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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骤然亮起的雷光将整片世界染成了自己的颜色,并非刹那间毫无生机的白,也并非诡异又妖艳的紫色,而是赤红,如血般的赤红色。
雷声连绵不绝,雷光也仿佛永不会停息。雨自然一直在下,以飘飘忽忽的形态坠落,在残垣断壁中伸出的钢筋触手上砸了个粉碎,破碎的雨珠如碎玉飞溅,最后又无声地汇入废墟下的一片低洼之处。
“啪唧——”
下一刻,一个踉跄的人影一脚踩到洼地中,直接栽了下来。
“呵——呼——呵——呼——呵——呃啊!”
雷电龙马左手捂着腹部,右手将那把弯曲变形的钢筋塞到膝盖底下压着掰直,再用力插进凹凸不平的地面,用手撑着想要再爬起来。
但他显然高估了这一堆残砖碎瓦的稳定性,那戳着地面的钢筋勐地一划,他整个人又闷哼着跌倒在地上。
“呵——呵——呵——”
他大口地喘息着,腹部的伤口最开始还会将一阵一阵的痛感传递到大脑,引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闷哼声,但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伤口处的神经逐渐麻木,若不是手掌按着的地方还有与雨水截然不同的,温热又黏稠的液体不断涌出,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腰腹部位还存在着一个伤口。
雷电龙马就这么躺着,仿佛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但总感觉离灾难发生的那一刻还不算太久。不过冬日的夜总是来得这么早,那本该象征着团圆的圆月一不留神就飘到了夜幕的正中,漫天被染的血红的云居然还为它开了个口子,像是生怕雷电龙马看不见一般。
听说月全食的时候,那原本琼洁莹白的月光也会被污染为赤红色。雷电龙马不清楚今晚有没有所谓的月全食,又或者是那瘆人的雷光将月亮污染为如此模样,但这都不重要了。
赤红色的月亮映照着赤红色的城市,也映照着这个逐渐走向终焉的世界。
“芽衣……你终究还是……成为了律者么?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雷电龙马觉得自己很可笑,虚伪的可笑。
八年前,虽说是米凯尔提出,将征服宝石植入芽衣体内可以治好她的绝症,但这毫无理论依据的治疗方式,若是没有他拍板,又如何会付诸于行动呢?
他在八年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他并没有为此做任何准备,只是怀着一份侥幸心理一天一天地混过了这八年。
诚然,昨天下午与米凯尔见面之时,对方坦白了自己有修改他人记忆的能力,那大胆联想一下,他有修改他人认知的能力,也不算过分的猜测吧?
或许这样也好,只要在心里断定这种侥幸都是出自米凯尔的引导,那自己就没有错。
可这话根本骗不了自己啊。
作用于意识的能力听起来很强,可世上不可能有完美之物,毕竟被修改的仅仅只是意识与认知,而事实是不会变的。
再比如说,如果一个人在不知晓自己身处梦境之时,可能会觉得梦境很逼真,但一旦清醒地知晓了自己在做梦,那梦境中的线条与色彩就太过于简约了,根本骗不到人。
当然,就算这一切都是米凯尔做的,他雷电龙马识人不明、引狼入室的罪过不一样逃不掉么?
要是米凯尔听到他这想法,或许会忍不住吐槽一句:
“还真是父女一个样,什么问题都往自己身上揽。”
只是这愣神的片刻,雨水便再度将双眼迷茫。
“哼……”
雷电龙马闷哼一声,全身肌肉块块耸起,腹部那几乎要被冷雨冻住的伤口也终于传来一丝丝疼痛。
他的手在砖瓦碎片间来回摸索,掌心很快就血肉模湖,但他还是一点点向旁边挪动着,直到将嵴背靠在了一旁的断墙上。
手上的疼痛也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模湖,他又觉得自己两手空落落的有些不习惯,在身边摸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了那根与他一起杀出留置场的钢筋。
“呵……呵呵……没想到陪我到最后的,是这么个玩意儿啊。”
厚重的囚服被雨淋湿,冷冷的黏在身上,让人感到恶心。雷电龙马坐直了一些,一下一下地解开纽扣,褪去半边衣服,又靠着墙壁休息了一会儿,才褪去另外半边。
冷风刮过他裸露在外的上半身,似乎要将那无数的伤痕刮得再深一些、再长一些。
伤口数之不尽,腹部那条,亦不过只是最长最深的那块罢了。
雨滴好巧不巧地砸落在伤口上,唤起一丝丝的疼痛,但很快又为麻木所取代。雷电龙马笑了笑,至少摆脱了那阴冷又黏稠又压得、裹得人喘不过气的囚服了不是么?
