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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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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一六六六年十月二十九日
英特雷共和国相位港西港(旧撒伦波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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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起床了。今天日程表上有要事。”
他是被犹如朝阳般清脆悦耳却毫无感情的声音叫醒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帐,照在年轻男子的脸上。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下意识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极其勉强地对着阳光睁开了眼睛。
可恶,又在梦里重温伦尼的记忆了,他想。
在那个梦里,有永远忘不掉的血腥气味,还有那只剩一条手臂还在奋战的少女。
但他不觉得这是个噩梦。
因为除了在梦里,他根本见不到她。
擦了擦眼角后,他站起身来,迎着阳光走到窗边。光明刺透他的睡意,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要融化一般。
从他的卧室窗户向东望出去,能看到相位港的象征物。
横断水门海峡的相位大桥在朝阳照射下映出金绿色的光芒,直射入他的眼帘。
窗外飘扬着代表英特雷共和国的赤色军旗以及拖在它下面的一大串纹章旗帜,象征着这座豪华精灵风建筑物的新主人。
虽然南方诸国从神圣柯曼帝国独立了,但纹章官这个职位不仅没有消失,业务量比起帝国时代还不降反升。
从前只有贵族和皇家特许组织才能拥有的纹章,现在每个议员、豪商、军官、公司都想要定制。只要是有纹章的人,但凡有机会就把它们挂出来,独立宪兵队也不能例外。
那些旗帜上的盾形纹章旗分别象征着“英特雷共和国督军使”、“英特雷军首席参谋”、“狭海所有自由军的军法官”、“相位港临时总督”。每个纹章都被划分为四个象限,也都有着头衔持有者的专属象限,描绘着持有者的个人纹章——其结构就如某个世界中某些国家旗帜上的小小米字旗。
那是在天蓝底色上散布开来的赤红色菱星,宛如血滴的象限。
这一大串纹章代表了这座城市名义上的统治者,即耐门·索莱顿少校。
也就是他本人。
在相位港的激战后,军政府善后的指令很快到达了这座城市。议会变成了看守议会,和叛乱豪门与精灵东方公司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市长和议长都被解职,在重新举行地方选举前由独立宪兵对相位港进行军事管制。
和新任命一起到达的是堆积如山的命令,返还回去的则是浩浩荡荡的请示书,然后再次通过传送魔法到来的是干净利落的批准。孔提·福克斯独裁官给了他几乎所有需要的授权:组建国民军、征收税款、审计国库和市金库、提拔幕僚、处决罪犯……等等等等。
“马上就要到早饭时间了。您最好不要迟到。”
听到记忆库用他梦中女孩的声音发出了提醒,耐门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知道了。”
年轻的少校随口回答,穿上自己最好的红色军礼服。他犹豫了一下,又像往常一样将“那件”深红色的独袖军装像披风一样系在身后,走出门去。
楼道上的哨卡撤掉了两组,也不再都是正式的自由军士兵担负警卫职责。宪兵队里的老兵们大多已经被派了出去,镇压不法、征募士兵、接手行政工作,代替他们的是一些刚刚招募的新兵。
