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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二月初八,正是皇后千秋节。如往年一样,宫中为了千秋节也是张罗得十分热闹,官员命妇们皆纷纷来到养心殿为皇后庆贺生辰之喜。
而在千秋节当日,皇后才宣布了自己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的事。
中宫有喜,自然是举宫同喜。尤其是皇帝,整个晚宴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又有四位皇子熠昌、熠冕、熠昊和熠昆以及唯一的皇女沁嬛承欢膝下,可谓是幸福至极。
贵妃却是截然相反,看着皇后有孕,整晚她都是心中阴郁。但她却不得不要在众人面前树立作为贵妃的贤良淑德,为自己不喜欢的皇后祝贺。她摇摇头,心想那又如何呢,这个晚上本就是属于那个头戴凤冠的女人。而自己只能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撑着虚假的笑容暗自神殇。
太后则是一视同仁,她笑着说:“前有萧贵嫔,陈贵嫔诞下麟儿,如今又逢中宫有喜,这真是武朝之福!”
慈宁宫中。
太后不复方才晚宴时慈祥的笑意,而是凝着脸色对着舞盈说:“舞盈,你和皇后是最早侍奉皇上的,如今皇后倒是又有孩子了,怎么你的肚子还是不见动静?”
舞盈心中不忿,却也不敢显露半分,半晌却有委屈和不服的眼泪夺眶而出。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用手中的云丝锦帕为舞盈擦拭眼泪:“好在瑞宁稍稍争气了,生下了熠昊,”太后姿色尚在的脸在慈宁宫辉煌摇曳的灯火映衬下,添了一丝威仪,“且哀家又收养着熠昌,如今正巧周氏死了,等时机成熟以后,哀家会让皇帝把熠昌过继给你。”太后凝望着舞盈的脸,她心里十分明白,一个女人,一个深宫中的女人,若是没有子嗣,即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形如昙花,荣宠也终会随着时光而消散。
舞盈轻轻颔首,终究没有说出任何话。
一进自己的殿门,舞盈便将桌上的茶盏扫落。
菁青和菁英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是默默收拾残局。
这时正巧瑞宁从外面进来,听见里面的动静,半会儿会意,便轻笑一下,踏入殿中:“姐姐何来这么大的火气?”
舞盈横了一眼瑞宁,强自稳定情绪,淡淡地说:“没什么,方才喝了太多酒,胸口闷得难受。”转向菁英,“这些茶盏摆了这么多年了,本宫看着都腻了,去换了新的来。”
瑞宁心下笑了笑,便说:“也是,姐姐素来喜爱瓷器,这些瓷器花样也旧了,是该换了。”然后用手掩着打了个哈欠,“姐姐无事便好。时候不早了,妹妹先去睡了,姐姐也早些安寝。”便福福身子告退出殿。
来到自己的阁中,一看到摇篮里酣睡的熠昊,瑞宁便一股子优越。她对一直守在摇篮边的乳娘温声说道:“你服侍得很好,本宫对你很满意,你还没吃饭吧?外头给你备下了晚膳,你去吃吧,吃饱了也好有力气伺候小皇子。”
乳娘见一贯对下人疾言厉色的瑞宁难得会如此温和,便乘机谄媚得笑着说:“多谢娘娘。小皇子如此可爱聪明,奴婢能服侍小皇子,便是奴婢的福气!”
瑞宁笑着甩甩手,进去内阁看熠昊了。
到底是亲生母子,熠昊在瑞宁怀中不哭不闹,反而用小手拨弄着瑞宁脸上,憨憨得笑着。
自从皇后在千秋节上宣称有孕之后,皇帝便将后宫交由舞盈辅理,除了每日例行的晨间请安之外,皇后都是闭门不见任何妃嫔,只是悉心养胎。
到了除夕举宫晚宴这样大的事上,皇后才盛装出席。彼时皇后有三个月的身孕,体态也略显丰腴,更显母仪天下之态。
而倚春,如曦、青琅依旧得宠如昔。皇帝也常常召宛璍、瑞宁侍寝,但终究不如从前那般热切。
入了春,天气渐渐转暖。御花园中百花齐放,引来各宫小主们竞相游园观赏。
这日,宛璍也抱着熠昆出来游园。此时御花园中,倚春和如曦也在驻足观赏美景,见到宛璍便上前行礼。
如曦笑着说:“甚少见到姐姐出来走动,这次还带了熠昆一起,真是难得啊!”