他忽然把手里的钢筋向着瓦砾中一扔。
他的运气还真是都用在了不需要的地方,没有在第一时间被转化成死士,也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在那个狭窄幽长的通道里被堵死。
他逃出来了,但是又如何呢?如果有的选,他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希望“逃出来”的人是他的女儿……如果这一切实在要发生,为什么不能让他在还未意识到什么之前就死去呢?
“芽衣……芽衣……芽衣……”
倚靠着粗糙的墙面,雷电龙马的意识逐渐模湖,只剩下口中还在不断呢喃着女儿的名字。
“轰隆——”
雷光贯穿天地,雷声震的龙马只觉得自己的内脏都在翻腾,但意识却出乎意料的清醒了。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也闪过了一道光亮——
“芽衣……我不能在这里倒下……律者并不意味着……对!已经成为了律者又怎么样呢?还有希望,盟主不也是律者么!”
他又要重新去找那被扔掉的钢筋,那是他唯一的武器了,也是唯一的依仗了。
可这一次,他的运气没有这么好,只是刚刚跪坐起来,又一个踉跄,整个上本身都倾入那积满了红色雨水的洼地中。
“咳……咳咳……呸!”
红色的积水溅到他口中,他一时分辨不清,那令人作呕的究竟是土腥味儿还是血腥味儿。
“芽衣……等一会儿……再等我一会儿……”
恍忽中,雷声似乎消散了,但即使没有了那雷光,整个世界依旧是赤红的一片,像是浸泡在了血水里。
又或者,浸泡在鲜血中的不是整个世界,而是他的双眼。
“呃……啊啊啊……”
如果心中还存在着一定要去做的事的话,无论是怎样的痛苦都能够轻松忍下吧?
雷电龙马站了起来,他终于重新站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芽衣如今身处何处,虽然他也清楚,想要让律者化的芽衣也如盟主一样为人类而战是多么的幼稚的妄想,但既然他站在这里,既然他还能站起来,那就不能说完全没有希望!
“噗——”
“呕!咳——咳咳——”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雷电龙马才刚刚收获了来之不易的希望,如今一切都破灭了。
他一顿一顿地低下头,看着那只透胸而出的右手。尽管那只手正沐浴着鲜血,即使那手掌中正握着一个不断膨胀收缩的肉块,他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那只手的主人——
“米——”
心脏被直接捏碎,雷电龙马终究没来得及留下任何话语,便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
米凯尔默不作声地抽回手,心脏的碎块与滚烫的血液在引力的牵引下一点点落回地面,又汇入那一滩赤红色的积水中。
“想的很好,雷电龙马。”
米凯尔对着男人的尸体自言自语道。
“但是很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
米凯尔不是什么杀人狂,又不是非杀雷电龙马不可。
如果没有昨日下午雷电龙马与他的那一番对峙,米凯尔也并无杀他的理由。甚至于考虑到芽衣的情谊,他还会主动出手救下他才是。
但既然龙马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那就没有好说的了。
诚然,他可以用识之权能修改雷电龙马的记忆,让他忘记对自己的怀疑。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凭什么要这么做?
米凯尔不得不承认一点——雷电龙马还是很敏锐的。
换了一般人,在面对识之权能这种不讲道理的能力时只会感到深重的绝望与无力,但雷电龙马却冷静地分析出了识之权能最大的弱点。
正如他所想,识之权能能改变的也只有意识与认知,而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这份看似无所不能的权能,其实也不过是无根之木罢了。
米凯尔当然可以不杀死他,转而用识之权能修改他的意识甚至控制他,但这么做是有风险的。既然雷电龙马能醒悟第一次,自然也能醒悟第二次,之后的时间里,米凯尔没空也没心情天天盯着他,不断用识之权能给他洗脑,万一因为他影响到整个计划,那可就不妙了。
所以,还是直接杀死的好,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杀人也不需要付出多大的成本,只需要掏出心脏再捏碎,就这么简单。
米凯尔又有什么理由非要让雷电龙马活下来呢?
因为芽衣?他已经不是那个见不得人伤心的米凯尔了,再说芽衣的开心也好,悲伤也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只需要对方能按照他设定的道路一步步走到终点就足够了,这才是他们之间的根本关系。
至于雷电龙马的事,只需要在计划中的转折到来前不让芽衣知晓雷电龙马死于他之手就足够了。
抑或者说,正因为先前相处时两人的关系已经太过于亲近,他才需要这么一份仇恨,让她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毫不犹豫地对自己动手。
一举两得,不是吗?
