。”
“如此便好。”
向苼嫣然轻笑:“不过去或不去,还要看他自己的心思,他若不愿,此事便作罢。”
向苼一笑,李长亭也跟着笑起来,点头道:“这是自然。剑修寻一个念头通达,强行扭他去,于修行无益。我虽带有一分私心,也不会毁他前途。”
正事聊完,气氛轻松不少。
李长亭低头看了一眼棋局,见向苼不知何时已经落了子,也来了兴致,仔细研究。
这一观后,却是微微心惊。
几步棋后,双方棋局归于和平,可细看之下,却有种暗流汹涌之感。
他暗自咋舌,自从见识过向苼的厉害,他的心思早不在这棋上。
跟这种人下棋,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李道友。”
正在这时,向苼忽然开口,语气有些随意:“方才你说的那位被万神殿追杀的剑修前辈,我心有好奇,不知能否说上一二?”
李长亭听完,略微提起的心神立刻放下来,点头笑道:“此事说来在三千年前,闹出的动静可不小,道友想听,我便说上一说。
那位长辈论关系,我须得尊称其一声师叔。他名陈澜之,乃我万脉剑宗建宗以来最为年轻的脉主。
师叔修为只在出窍初期,比其他所有脉主要小一个大境界,可论实力,他以岁月剑意入化神,铸岁月剑魂,为门中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