这些新兵中大多数人都是女性,女性中的大多数都是金发的,似乎有力地证明了市井中的流言。年轻的金发女孩子们穿着不太合身的军服,有些不自然地摸着手枪,在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女性士官们率领下守卫着楼道,不少人拿着卷轴纸在低声朗读着。不识字的在学认字,认字的在学魔法,会点魔法的在学习连接魔网的定式魔法。
“长官。”“长官阁下。”
耐门点头回礼,在军官和士兵们的敬礼中走下楼梯。
楼下是独立宪兵司令部的正餐厅,担负着喂饱在这个建筑群四周居住的一千多名官兵的职责。作为精灵公使的餐厅时,它曾是用于举行国宴的会场,有一张长得吓人的大宴会桌,传说旧精灵帝国的克莱昂皇帝曾在它上面宴请了半个元老院的一百多名宾客。
——遗憾的是,耐门只在这件古董旁边享用过一顿早饭。
他推开餐厅的门,里面的军人们正在成群结队地从那张沦为自助餐桌的国宴桌上拿取食物。餐厅的主要空间里,密密麻麻地摆着本来是仆人吃饭用的小餐桌,这些餐桌和简单的圆木椅像方阵队列一样排布开来,每张桌子周围都可以坐上至少八个人。
按照自由军条例,吃饭的时候可以不必行军礼,但人们还是自发地对他们和她们的长官行了注目礼……然后人们又将目光投到了餐厅的一角。
和前几天一样,在角落一张普通的桌边,已经坐着三位年轻的女性,只特意空着一个座位。少校深深吸了口气,闻着食堂里弥漫着的食物香气,在桌旁坐了下来。
——她们就是让耐门把那张大餐桌撤到食堂角落的原因。
“早,耐门。”梅蒂·克罗索的问候就和她的金色短发一样清爽,毫无客套,就像兄妹或者多年好友之间的问候那么自然。
“晨安,索莱顿先生。”化名做蕾芙·纳姆洛克的帝国第一公主奥莉亚·休·柯曼平静而优雅地向他道了早安。
“起得真早呢,督军使阁下?”相位港数一数二的实力派女渠帅张时翼的问候带着三分挑逗,语气里有着东方特有的抑扬顿挫,带着升调的尾音软绵绵的,就像情人之间的挑逗一般。
这三位美女几乎是同时向他打了招呼……
——丝毫看不出,几天前她们的手下几乎在这餐厅里演出全武行。
在搬进来的第一天,张时翼那羽扇纶巾的大管家率领的厨子队伍带了六箱油光发亮的青牛府烧鸭,梅蒂则带了一支规模相同、针锋相对的英特雷厨师,他们装备了三满桶鳕鱼。帝国第一公主的队伍最小,但却最为豪华,由一名全权宗座使节和三名帝国御厨级别的男女厨师组成。为了座位和菜的种类,三方的随从们差点打了起来,最后协商的结果是耐门不得不吃下了相当于午饭三倍分量的早餐。
最后解决的办法还是安妮的记忆库提供的:整个餐厅被紧急改装成了一种被称作“自助餐”的样式,由后勤部提供材料,让所有的厨子们分别做菜来喂饱整个司令部,官兵们则自由取用自己的食物。这些美食在极大地提高士气的同时,也解决了耐门的一部分困扰。
当然,早饭必须和三位女士共餐这个困扰并没有被解决。尤其是,今天的她们看起来也不太对劲。之前耐门都装作没有看到,但在就坐之后,实在不能再装作没有看到了。
“梅蒂就算了,你们两位女士的头发……”
——张时翼的蜜色单马尾变浅了很多,能看出是假发。至于奥莉亚公主,那头黑色的垂腰长直发竟然全部都变成了金黄色。
两人对望了一眼,看了看对方的头发,脸上都闪过一抹红晕。
“才、才不是为了你去染发的呢……才怪。”张时翼拨了拨马尾,“这个金色怎么样?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再换几种。”
奥莉亚的回答简单直接:“我在魔网上看到有这样的易容魔法,就试了试。希望你会喜欢。”
一抹苦笑浮上耐门的嘴角,他不知该做何种反应。倒是梅蒂放下了餐叉,望了望自己左右两边的邻座,才恍然大悟般地一击掌。
“原来你们两个突然都染了金发是觉得耐门他喜欢金发啊?不是的啦。耐门他要找金发的年轻女孩子,是因为他以前的副官塞菲尔小姐,一个金发大美人。她在伦尼之战里失去联络,下落不明……”
耐门张了张嘴,想要阻止梅蒂,但却发现不知该如何阻止。他不想再听下去,抓起面包从桌边想要走开。
几位女士都发现了他脸色的变化。张时翼想要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手却在半空中尴尬地停住;奥莉亚半站起身,直接抓住了他的左手;梅蒂则有些错愕地叫住了他。
“那个,耐门,我说的这些话是不能说的吗?塞菲尔小姐失踪的事情,不是宪兵队的大家都知道的吗?”