米凯尔抬起右手,逐渐稀稀拉拉的雨水自然不足以将手掌与指尖的鲜血冲刷干净,更别说米凯尔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雷电龙马的碎肉。
他的动作顿了顿,忽而“嗤嗤”地笑了起来,在肩膀不停耸动下,他将右手五指伸进嘴里一一吮吸干净。
“所以说啊,知道的太多,想的太多,可是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的……”
米凯尔笑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下一刻,他直接扭过脑袋,以一个诡异的笑容将牙缝中的碎肉与血丝展示地明明白白。
“你说对吧?一直躲在那里,看完了全程,有何感想呢?”
“啪嗒”一声,碎砖滚落,几乎是在米凯尔出声的同一时间,血色的城市间划过一道黑影,她手中倒持着湛蓝色的长剑,对准米凯尔的脖颈划过。
“当——”
挡住剑锋的,是一把跃动着火苗的大剑。
“不……怎么可能!天火圣裁怎么会在他手里?”
立雪只是一愣,下一刻,崩坏能尽数涌入若水之中。
方圆数百米内飘忽的雨丝在瞬间拐弯射向眼前的男人,他却先是手腕用力,将立雪在半空中无法借力的身体逼退,而后又如醉酒般踉跄着扭动身体,天火大剑跟着划过一个圆圈,将如针的雨丝尽数蒸发。
“不要小看我!”
米凯尔脚边的洼地中,红色的水凝聚出一条触手,直接缠住了米凯尔的左腿,而后继续向上缠绕,眨眼的工夫就捆缚到了胸口。
而更多的液体则环绕着立雪的身体盘旋汇集成巨大的水龙,伴随着她的一声“去”,那足足有七八米粗的水龙腾空而起,在天上打了个旋后,直奔米凯尔而去。
“唉……”
米凯尔叹息了一声,天火大剑散发的高温将试图捆缚住他的触手蒸发,然而立雪凝聚出的水龙也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时间卡得刚刚好。
“这样啊……”
他这才想起,第二次崩坏的时候,眼前的女孩也是面对过拟似炎之律者的,当初吃了亏,现在自然有所长进。
面对被捆缚的状态,一般人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挣脱,而立雪已经算到了这一步,水龙之所以要先腾空而起,再拐一个弯奔向米凯尔,自然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卡时间。
她给了米凯尔用火焰蒸发触手的时间,但炎之权能赋予的高温能持续多久呢?至少她曾经面对过的拟似炎之律者,与使用天火圣裁的齐格飞,都只能将那高温维持一瞬,时间再拉长的话,自身就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而当这份高温褪去,米凯尔也就只能硬接她的水龙了。
当然,她不排除米凯尔会等到水龙来袭时再祭出炎之权能的高温的可能,但就算如此,她也没有损失,就当是一次普通的对招了。说不定还有惊喜——大量蒸发形成的水蒸气并不会立即冷却,说不得还会将米凯尔烫伤。
现实似乎也顺从了她的想法,米凯尔第一时间用高温将触手蒸发,而水龙已掐着时间来到了米凯尔面前。
将人的应激反应考虑在内,对时间的把控也相当精细,如果对手不是米凯尔的话,这固然是一次完美的进攻。
可对于米凯尔来说,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将那触手蒸发,原因也很简单——他无所谓。
对于接踵而至的水龙,他的应对方式实在是太多了,他既不是半吊子的拟似炎之律者,也不是基因劣化后的卡斯兰娜,五千度的高温对他这个“茧”而言连桑拿浴都算不上。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十一种权能可以用来拦下这条水龙,他花在挑选权能上的反应时间,甚至比惊愕还要漫长。
“噗——”
水龙贴着米凯尔的脸撞得粉碎,残存的一部分水珠顺着空气缓缓落下,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挡在米凯尔面前。
“这是!不……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空之律者的力量……啊,你是凌霜师姐说的——”
“对,是我。”
米凯尔挤出一个微笑。
“但是很可惜,既然你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我也只能请你去另一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了。其实也是好事,作为雪狼小队明面上的唯一幸存者,你也想和自己的战友重聚吧?”
一道肉眼可见的空间波动以米凯尔为中心扩散开来,立雪当即撤退,却被金色的锁链捆了个结实。
而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