宛璍微笑着:“好不容易天气暖和起来,我便索性带了熠昆出来晒晒太阳!”
倚春看了会儿熠昆,笑着说:“都说儿子像母亲,我说一点也不假,小皇子像极了姐姐!”
这时却见瑞宁走了过来,嘴上笑着说:“本宫老远就听到笑声了,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方婕妤啊!”
如曦和倚春便上前行礼:“嫔妾参见萧贵嫔。”言语间的淡薄和疏远显而易见。
瑞宁不以为意,看也不看二人一眼,笑着说:“方才方婕妤说的儿子像母亲,确实不假。本宫看着熠昊便像极了本宫,”她斜斜眼,“不过这种喜悦也只有陈妹妹这种生养过的才能体会到!”
如曦和倚春只是笑笑。
瑞宁便携着襄云的手径自离开。
看着瑞宁的背影,倚春才露出一个不快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是啊,到底是生养过的,个中滋味才能体会到,像我这样无福气的,白白受人嘲笑!”
宛璍安慰道:“妹妹这么年轻,怎可以这般泄气。再说,两位妹妹如今这般得宠,怎是无福?”她看着倚春头上点点星光般的珠翠,“去年七夕,皇上便不是特赐二位妹妹各三对石榴花金簪吗?”每年皇帝都会差内务府打造精巧的首饰,在七夕那天赏给主位的妃嫔,而去年却破例赏给了四位婕妤:如曦、绿颖、倚春和羽裳。这便绝对证明了皇帝对四位婕妤的厚爱。
倚春笑着说:“石榴寓意多子,皇上这番心意,妹妹自然不敢辜负了!”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眼看天也快黑,便各自告辞回去了。
显元十年正月十六,元宵节后一天,皇帝下旨晋封如曦为贵嫔。
众人也无非议,毕竟如曦是和宛璍她们一起入宫的,前有早逝的嘉容最先封贵嫔,紧接着便是青琅、瑞宁和宛璍相继封贵嫔,如今轮也该轮到如曦了。
不过皇帝依旧未再封几位“老人”,沅嘉依旧是宫里唯一的九嫔,而贵妃也是唯一的正一品妃。
到了二月中旬,而又有喜事从庄庆宫传出,便是入宫三年的青琅终于有孕。
瑞宁对此是一笑而过:“没想到她也能有孩子,真当让人不容小觑啊!”
待瑞宁睡下后,襄云一如往昔得来正殿向贵妃汇报瑞宁的情况。
“这几年辛苦你了,本宫这个妹妹任性冲动,不像你,你聪明。”舞盈面无表情,但话中满是褒奖。
“娘娘谬赞,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襄云不卑不亢地说道。
舞盈嘴唇上扬,算是个笑容:“襄云,本宫记得你是康乐二十年的生辰?”
襄云点点头。舞盈从凤仪座上走下来,来到襄云面前,像是第一次见到襄云似的打量着,说:“本宫却不知你也是这般姿色的,凭你这姿色,从五千秀女中脱颖而出也是无可争议的,为何当初会甘愿来府邸为奴?”
襄云面露忧伤,但不敢向贵妃表露,只说:“奴婢家世浅薄,无福伺候皇上。”
舞盈摇摇头:“你放心,等时机成熟,本宫定会为你安排,让你也侍寝。”
襄云跪下:“奴婢何德何能,承蒙娘娘如此厚爱?”
舞盈笑着:“就凭本宫觉得你比瑞宁聪明,足够能助我一臂之力!”
