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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夜,如墨水一般浸泡着整座城,血腥味在风中起伏,一股又一股传入鼻息之中。
在听到宋嬷嬷的话后,南廷玉便已失去冷静,他大步上前,推开宋嬷嬷,见到郁娘无力倒在地上的场景。
鲜血浸湿她身下的罗裙,如黑色的触手抓住了她的裙摆,似要将她整个人拖进地狱之下。
他颤动着手臂,俯下身将她缓慢抱起来,灯笼的微光照出她苍白的脸色,她嘴唇微张,眼睛虽是睁着,却已经失去焦距,仿佛什么都看不到。
他克制着情绪:“怎么回事?”
宋嬷嬷忙解释着话:“殿下,郁娘子她忽然大出血,这出血量明显不对……”搞不好要出人命。
后面这句话,宋嬷嬷没敢说。
南廷玉闻言,未再耽搁,直接抱起郁娘,翻身上马。他一只手揽住她,一只手勒着缰绳,飞快朝长乐宫而去。
大出血……怎么会大出血呢?
明明没有孩子。
风在耳边呼呼吹,后背却出满冷汗,他时不时垂眸看她,她恹恹靠在他怀中,呼吸孱弱到近乎于无。
身下流出来的血缓缓浸湿他的衣袍,黏腻的触感,让他心中忽生一股灭顶的恐惧,手臂不由紧紧抱住她,声音有着他自己都未注意到的颤音。
“琳琅,不会有事的。”
“马上就到长乐宫了!有裴元清在,你不会有事!”
这段路,走得十分漫长,一分一秒都如在火海中炙烤、在油锅中上煎炸,待到了长乐宫,他不等马儿停下便翻身跃下,抱着郁娘直冲向医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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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
“郁娘子……”
郁娘浑浑噩噩中听到许多呼喊声,似是怕她睡着,那些声音如魔咒一般,一直盘旋在她头顶上空。
她很烦躁,想捂住耳朵,可却抬不动手。
“苏子,备上热水、九针、绢纱!空青,你快去熬逐瘀止血汤!”
“是。”
屏风外,几步之隔,南廷玉听着里面的声响,神色凝重。
晨曦光线一寸寸升起,照过菱花窗,在他脸上落下一层杂驳昏暗的阴影。
他如同一座雕塑,许久也未曾挪动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里裴元清吐了口闷气,声音带着些恨恨之意响起。
“这肯定不是普通的落胎汤,里面估摸加了东西才导致郁娘子大出血。”顿了顿,裴元清又道,“好在郁娘子不是真的有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先前给郁娘开了三副药包,能让郁娘有假孕的表象,且落胎时会出血以做掩饰,但现在落胎汤不对劲,引得郁娘大出血,甚至比一般落胎的女子出血量还要多,差点危及生命。
南廷玉一字一顿重复着话:“落胎汤不对劲?”
“嗯,只是普通的落胎汤不可能会这样。”说到这,裴元清看向处在昏迷中的郁娘,忍不住怅然出声,“郁娘子的命,怎么就这般苦。”
老天爷怎么会给她这么多磨难,她只不过是世道上一个艰难求生的弱女子,何苦这般折腾她。
南廷玉克制住情绪问道:“她现在有无大碍?”
“扎了针,喂了药,暂且止住血,具体如何,还要等到她醒来才能知晓。”裴元清越想,心里越气愤,忍不住要质问南廷玉是怎么回事,却见到南廷玉忽地大步离开。
黑色大氅如沐风霜,随着步伐,凛凛而动,衬得他背影很有气势。
裴元清口里的话顿在胸腔中,知晓他这是要去找人算账了。当初假孕这个计谋,是他们二人共同决定的,是他建议不要提早告知郁娘。
不然郁娘稍有露馅或者差池,便难以蒙住眼光毒辣、心思缜密的惠娴皇后和那两个老嬷嬷。待度过此劫之后,再向郁娘解释。
可没想到避子汤会有问题。
裴元清心里此刻愧疚极了,忍不住产生怀疑,当初收留郁娘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这条路,卧狼当道,对于郁娘来说实在是腥风醎雨。
伽蓝寺。
宋嬷嬷附在惠娴皇后耳边,将城门口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出来。
惠娴皇后停下手中抄经动作,一滴墨水顺着狼毫滴落在宣纸上,毁了一个字,整张纸便已无用处。她扔掉这张废纸,脸庞线条一寸寸绷紧,未置一词。
“太子殿下……”
门外,婢女欲拦南廷玉却未拦住。
南廷玉裹挟着满身寒意,迈步走入佛堂,他像是一把长剑,突兀而出现在视线中,将眼前安宁的气氛生生割裂。
“母后,你一定要如此吗?”
惠娴皇后未立即答话,轻扬手臂,丫鬟婆子们识趣离开,关上房门,留他们母子二人独处。
她这才道:“廷玉,本宫既已答应你饶她性命,就不会再食言。本宫没有在落子汤中动手脚。”
南廷玉黑沉沉的眼眸仿佛有着穿透力,凝视着她:“昨日姚贵妃向父王告发了她的身份,父王施压与你。”
“是,陛下让本宫妥善解决此事,本宫这才狠下心喂她喝下落子汤,但自始至终没想要杀掉她。因为本宫知道若杀了她,你也会难过。”后面这句话言辞徐徐恳切,不似作假。
南廷玉没作声。
惠娴皇后见状,试探道:“廷玉,女子落胎本就有危险,或许并不是落子汤有问题,而是她身子骨差……”
南廷玉打断她的话:“母后,裴老先生已言明落子汤中有问题,既非你所为,那便是旁人动了手脚。暂且先将能接触到落子汤的人全部抓起来,由孤稍后亲自审问。”
惠娴皇后张了张唇,还想说什么,见他心意已决、不容置喙的模样,只得颔首同意。南廷玉年岁越长,脾性越犟。宫中嬷嬷们常宽慰她,说他这是储君气魄,初具九五之威,她却听了,心中更为忧虑。
已经有一位不动声色便能将她伤得体无完肤的帝王夫君,她不希望再有一位这样的帝王儿子。可自从郁娘出现后,南廷玉与她越来越离心,已经想不起来母子二人上一次谈心是在何时。
“母后,儿臣朝中有事,先退下了。”
嗯。”
惠娴皇后怅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许久才收回视线,温和的眉目间蓄积着重重心事。丫鬟嬷嬷走进来,左右伺候她。一人给她换上热茶,一人为她揉肩捶背。
秦嬷嬷压低声音:“皇后娘娘,您觉得这落子汤会是谁动的手脚?”
惠娴皇后沉思:“本宫起初觉得是宣家。”所以她不想让南廷玉查下去,因为查出来之后,也只不过是添一分堵,但现在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像是宣家所为。
毕竟借她的手去害郁娘,那也是得罪了她。
宣母还不至于如此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