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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江西方向驶来的火车上,人满为患,停站上客时刻,人挤人,脚贴脚,提着行李的乘客更是寸步难行,双脚放在过道的乘客勉强收回脚,过道才算宽了些。
陆程洄艰难地将行李袋举起,塞进头顶的行李架,才坐下来。
她身边的姑娘递给她一瓶水,陆程洄抿了一口,放在腿上。
对面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婴儿扑闪着葡萄一样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她。
陆程洄忍不住逗了逗她,小婴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坐在妈妈膝上手脚乱晃着,裂开只长了一颗牙的小嘴,可爱极了。
小婴儿的妈妈看着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让她叫姐姐。
小婴儿就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
火车上人多,耳边充斥着喧嚷杂乱的说话声,陆程洄觉得燥热得很,脱掉了羽绒服,里面只着一件纯色保暖内衣,也不会觉得冷。
小婴儿对陆程洄很好奇,拉过她的手,咯咯咯地笑着,小嘴微张着,落下来的口水还会滴到陆程洄手上。
陆程洄向来喜欢小孩,也由着她拉住自己。
倒是小女孩的妈妈,看着两人相交的手,脸色突然一下子就变了,一把扯回小婴儿的手,给小婴儿转了个身,背对着陆程洄,眼神躲躲闪闪不肯和陆程洄对视。
就算是小婴儿不高兴地哭闹不止,她也不让孩子再接触陆程洄,身体往后缩了缩,就像在躲什么病毒。
陆程洄看着自己的手臂,因为伸长了手,衣袖后退,露出了一截手臂,和青色纹身,仔细看,似乎还能看见纹身下的皮肤凹凹凸凸,不平滑,甚至略显狰狞。
她脸色平静地拉好衣袖,从兜里摸出纸巾擦干净手背上的口水,没有再看母女二人。
旁边的梁怡本来对小婴儿不感兴趣,上了车就有些恹恹的。这会儿看到陆程洄的纹身,突然来了精神,直说很酷,说自己也想纹身,但是父母不准,然后又说到自己的闺蜜也有纹身,话题一路远走。
有时候,陆程洄很佩服梁怡,即便没有人搭腔,她一个人说话也能说上很久。
梁怡和她是同一所小学校的老师,恰好两个人有是同乡,这一次就一起回家了。
昨晚一直没睡好,眼睛酸痛感很强烈,陆程洄闭上眼假寐,梁怡见状慢慢地也安静了下来。
闭上了眼,脑中思绪却不肯停下来,脑中跑马灯似的不断地闪过很多以为早已忘记的事情。
第一次提着行李走进学校,衣衫破旧的中年男人现在学校门口以最大的微笑欢迎她。
每逢教师节放在桌上的新鲜芍药花,还有笑容单纯的小孩们依赖的拥抱。
浑身雪水、狼狈不堪的妈妈哭着要自己回家。
……
还有那时年少,总爱偷偷摸摸看她,偷偷摸摸对她好的清澈少年。
最后,是昨天接到的电话。
电话是李医生打来的,李医生告诉她,她妈妈陆芳可能生病了,可是怎么也不愿意配合检查,希望她可以劝劝陆芳。
挂断李医生的电话,她就打给了陆芳,电话迟迟没有打通的那几分钟里,她再一次感受到了可能失去家人的恐惧,她不敢想象,如果她不在,陆芳出了什么事她要怎么面对自己,原谅自己。
眼眶突然发热,泪水从眼尾充满眼角,眼眶即将承受不住。
猛地睁开眼,陆程洄仰起头,快速眨动眼睛,将眼泪逼了逼了回去。
低下头,和对面女人好奇的眼神在空中交汇,那女人像被刺了一下,仓皇地转过头。
陆程洄没说话,再次闭上了眼。
脑子里还是浆糊般乱糟糟的一团,硬座坐着并不舒服,陆程洄有些难受地不断更换坐姿,窗外美丽的田间景色她也没有心情去欣赏。
她不太习惯用火车上的厕所,总觉得,摇摇晃晃的,一个不注意下面的小洞会蔓延成一个大洞,然后裤子都没穿好的她下一秒就会掉进洞里,被碾得渣渣都不剩。
所以她口渴总也只是轻轻润一下口。
临近晚上,她才有了尿意,走的时候叮嘱梁怡看好行李袋。
她刚走到厕所门口,就到了一个小站,火车晃晃悠悠地就要停下来,乘务员眼疾手快地先她一步锁上了厕所门。
五分钟停站时间,回去又要跨越重重小腿障碍,陆程洄也懒得走,就在厕所门口等到再次发车。
上完厕所出来,就看见梁怡提着行李袋站在门口,缩在身子给过路的人腾空间。
梁怡说她憋不住了,她把行李袋递给陆程洄,让她在门口等她一下。
再回去的时候,两个人就看见梁怡的位置被鸠占鹊巢了。
