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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千阳放下电话的时候,窗外的天边已经露出的鱼肚白,手机有些烫手。
他的神色很是凝重,天亮之后,也许会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这场战斗没有刀光剑影,也不会有枪林雨弹。
可是,这场战斗一定会在共和国的谍战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卢千阳的睡意全消,他静静地坐在床沿边上,双眼盯着窗外,心情既复杂又平静。
他的双眼居然有些了血丝,眼神坚毅而笃定。
同样,徐天也是双眼布满血丝,脸庞带着一抹淡淡的倦意,他刚送走方城。
方城被他安排在半山山脚的一家度假酒店里,管家和车也留给了方城,明天一早,方城要去拜访刘玉书,这样也方便许多。
送走方城,徐天的事情并未结束,因为还有另外一个人从北京赶到了香港。
他是坐船从深圳过来的,很晚,很晚才到。
等徐天回到那间充满东方古典美的办公室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坐在了方城刚刚坐过的椅子上等着徐天了。
这个人,徐天是绝对信任的人。
铁林。
铁林要苍老许多,除了那副从小到大都是桀骜不驯的表情外,其他的都变了模样。
花白的头发倒梳在脑后,高挺的鼻梁下留着一抹小胡子,胡须也是花白一片。
铁林的眉头永远都是挤在一起,这个岁数依旧如此,仿佛有太多的心事放不下。
“铁林,你来了……”
徐天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来,快步走了过去,坐在了椅子上。
铁林用深邃的目光瞥了一眼徐天,满脸皱纹微微地一展,或许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有片刻的放松。
“上周才回北京,怎么这次这么急?”
徐天把自己面前的紫砂茶壶和小口杯推在一边,又把方城喝过的玻璃杯也移到了一旁。
管家没在,他没打算给铁林泡茶,徐天知道,铁林也不在意自己这份随意。
铁林微微地点点头,想了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来给你下达任务的……”
铁林的话音刚落,徐天的眼角微微一抽。
铁林从未在自己面前说过这种话,虽然他就是自己与北京之间唯一的联络人。
只有在最为重要,最为机密的时刻,北京方面才会让铁林亲自来传达上面的指示。
铁林过去给徐天传过很多话,也下达过很多任务,从未有过像现在这么严肃而慎重。
徐天坐直了身体,静静地盯着铁林。
铁林润了润喉咙,轻声说道。
“组织上,让你放下所有的其他事情,只做一件事。”
“一件事?”
徐天的眼睛微微一眯,有些疑惑地盯着铁林。
铁林点点头,继续说道。
“上周,你递给上面的报告,批示下来了,最高层非常,非常重视!”
铁林把身体往前倾了倾,双肘撑在桌上,盯着徐天的脸。
“……”
徐天的眼神一凛,最高层,非常重视,铁林一连说了两个非常,足以证明自己在报告里的担忧引起了最高层的注意。
“你的判断非常准确,香港能否平稳过渡,回归,重点不在政治,经济上面,而是金融!那条国际金融大鳄已经在东南亚得手了,下一步,一定会在香港掀起一股巨浪……”
徐天顿时双眼微微一睁,不需要铁林再往下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一道什么样的惊涛骇浪般的光景。
那头巨鳄在东南亚国家屡屡得手,他一定会对香港动手的!
至于为何不是现在,只因现在的香港还在英国人手中,英国人还想要在这最后的两年里彻底掏空香港金融,等香港回归后,那头巨鳄再张开血盆大嘴,把整个香港一口吞下。
而现在,是拿它没有办法的,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并不掌控香港,另外一方面是没有人重视,甚至我们的高层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上面的具体指示是什么?”
徐天缓缓地问了一句。
铁林侧过脸,看了一眼窗外维多利亚港湾渐渐明亮的清晨,凝重的脸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更是在香港呆了半个世纪,你熟悉香港金融的方方面面,又对那头国际金融巨鳄非常熟悉。高层让你立即组织人手,进行预案研究,务必在香港回归前半年内上交北京!”
铁林又稍稍顿了顿,回过脸,盯着徐天的眼眸,想了想,继续说道。
“你要做好准备,上面随时可能通知你秘密回国汇报具体情况。”
徐天的眼角微微一颤,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徐天……”
铁林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徐天把眼皮一抬,看了铁林一眼。
他知道铁林要说什么,铁林要劝自己。
“徐天,田丹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忘了她吧。”
铁林还是了口,徐天的脸平静如水,沉默不语,只是他的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忧伤。
“田丹是死得冤,在那个年代,谁不冤呢?组织上也早已为田丹平了反,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放下了。我知道……”
“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股怨气,这股怨气也不知该向谁发,组织上也觉得对你很是亏欠,上面该做的都做了,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徐天的嘴唇微微地抖了抖,默不作声。
他的心思,只有铁林懂得。
徐天之所以再未踏上大陆一步,心里过去的坎儿就是田丹的死。
她死得冤,实在实在太冤。
如果说王美兰的死是凄惨,田丹就是悲惨。
她在那场浩劫中,被人逼疯,可是一个被逼疯的女人,依然没有被放过。
他们押着疯疯癫癫的女人每天游街,每天批斗,参与的所有人要么是凶手,要么是看客。
无论是凶手,还是看客,他们在那一刻,居然从未有过一丝的怜悯,那群人的脸上除了毫无根据的仇视,就是冷漠得残酷的笑容。
也许,那一夜的瓢泼的大雨是对田丹最大的恩赐,疯癫的田丹在暴雨中舞蹈了一夜……
天亮,雨停,那具被冲刷得洁白无瑕的尸体漂浮在雨水中。
那场暴雨,依旧没有冲刷干净这人间无比丑陋的污垢。
远在香港的徐天得到了消息,他并未因为田丹的死而心有怨恨,也未因为此事而放弃心中的信仰和自己的职责。
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不想再踏上那片他热爱的土地。
或许,这是他灵魂深处唯一的,最后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