“嗯。”耐门轻轻地、但却是坚定地将手抽了出来,“请继续说,我只是有紧急军务而已。我不想再听一遍我自己的事情,失礼了。”
他快步离开餐厅,走下楼梯,装作没有感到背后的视线。
耐门知道,梅蒂说出这件事情,并不会损害他的形象——至少也比“一个酷爱金发美女的好色军官”好得多。恐怕,在奥莉亚或者张时翼看来,安妮·塞菲尔只是一个已经死去的竞争对手——或许可能连竞争对手都不算。这种感情通常都会挣得几滴眼泪和一些加分。
但耐门不想接受这样的同情。一点也不想。
他相信,不,他知道安妮还活着。他会找到她,恢复她的记忆。
在那之前,他不想受人同情。
二楼被独立宪兵参谋部占用了。已经吃完早饭的参谋们在庞大的英特雷共和国大沙盘四周忙碌着,暂时没有工作的人则在打盹。
沙盘上的舰队棋子和部队棋子三五成群,仿佛一盘设定在特定区域内的外交游戏。区区几天时间,当然做不出这么精细的沙盘,这大沙盘也是在精灵公使馆里的意外缴获。
只有实际站在沙盘前面时,他才对之前形势的危险稍稍有了些感觉。耐门不是科班出身的参谋军官,连军棋和外交游戏也只是偶尔玩玩——那还是克拉德·洛佩斯留在福利院里的,现在恐怕也被烧成一团灰烬了。
“难怪他们要放手一搏。如果不是第七舰队的力量,这座城市,甚至整个英特雷都已经易手了吧。”
代表圣森的绿帆插满了英特雷狭海周边,帝国的灰色陆军棋子则摆在各个港口上。当自由国家的全部力量都倾泻在耶拿和布莱尼姆的战场上时,圣森和帝国的远征军已经占据了七、八处沿海的要津。只要再拿下相位港,在英特雷湾和狭海的领土就将连为一体,英特雷共和国只能困守双岛内陆诸郡,根本无任何威胁可言。
指挥这一作战的精灵远海舰队司令官德雷韦恩·曼德里尔·“英特雷乌斯”出身四大家族,在击溃了第五舰队后,已经是精灵海军序列中仅次于两海舰队总司令邱吉拉斯上将的大人物。如果再达成这一目标,他将会成为精灵帝国崩溃以来最成功的圣森将领。
幸好这一切只是如果而已。
在陆军停火之后,三方角逐的战场就转移到了海上。以相位港和法忒斯共和国的首都派洛为出发点,代表反攻计划的箭头填满了狭海,不仅指向所有被帝国远征军占领的失地,还指向精灵和圣森东方公司所拥有的所有贸易站、港口和租借地。
不管“英特雷乌斯”的名号多么显赫,自由诸国已经腾出了手。看起来,是该让精灵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那些港口和商船队看起来就像一个个脆弱的鸡蛋,完全暴露在自由陆军和海军构成的铁拳之下。
“战斗大概会在精灵们集中起一只足够大的商船队强行突破的时候爆发吧?”