其实舞盈说的一臂之力,并非针对对付皇后那么简单,一直以来,她便想摆脱太后的控制,自我掌控自己的命运、荣耀和恩宠。这种思想在皇后千秋节那天宣布怀孕那一刻便在脑中根深蒂固了。
而襄云,是她早年投下的一颗棋子,这几年安插在瑞宁身边也是为了试探她的能力。如今经过嘉容之死、修容失势等事,舞盈发现其中都有襄云在出谋划策,这样的人,不啻为一个好“帮手”。
襄云不再推辞,只说:“那萧贵嫔…”
舞盈复坐上凤仪座,轻揉额头:“该伺候的你便伺候着,等时机一熟,本宫便要你到本宫身边伺候,这样接触皇上的机会更多!以你的姿色,本宫保你远比方婕妤和郑美人更受皇上宠爱!”
红晕浮上襄云脸庞雪白的肌肤,她点点头,便默默回到东配殿中。却见瑞宁已经醒来,正卧在榻中,问襄云:“表姐与你交代了些什么?”
襄云回道:“回小主,贵妃娘娘只说要小主您谨言慎行。”
瑞宁冷笑一声:“这几年了,不知听她讲了多少次谨言慎行了,我不还是好好的吗?”
见瑞宁如此态度,襄云淡淡地笑了笑。
显元十年三月春。
如曦也是直到三月十七——她的生辰这天才行册封礼,翊坤宫在朦胧绵密的春雨中,迎来了新一任的主位。
宛璍和青琅早早带着礼品来到翊坤宫为如曦祝贺,她们三个当初一起入宫,如今终于各自正位一宫之首。
如曦望着天降的春雨,叹气道:“如今我虽封贵嫔,却始终没能为皇上怀上一个孩子。”
无子一直是如曦揪心的事情,宛璍见她封贵嫔这样大喜的日子依旧如此惆怅,便也准备出言安慰,却听不远处一个清甜的笑声传来:“如今这样大喜的日子,妹妹叹什么气啊!”便是瑞宁,只见她身穿艳丽的玫瑰纹样的深蓝短袄,头上松松挽着南珠飞凤步摇,缀着点点星火般的珍珠,不得不说,即便瑞宁再跋扈张扬,她的确是美艳绝伦。
此时瑞宁由襄云撑着伞,立于雨中,慢慢得踏着积水走过来,其步伐之轻盈,让人联想到步步生莲。只见她笑着,接过襄云拿在手中的礼盒:“妹妹封贵嫔之喜,本宫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送妹妹一送子观音好了,祝妹妹早生贵子!”说着掩帕娇笑。
如曦脸上很难看,但也强作微笑,示意红檀接过礼物。却不料在红檀刚要碰到盒子,瑞宁一松手,那盒子便从手中滑落,坠入雨水中,盒中瓷质的观音自然应声而碎。
“啪”一声,一记耳光重重打在红檀脸上。
“好个贱婢,你那双白白的是爪子吗?连个观音像都拿不稳,你存心想你家小主生不出个孩子吗?本宫这就差人剁了你的手!”瑞宁呵斥道。
红檀也不顾雨水浑浊泥泞,慌慌张张跪在雨中,不停得磕头:“萧贵嫔娘娘饶命,萧贵嫔娘娘饶命!”
如曦心知瑞宁来者不善,而且也知道瑞宁有的是能力去剁掉一个宫女的手,便讪讪地说:“红檀笨手笨脚,还是妹妹管教无方,姐姐莫生气,姐姐的一片心意妹妹自然能够明白!”
倚春在一边不冷不热地说:“碎碎平安嘛!嫔妾看这也算是个好兆头!”
