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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娘捂住火火的眼睛,小声安慰:“火火不怕,板子只打坏人,不打小狗。”
孟妇人垂死之间大抵是听到这话,身体气得颤动了下,背上血肉模糊,可惜臭袜子堵住嘴,只有细弱如蚊的哼唧声传出来。
三十板子打完,她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被人拖下去,连带着行囊一同扔出军医苑。
看着地面上拖出来的一道血痕,郁娘想,若是她轻信孟妇人的话,没留个心眼,恐怕现在被打得半死不活,拖出去的人就是自己。
她虽被迫行事窝囊,却也不是个蠢人,那孟妇人对她总是阴阳怪气,又怎么会突然大发善心来帮她讨好南廷玉?
是故,她顺势而为,假装受骗,借着南廷玉的手除掉这个总在她耳边奚落萧重玄早死的毒妇。
只是不知道红枣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南廷玉反应会那么激烈?
当时那眼神,恨不得要抽剑将她砍成几段。
郁娘心中纳罕,问向张奕和涂二。
二人摇摇头,表示也不知道,他们以前不在东宫当差,现在是紧急调到南廷玉身边伺候。
郁娘估摸着裴元清应该知晓。
晚间,裴元清看完伤员回来,郁娘便找过去,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
裴元清听完后神情骤变,眼中浮起盛怒。
这还是郁娘第一次看到裴元清生气,往日里裴元清都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哪怕面对南廷玉的怒火,他也是一派温和劝诫的姿态。
“这孟妇人应是先前偷听了我叮嘱苏子的话,才这般设计陷害你,还好你没有被她骗住,不然……”
裴元清捋着胡子叹了口气,原以为孟妇人只是有些泼辣,万万没想到她如此愚蠢,敢拿太子的事情来做阴谋。
真是脖颈上顶着一颗脑袋也嫌多了。
郁娘:“她无事献殷勤,我自然不信她,那红枣刚下药炉,我又给捡了出去。”
“嗯。”裴元清眼中流露出赞赏,“殿下面前当差,谨慎些总归是好的。”顿了顿,裴元清又道,“这事也怪我,你如今为殿下的婢女,随身伺候,如此大事,我应该早早提醒你。”
郁娘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太子幼时由一嬷嬷照顾,同这位嬷嬷感情深厚,早些年他蛊虫毒发时,无人敢靠近,便是连惠娴皇后都不得上前,只有这位嬷嬷可以左右伺候。太和十四年中,太子身上的蛊虫本已进入休眠期,不知为何在中秋宫宴上又突然毒发,当时太子形如野兽,完全失控,姚贵妃趁此下死令,表面上让侍卫护驾,拦住太子,实则是想当场击杀太子,是那位嬷嬷挺身上前,替太子挡下了迎面一刀。”
裴元清那时也在场,说到这,犹历历在目。
那时的南廷玉才十四岁,满身少年之气,若是放在普通人家,打马街前过,好不悠然自在,可偏偏生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之中,身经奇毒折磨,形神俱创。
待南廷玉从失控中恢复过来,看见的便是倒在血泊中的嬷嬷。
嬷嬷笑着从兜里掏出两颗沾血的枣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递给南廷玉:“殿下,往后喝药记得吃枣,这样就不苦了……”
南廷玉悲痛难遏,握着嬷嬷的手当场昏厥过去。
那本该是嬷嬷的心愿,可后来却成为他难以释怀的悲痛。
因为那日嬷嬷本不必跟着跟着进宴会,是他觉得药苦,不想喝药,宫人便把嬷嬷请过来劝他,却阴差阳错害死嬷嬷。
裴元清叹道:“殿下昏迷时我曾听到他说过胡话,问嬷嬷是不是不原谅他,所以才不来梦里见他?她不见他,他便不她的听话。”
概因裴元清的话太有画面,南廷玉的失控、南廷玉的悲痛、南廷玉的懊恼,全都化作生动的画,浮现在郁娘的脑海中。
郁娘一时说不出来话,只揪紧手指。
也是在这一刻,觉得他从云端走至人间。同他们这些普通人一样,有着血肉,有着灵魂,也有着痛苦。
纵使贵为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仍在凡尘俗世历劫。
只是他们的劫难不一样罢了。
