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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景德镇到耀顺村,开车并不远,五里地,也就是两脚油的事儿。
耀顺村并不大,马路在村边,路边一段石阶,上去两步,就是一条青石板路。
石阶入口边上竖着一个斑驳的标牌:耀顺村。
村民的农家小院坐落在两边,错落有致,很多院落仿佛好久没人住过,显得很是破落。
卢千阳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如发丝般的雨水抹在脸上,有些冰凉。
他的运气不错,刚上台阶,进了村子没两步,就遇到了一个老人。
老人牵着一头牛,身上披着蓑衣。
“老人家,麻烦问一下,这村子里有没有个叫于大名的人?”
卢千阳一脸微笑,客气地问老人。
老人翻了翻浑浊的老眼,看了看卢千阳。
“你问的可是那个得了肺癌,要死了的外乡人?”
外乡人,于大名是东北的,肯定就是他了。
卢千阳点点头。
老人侧过身,指着青石板路的尽头。
“最后那间两进院儿,就是了。”
卢千阳听得出来,老人家的语气里有些愤恨。
说完,老人家牵着牛走进了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是一片水田。
卢千阳等老人家离开,他缓缓地踏着步外那栋二进小院走去。
那院子应该有些年头了,但就是历经百年风雨,从围墙,挑檐来看,过去一定是大户人家住的宅子。
门是双开大木门,门口拴马桩,抱鼓石一应俱全,只是疏于打理,显得肮脏随性。
暗红色的木门虚掩着,里面悄无声息。
卢千阳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翘门,没人应。
再敲,还是没有应。
无人?怎么门还虚掩?
卢千阳心里疑惑,想了想,轻轻地推开门,一脚踏了进去。
进门,绕过一堵砖墙影壁,是空旷的院落。
院落收拾得很是平整,砖缝里长出的杂草也被人铲过,堆放在院子角落。
中堂大门敞开,一张香案,一张茶案,两把椅子靠两边。
卢千阳又轻声地唤了一句。
“有人吗?”
还是无人应答。
卢千阳慢慢地走到中堂门前,一堆白色的麻布堆放在中堂大门的后面,白布的后面放着几朵硕大的黑花。
那种用黑色麻布扎成的黑花。
卢千阳心里一沉,刚要离开。
突然,听见后院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有人!
卢千阳提高了声调,喊了一声。
“有人在家吗?”
后院的咳嗽声更加剧烈,咳嗽声里夹杂着一句虚弱的话语。
“谁……啊……”
卢千阳绕过中堂,穿过边上的风雨廊,进了后院。
后院是三间厢房,院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儿。
卢千阳深深地嗅了嗅,药里带着丝丝的甜味儿。
咳嗽声是从最北的那间小房子里传来的,卢千阳顺着屋檐来到那间房的窗户边。
窗下一个小炉子,炉上放着一个砂锅,砂锅里的药汁翻腾,冒着热气。
卢千阳弯下腰,用手拎起砂锅里的木勺,轻轻地搅了搅。
窗户微开,卢千阳一眼看进去。
一张破得不成样子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人,厚厚的棉被把他全身包裹,只露出一个干瘪的脑袋来。
头上没有一根头发,只有一道伤疤如同一只硕大的蜈蚣趴在脸颊上。
于大名。
卢千阳心里一沉,想了想,还是走到门口,轻轻地敲了敲敞开的门。
侧躺在床上的于大名费力地睁开双眼,盯着门口的人影。
屋外风雨飘渺,屋里昏暗一片。
于大名根本看不清楚门口站着的是谁,但他心里很清楚,一定不会是家里人。
于大名张开嘴,颤颤地抖了抖,没有说话。
卢千阳自己走了进来,慢慢地来到了床边。
床边有把椅子,和蓉城乡间的那种竹椅差不多的样式。
卢千阳缓缓地坐了下来,那张脸正巧和于大名的侧过的脸庞对上。
“你……”
于大名老得不成样子了,满脸的褶皱,圆胖的脸仿佛泄了气的皮球。
他努力地睁开耷拉着的眼皮,盯着年轻的卢千阳。
卢千阳双肘撑在膝盖上,静静地盯着于大名的眼睛。
“方城方处长让我来问你。”
卢千阳没有多说一句,简单直接。
这让躺在床上的于大名顿时一惊,那双耷拉着眼皮仿佛有了气力,猛然睁开,满眼都是惊恐。
“你……”
于大名从被窝里伸出手来,颤颤巍巍地递出一根手指,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卢千阳。
“他让我问你,陈景瑜到底怎么死的?”
卢千阳一脸平静,轻轻地把于大名的手往下按了按。
他那双老如松树皮的手,很冷,冷得渗入骨髓。
于大名乌黑发紫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抖得厉害。
“外面的白布,黑花都是给你准备的吧?快入土了,说吧……”
卢千阳叹了一口气,于大名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除非他有极其强大的信仰。
于大名有没有信仰,卢千阳不知道,但是他从于大名眼里闪过的那一抹神色来看,他也是惧怕死亡的。
可是,于大名紧闭嘴唇,一言不发。
卢千阳淡淡地笑了笑,看着于大名,轻声说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好久都没有理会你了,甚至还巴不得你快点死,所以在你的药里加了麦冬和蜜枣,这么甜的药给你补着,不是要你的命么?你这肺癌,还能用那些药?”
于大名的眼角微微地抽了抽,还是一言不发。
“算起来,于科长,你都八十了吧。够本儿了!没必要守着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你还真打算带着那些东西进棺材?”
卢千阳侧过脸,看着门外的那一片烟雨,又叹了一口气。
“棺材都还没准备……”
“你!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于大名突然有了气力,声音居然提高了八度。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于大名的脸涨得通红,凶恶的眼神盯着卢千阳。
卢千阳又侧过脸,盯着于大名,眼神犀利,毫无畏惧。
“周天德是你故意手枪走火,打死的;言义兴也是你故意开枪打死的;还有后来落网的秦校长,一头撞死在审讯室里,也都是你故意给他留了机会。”
“陈景瑜死得蹊跷,也是你的手笔!你这么做,就是想彻底切断那条线,保护那些还未暴露的日本间谍,还有那些一直潜伏在中国的遣唐使后裔家族。”
于大名的嘴角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来,对他来说,能够潜伏到现在,自己是成功的。
卢千阳盯着他那双眼睛,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问了他一句。
“你到底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就算是你死了,刻在碑上总得是个真名吧?”
这句话仿佛有了神奇的力量,让于大名的眼神变得迷茫而阴郁。
“我,我是中国人!”
于大名费力地挤出一句话来。
中国人,他居然会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