在这沙盘前站了五分钟后,这股昂扬的激情改善了耐门不算太好的心情。
“长官,抱歉让一下,我们要更新定时联络。”一名参谋从他身边挤过,“刚才法忒斯小舰队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和第七舰队三分舰队汇合,将在今天上午进港。”
“法忒斯小舰队?”耐门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是的,由于一路顺风,他们预计将在今天上午到港而不是下午。参谋部正在更新日程,”那参谋掏出怀表,“欢迎仪式将提前举行,可能要和交易所的第一次交易合并。”
耐门吃力地从记忆中调出今天的日程表,回想着参谋提到的事件。在相位港的每天他都过得像打仗一样——虽然之前他也一直在打仗,但却并没有这么多的日常事务。作为第五次自由战争的英雄和相位港的临时总督,他的出现就顶得上战争公债的几个点折扣。
“欢迎仪式……啊,是了。我的增援,还有那位女士都要大驾光临了。”
那参谋小小地吃了一惊:“这么提到无上可敬的总主教阁下是不礼貌的,长官。我听说有些法忒斯人很是狂热。总主教阁下能到相位港来,对我们在本地的经营可是有很大帮助的。”
“哦,多谢你,少尉。我会注意的。”
嘴里这么说着,耐门却怎么也严肃不起来。革新会总主教邦妮·塞菲尔大人的行程就是在他的卧室里制定的,这趟旅程就是为了获得征用英特雷新教各修会力量的机会。他话锋一转,开始问另外一批来宾。
“那我们的后续增援呢?又过了几个礼拜,应该能从受损较小的意美亚军和法忒斯军抽出人手了吧。”
“都在第七舰队的分舰队上。不过,人数不多,不会超过五百人。”
“可那都是军官。够搭起两个师的架子了。”
一个自由师需要五六百名各级军官,而一个国民警卫师也需要两三百人。这算个好消息,耐门想。
“希望带队的将军不会太难缠。”
他不在乎交出权力,可他也不想让独立宪兵,这支由自由军中命最硬的士兵组成的队伍受人欺负。
耐门拿起代表自由军的红色棋子,用力摆在相位港的位置上。之后,他离开大厅奔赴港口,去检查那里的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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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会过得非常迅速。
检查完所有的准备工作、同各个不同部门的下属和合作者确认过情况和进度后,耐门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相位港所有头面人物——当然包括督军使宅邸里他的下属和女伴们——的包围之中。
用东方的谚语来说,仿佛“从狭窄的缝隙中奔过的成群白马”……
“但时间到底和白马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似乎连安妮的记忆库也被难住了。
在记忆库忙碌地查找的时候,耐门站在西港的码头上,眺望着停泊在港湾内的遮天帆影。
耳畔的礼炮回环轰鸣,巨大笨重的四桅运输船慢慢地靠上了码头。
围观的人群适时地发出了一阵欢呼。会到这里来的人们,除了居心叵测的密探之外,基本都是对自由军抱着一份期待的普通民众,任何能增强自由军力量的事情都会增强他们的信心。
耐门转过头,向着人群挥了挥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更大的欢呼。
“看呐!那就是击退帝国皇帝的‘伦尼的英雄’!”
“自由陆军与海军万岁!”
“那就是相位港的新主人啊……真是年轻啊。外表很有迷惑性么,真看不出是个占领没两天就悄悄忙着搜罗美女、荒淫无道的家伙。”
当然,这样的窃窃私语,耐门是听不到的。就连那些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也没听进去多少。年轻少校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舷梯上。
首先从舷梯上走下来的,是个他颇为熟悉的、略有些发福的灰发中年人,第七舰队第四分舰队的费舍海军中将。第七舰队的卫元帅亲自率领着主力舰队去追击英特雷乌斯的圣森舰队主力,将后方照例交给了负责经营的费舍将军。
“几天不见,阵势不小啊。”费舍中将赞叹道。
耐门随口谦虚了两句:“勉力维持而已。让这座港口恢复正常运转已经很吃力了。”
“看起来一切可以照我们的约定办了。具体经办人是?”