瑞宁斜眼看了眼倚春,便笑着说:“罢了,方婕妤这么一说也不无道理。”她又看看地上忙不迭磕头请罪的红檀,“不过妹妹的这丫头连个东西都拿不稳,该罚!就罚你在东配殿门口跪到晚膳结束吧!”此时方才早晨,而且东配殿正是倚春所居,其中意思众人如何不明白,但碍于瑞宁上有贵妃的庇佑,又是与宛璍等平起平坐的贵嫔,便也只能忍耐着。
青琅说了句:“萧贵嫔还是这么大火气,传到皇上那里,妹妹的贤名怕是会折损。”
却不料瑞宁快步走到青琅面前,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半晌冷笑道:“我当这个大肚子的是谁,原来是青琅姐姐啊,姐姐入宫三年,如今难得怀上孩子,怎不悉心在庄庆宫调养身子,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青琅假装不以为意得微笑着:“高贵嫔晋封,我这个做姐妹的自然要来庆贺了。”
瑞宁点点头:“姐姐真是心系姐妹啊!传到皇上那里,指不定会是一番褒奖,姐姐复宠也是指日可待啊!”瑞宁说的不无道理。青琅的恩宠的确在近来逐渐淡漠,皇上也甚少踏足庄庆宫,连青琅有孕,也是表现得淡淡的。
青琅别过头去不予理睬。瑞宁便转而对着如曦,苦笑着叹了口气:“本来准备好好地来为妹妹庆贺一番,没想到一片心意全化为地上薄薄的碎片,罢了,不过妹妹开心就好,本宫便先回去了!”回头时,不经意地说:“好心偏被有些人当做驴肝肺啊!”这样摇着头走了。
倚春忍不住得说:“萧贵嫔真是令人讨厌!明明不是红檀的错。。。”
宛璍忙做了噤声的手势,倚春便不再说什么,看着地上泥水中支离破碎的观音像,半晌只是无奈地摇头。“可惜了这么好的送子观音像!”
翌日,瑞宁在殿中歇息,只见襄云走进来对自己说:“禀报小主,冬梅求见。”
瑞宁一听是皇后的侍女,心下有些紧张,便让冬梅进来。
冬梅到底是皇后身边的,穿戴打扮都能和那些少使、美人比肩,只见冬梅款款进殿:“参见萧贵嫔娘娘。”
瑞宁撑起笑容:“呀是冬梅姑娘啊,你找本宫有何事?”
冬梅一脸沉静,说道:“回小主,是皇后娘娘要小主即刻去趟永宁宫,有事与小主说。”
瑞宁心底一颤,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冬梅摇摇头:“皇后娘娘未曾说是何事,只叫小主您去。”
往日永宁宫便是遍植奇花异卉,鸟语花香之地,而此时在瑞宁眼里,却是如冰上雪山般,令人凛然,皇后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传自己去说什么事情?
这样想着,瑞宁便已来到内殿,只见皇后身穿家常的素色寝衣,头上只松松挽着一枝水色碧玉簪,彼时皇后已是五个月身孕了,躺在一挂水晶帘后的贵妃榻上,远远凝望其一副倦容却更显雍容。
皇后耳聪目明,便说:“萧贵嫔来了?”
瑞宁忙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开门见山:“瞧你紧张的,本宫这次召见你也是跟你说几句话。”
瑞宁只觉额上冷汗直冒,直直跪着,大气不敢出。
皇后见她一副木讷惊慌的样子,冷笑一声,她顺势拿起扇子轻轻摇着:“听说前日你送给高贵嫔一尊送子观音像?”
瑞宁讪讪笑着:“是的,臣妾是想祝高贵嫔早日怀上龙子。”
皇后微笑:“不过本宫听到的是说,那尊瓷像还没到高贵嫔手中就碎了?”
瑞宁忙说:“都怪红檀这个丫头不懂规矩,连个瓷像都拿不稳!”
皇后凝眉:“所以你便罚红檀在方婕妤的殿门口跪了好几个时辰?”
瑞宁不置可否。
皇后不怒而威:“你真是越来越有风范了!”不顾瑞宁惊慌失措,摔下手中的扇子,“不过本宫告诉你,在宫中,权势再大,恩宠再隆,你还得注意脸面。高贵嫔她们好歹与你一同进宫,她们的面子,你还是得顾及着。”说着拿出一卷书,“这卷《女戒》乃神宗懿贤皇后所著,你拿去抄几遍静静心。”
瑞宁接过女戒,便及时得行礼:“谢皇后娘娘宽恕!”
皇后叹了口气:“你也别怨本宫苛刻,如今宫里姐妹众多,本宫不罚你,难以服众人之心。”
瑞宁心中再不服,嘴里说着:“娘娘苦心,臣妾自当明白!”
皇后便叫瑞宁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