有人疲于谋生,有人困于权欲,有人苦于生死,而欲望带给人的痛苦不分高低贵贱,不分三六九等。
裴元清收回思绪,叹口气,望向还在发愣的郁娘。
“今日你也算是因祸得福,那孟妇人想害你,反倒误了自己的性命。”
郁娘也回过神,点点头:“嗯,她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没被吓着就好……”裴元清视线掠过她擦破皮的脸颊,顿了顿,“太子殿下这次误会你了,想来往后对你态度会和缓一些。”
郁娘抿抿唇,心中不敢奢求南廷玉对她态度和缓,自己能得到一份补偿就够了。
今日这出苦肉计,本只是想惩治孟妇人,后来发现还可以一石二鸟。
她知晓南廷玉性子虽阴晴不定,但也算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于是故意在南廷玉发脾气时先不解释清楚,在他发泄后,方才一口气说出实情,这样便可以借着南廷玉的愧疚,混个赏赐。
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和受点小伤,选择什么,自不必多说。
裴元清给她拿了一瓶药膏,说是擦过后伤口能不留疤,其实这伤口本也不深,只是她皮肤白,衬得伤口分外通红。
晚间,南廷玉看到她时,也留下一瓶药膏给她。
她心里方生出些感动,便听到南廷玉冷硬道:“伺候孤之人,面貌若有损,实为大不敬。”
郁娘:“……”
罢了。
不必感动。
深夜南廷玉入睡后,她踏着月色回房。
门槛上,一颗小脑袋趴在那儿,见到她出现身后的尾巴摇得飞快。
火火还没有门槛高,走出来迎接郁娘时,下巴先落地,然后哼哼唧唧起身,扭着小屁股过去。
郁娘笑着抱起它,自来到蓟州城,它一直和自己同吃同住。
这小家伙很聪明,也很有良心,每次吃饱喝足,便挺着小肚子,打饱嗝站在门口守家,似乎觉得这是它报答郁娘的方法。
它那小身板,其实看起来也就比郁娘的脚大,但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很像威风凛凛的小战士。
郁娘心情不错,收拾房间时忍不住哼起记忆中的童谣,火火在她腿脚边转悠,她每唱一段,它也会汪汪两声作伴唱。
“春日的池塘边”
“汪汪~”
“泡泡一串一串,原是小鱼儿游不见”
“汪汪~”
“大鱼儿在吐着泡泡呼喊,小鱼儿……小鱼儿……”
“汪汪~”
郁娘哭笑不得,俯下身摸摸火火的脑袋。
她说什么,它都会给予回应,哪怕什么也听不懂。大概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它会这般重视她的话。
不像有些人明明听得懂人话,却总是忽略。
比如南廷玉。
想到南廷玉,她又忍不住拿出南廷玉今日赐的玉佩,掌着一盏油灯在眼前,细细打量。
看了半天只觉得这玉佩玲珑剔透,别的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心道,还是改日找个当铺,探探价格。
她将玉佩仔细放到木匣里,匣子里一同放着的还有萧重玄的牌位。
红枣的事情便就这般掀篇过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郁娘颇为空闲,趁此摸了些绣活,将做好的鞋垫送给裴元清。
裴元清乐得不行,笑着说想要认郁娘为干女儿,郁娘连忙道,不要折煞她。
她是什么身份,她自己清楚。
裴元清虽是军医,但明显身份非凡,是南廷玉在发怒时都会唤一声“裴老先生”的人,自然不是她能高攀得起。
她怕他只是随口一说,而自己当真了,放在了心上,慢慢变得不知天高地厚,到时再丢人现眼就不好了。
裴元清见她拒绝的这么利索,只当她不愿意,便又笑着岔开话题:“我这两日也为你调了新的药方,你给殿下熬药时,也顺带给自己熬一副。”
裴元清来到蓟州城后,又马不停蹄去支援祈家军,帮忙救治伤兵,事务繁忙,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然还记得给她调理身体,她心中不无感动。
“谢谢您,老先生。”
如果没有遇到裴老先生这般善良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路能不能坚持下去。
或许,早就郁郁自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