“银行的事情是克罗索家。拍卖公司财产的事务繁杂,我暂时交给了张氏和另外三家本地望族,利用他们的人才处理。您要是有需求,直接找他们交涉就可以了。如果有什么第七舰队特别需要的舰船、物资或土地,在您的份额里可以优先挑选。”
“那我就不打搅你们陆军的正事了。”
跟在海军中将身后的,是位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看起来约莫四十五六岁,戴着橙色半透明单片眼镜的黑发绅士。他穿着法忒斯军的绿色军服,肩头有一颗将星,还有配套的银色十字。是位少将。
耐门微笑着,先敬了个果决而迅速的军礼表示友善,没把难题留给对方。对面紧绷着的表情明显也放松了,回了个同样坚定利落的回礼。双方的手紧握在一起的同时,交换了彼此的身份。
“相位港临时总督,英特雷督军使耐门·索莱顿少校。”
“原第三自由师参谋长,现任第十四自由师‘诸海’指挥官,杜布雷·高霍少将(DupleixGodehau)。我也是久仰您的大名了,年轻的总督阁下。”
“不用客气,叫我少校就可以了,高霍少将阁下。”
战前自由师总共有十二个,如今剩余的三个共和国在补足缺额之余正在竭力扩军。第十三自由师的代号是“奇迹”,那是邦妮·塞菲尔作为法忒斯督军使一手征募、组建的部队。耐门将要负责征募的第十四自由师排位在它的后面,军政会议决定给它起名叫“诸海师”(14thFFDivision"Overseas")。
另外一名军官就跟在高霍的后面。他的态度更加友善一些,直接跟在少将后面回了礼,并主动向耐门伸出了右手。
这位有着浅黄色卷发的军人穿着意美亚军棕黄色的亚热带军服,看起来比高霍少将年轻不少,三十多岁的样子。他右手带着特制的手套,只有三只手指,食指和中指不见了。
“重建的第九国民师‘龙枪’指挥官,原第九‘拳刃’国民师所属,施洛普·克里夫上校(ShropClive)。”
“啊,拳刃师的克里夫?我们在伦尼时见过一面。”
“彼此彼此。”
原来的第九国民警卫师“拳刃”在伦尼守卫战中全军覆没,只有克里夫中校保留下了半个有建制的营。唯一幸存的中校团长作为战斗英雄得到了提升,赶来重建这支全灭的部队。
重建之后,这个师的象征武器从攻击距离最短的拳刃变成了全长超过七米的龙枪——第九国民警卫师“龙枪”(9thMF
Division"Dragonlance")。
这两名高级军官率领着从佛提堡和法忒斯赶来的新军官团,两人胸前的勋表上都有代表“临时授衔”的小勋章。这次增援的军官团只有应有人数的一半不到,军衔和履历也比应有的低——无论哪个主力自由师都没剩下多少资深军官了。
但围观的民众们并不清楚这一点。他们能看到的,是这支军队肩头密布的银星和他们胸前的勋表,以及闪耀着各种魔法光芒的全套装备。这次的援军甚至还带了一个超编的骑兵连来,那些高大的北方马和混血天界马也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人们啧啧赞叹着这些援军的军衔之高,装备之精良,隐约也觉得收复狭海指日可待了。
双方交换了彼此的情况后,很快将具体工作移交给了下面的参谋军官们。未来的第十四师和第九国民师的参谋们刚从船上下来,便带着旅途的疲惫赶往宪兵司令部,去接收部队的补给和营房,留下将军们在码头上继续操办重要但无聊的仪式。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啊,剩下一半的军官和部队军费也都要靠少校您的工作了。在我的师里,要留出多少空额给名誉军官都可以。”
“嗯,我的师军官缺额高达三分之二……或者说,龙枪师对这笔钱的需求更大。”
名誉军官是自由军常用的筹款方式。很多议员脱下正装就披上了上校或者少校的军服,率领着一个团、一个营的部队,并负担征兵和后勤;也有不少重要的赞助者选择挂名的参谋或魔法军官职位。
“我不打算大规模征募名誉军官或民兵,那样可能会影响部队的战斗力。”耐门摇了摇头,“我的计划是,先各组建一个团作为两个师的核心部队,用于讨伐皇帝党人和解放沿海沦陷各郡。筹款计划今天开始就会进行,如果两位精神还好的话,我恳请两位也在这里协助我们的工作,让那些捐款人和债券购买者增加些信心。”
谈到这些话题,三个人都苦笑起来。从见到耐门摆下的阵势时开始,高霍和克里夫就知道了他的用意。作为自由诸国的军官,他们不可能像帝国的同行那样全身心投入在作战和训练上,从地方争取军费也是工作的重要一环。
“筹款吗?愿意效劳。当然,今天的主人公应该不是我们。”
“那位比我们更擅长这个工作的嘉宾,也该靠港了吧。”
克里夫上校的指向海面。第二轮礼炮逐渐响了起来,人群又一次兴奋地骚动着。
在人群后方的角落,几个打扮低调的姑娘正在窃窃私语。
“你认识旗语吗?”