坐在座位上的是一个精神矍铄、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她悠悠地剥着一个白水蛋,一小半屁股还搁在陆程洄的位置上,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仿佛这座位本来就属于她。
梁怡坐火车本就心烦气躁,这一幕刺激得她一下就炸了,走过去直截了当地让老奶奶起来,老奶奶专心剥蛋,连眼神都没有赏她一个。
陆程洄赶紧把她拉到自己身后,语气温和地先替梁怡道了歉,然后告诉她她可能坐错了位置,这是她们的位置。
没想到,老奶奶表现非常淡定,掏出票来看了看,说了句原来她买的是站票,然后悠悠地将票放回口袋,屁股稳稳地落在座位上,完全没有要让座的意思。
“那你还不快起来!”梁怡在陆程洄身后大声嚷着,好几个人被吵醒都转过头来看,迷迷糊糊中都是看热闹的眼神。
老奶奶没搭理她,倒了杯茶,吃蛋。
这时候,小婴儿的妈妈也没睡,一直看着三个人。
大约是梁怡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有些害怕往后坐了坐,小声地说:“我看你拿着行李以为你到站下车了。”
陆程洄心里笑了一声,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上车的时候,她和这位年轻的妈妈就目的地展开过简短的讨论,现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心虚。
这时候小婴儿也被周怡的大嗓门吵醒,迷茫着一双眼,眼神转了一圈,看到陆程洄兴奋地伸出手要抓住她。
陆程洄看了一眼,便转回了头,她再次问老奶奶可不可以把位置让出来。
老奶奶接下来的话彻底颠覆了陆程洄和梁怡的世界观:“要不你给我点钱,让我补个卧铺,座位我就让给你。”
沉默三秒,陆程洄的回答是,拉着抓狂的梁怡转身走掉。
对方是个老奶奶,不管怎么占理,只要吵起来还是她们两个年轻人理亏,更何况一车厢的人都在睡觉,再把别人吵醒,大概会惹众怒。
走出这节车厢前,她听见,身后年轻的妈妈对老奶奶说,刚才那个女的手上有纹身,随时可能掏出刀来砍人,奶奶真勇敢。
这下陆程洄是真的笑出声了,这年头出门真的怕遇见奇葩。
自己这是什么运气,难得坐回车就让她遇见这么大的奇葩。
这趟路程,真的是,令人不太愉快啊。
最后,陆程洄带着梁怡在靠后的车厢找到了位置,车厢很空,仅有的几个人都是脱了鞋躺在座位上的,只有脚露在外面。
这会儿,梁怡也不抱怨了,这边比之前的车厢宽敞很多,她想怎么坐都可以。
把行李袋放在座位上,陆程洄躺下来,把头搁在行李袋上,脚还放在地上,姿势略别扭躺到了下车。
下车的时候是凌晨,路灯把街道都染成橙色,在冬天的夜晚看起来却并不那么温暖。
□□在外,拿着行李袋的手早已经冷得像冰块一样。
火车站外面有几辆计程车停在路边,都被前前后后出来的人先下了手,陆程洄迁就梁怡的步子,走出来时出租车已经都载着人走了。
两个人往前走了十多分钟才拦下了一辆挂了空车牌的出租车,打开车门,才发现副驾驶已经坐了一个人。
司机也没问去哪儿就让她们上车,陆程洄四处望了望,附近没有新的出租车出现,梁怡已经坐了进去,她也只好上了车。
上车之后,两个人先后报了地址,司机没说话,直接开了车。
前座的人下了车之后,司机转了个弯,往回走,计价表蹭蹭蹭往上涨,闭眼休息的陆程洄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这么明目张胆的绕路陆程洄还是第一次见,这是当自己是人傻钱多的外地人?
她身子往前倾跟司机搭话:“师傅,您绕路了吧。”
师傅没说话,陆程洄当他是心虚默认了,继续说。
“一会儿就从这段路的钱开始给,你看行吧?”
司机师傅一个猛刹车,陆程洄被弹了回去,像弹簧一样,还反复了两下,本来专心玩手机的梁怡也弹起来了一下,抬起头来。
司机师傅转过头来,脸色很难看,说:“你要是不想给钱就下车,这生意我不做了,你坐别人的车去。”
凌晨时分,寂静的街上连个行人都看不见,偶尔路过一辆小车还是私家车,再等一辆出租车谈何容易,再说了,这么晚了也不安全。
陆程洄这才看出来,这师傅就是吃定了她们不会因为这十几二十块钱下车才这么嚣张。
这车就这么停着,计价表依旧跑得很欢快,司机瞪着眼盯着陆程洄。
眼前的一切让陆程洄心里挤压已久的烦躁瞬间到达顶点,火在胸中不断燃烧,放在膝上的拳头攥紧到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