“我在码头混引水员的时候学过一点点。那旗语的意思是……”
化名做白睿思的前盗贼工会女干部眯起眼睛,望着慢慢地驶近码头的第二条船。
和运输军官团的那条又笨又重的商船不同,这是一艘战舰,还是一艘挂满了三角帆、有着三层甲板和众多魔炮的快速主力舰。
主桅杆到后桅杆的横桁上悬挂着简短的入港致敬旗语,但在舰首到主桅杆的主旗语区域却还挂着其他的消息。
前盗贼工会的“貂皮”狄美衣不认识词,但她知道每面旗帜代表的字母和短语,就把每面旗帜代表的字母抄在代号是“白丝”的白睿思的笔记本上。
白睿思一个一个地把这些字母拼起来,读出对应的单词,转告给身边的两位同伴。
“它的意思是,代表无上可敬的诸神代言者,向第七舰队和相位港致敬——”
能用“无上可敬的诸神代言者”这个宗教敬称的人,在南方诸国只有一个。船头飘扬的白底金圣徽战旗也同样在昭示这条船主人的身份。
“所有礼炮齐鸣!欢迎所有教会的总主教,邦妮·塞菲尔阁下莅临相位港革新会!”
相位港革新会的一位辖主教不顾礼仪地从耐门这些军官身边冲过,冲到码头栈桥的尽头大声喊道。
仅仅在一个月前,他的教会还算是朴修会的一个重要分支。现在,原本的四大新教修会都承认了自己位于当世最伟大的神学家邦妮·塞菲尔之下的事实地位,革新会才是凌驾于协约、律修、朴修、自省四会之上的第一教会。只要能解决最高段位神术的问题,名分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这最后的一轮礼炮放空了所有的岸炮,港内整支舰队也开炮应和。所有的火炮鸣放完毕后,突然间,整个码头突然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只留下海风的声音。
就在这片意外光临的沉静之中,身着一袭纯白色薄纱长裙的邦妮·塞菲尔总主教的身影出现在船头。
邦妮的步伐说不出有什么威仪,她的姿态也并不显得十分特别;可每个人都觉得,她正坚定地行在自己的道路上。她那半透明的冰蓝色水晶高跟鞋踏在踏板上,留下没有一丝偏移的投影。
那仿佛一朵圣洁而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能让人感到一种宗教层面的安宁与平静。
耐门几乎无法把她与那个自己曾经认识的女孩联系在一起。他认识的那位邦妮·塞菲尔,虽然冷静睿智英明果断,有些时候令人难以接近,但也还是个能沟通、偶尔会说笑的美人。而今天的邦妮,看起来就像……
“就像‘圣女总主教’这个词语变成了真人。”
他用没有任何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自己说道。那种坚定、宁静而能冲破一切的气势,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邦妮在那名辖主教的面前停下脚步,用如冰霜一般的眼神打量着他。辖主教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右脚后撤,准备向她行单膝礼;但邦妮的右手闪电般探出,挡住了这位辖主教大人的进一步动作,并说出了下船以来的第一句话。
“不必向我行礼。我到英特雷来,是为大家带来祝福的,不是来行威福的。让我们一同建立更好的教会吧。”
她的嘴角终于解冻了,浮现了一丝笑容。那一瞬间,耐门仿佛在她的微笑中看到了安妮的影子。
然后,一个广域的祝福神术以她为中心展开了。
每个人的眼前都闪过一抹金光,紧接着感到了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扫了过去,将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如果要形容的话,那就像好好睡了一觉后起床时的那种清爽感觉。
这不是什么高段位的神术。事实上,几乎每个有点身份的牧师和教士都会谨慎地使用这种神术,方便教义的普及和坚定人们的信仰。但能够像这样轻松地对上万人规模的人群使用祝福术,却毫无疑问是顶级神术使用者的证明。
“冰霜的圣女”和祝福的微笑之间的反差,轻而易举地抹消了相位港人心中最后一丝心防。没有人再去在意邦妮的年龄和性别,也不再对一个远方的圣女有什么疑问;人群被突然爆发的狂热填满了,浪潮从他们当中扫荡过去,激起的欢呼声简直可以掀翻整个西港。
“圣女万岁!”“她是个好牧师呢。”“感觉她真的能建立一个更好的教会。”
人们一边欢呼,一边交流着彼此的观感,场面非常热闹。只有不多的一些对新教始终心存疑虑的,和在之前就认识邦妮·塞菲尔的人还能保持冷静。
正教派驻相位港的宗座特使,伊奥奈特·哈特曼令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低声对身旁的奥莉亚说:“她就是你之前遇到过的邦妮·塞菲尔?确实很有威胁。要在这里光大正教,恐怕确实不太可行。”
“是啊。她确实是个非常非常危险的对手。”
奥莉亚公主说着,将目光投向站在前面不远处的耐门。在听梅蒂说清了耐门的故事之后,她悄悄将自己的头发改回了帝国皇族的黑发。
接着,她又将目光挪向站在耐门身后的张时翼和梅蒂:梅蒂看起来有些过度兴奋,而张时翼的左拳一直紧紧地握着,就像她随时都准备投入战斗一样——有趣的是她仍然保留着那头和她的肤色、体型有些格格不入的金发。
看来感到紧张的不是我一个人,帝国的公主在心中苦笑着。邦妮·塞菲尔就属于那种即便什么事情都不做,也能给人造成巨大压力的人。早在她只是一个区区的“布鲁托·卢瑟议员”时,帝国的安全部门就已经成天在提着这个名字。
“幸好我准备了对策……”
接着,她看到邦妮·塞菲尔快步走过栈桥,向她们的方向走来。她和耐门交换了一个眼神,年轻的代理总督便离开了人群,走向她的身边。又一个提前商量好的桥段,奥莉亚有点不满地想着。
“终于见到你了,我的英雄。”
邦妮友善地伸出手来,并扔下了一句令人震惊的发言。她的声音清晰而响亮,不容任何误解。能听到这句话的人,几乎全都陷入了惊愕之中,包括耐门·索莱顿本人。
“她刚才是说‘我的英雄’没错吧?这是什么含义?”
“嘘。安静。我们可能在见证一个了不起的场面。”
耐门在心里腹诽着“你该先和我对一下剧本啊”,犹豫着该如何行动。看起来仿佛应该上去握手,但那么令人惊愕的一句话让他不得不采取一些预料之外的动作。
年轻的少校托起对方的右手,沉声道:“如果这是诸神的意愿,我愿意成为塞菲尔小姐的英雄。”
他单膝跪地,低下头,在邦妮·塞菲尔的右手手背轻轻一吻。他说的是塞菲尔,而不是邦妮。他发誓过要成为安妮·塞菲尔的英雄。
圣女的反应并不像她的表情、神态那么难以接近。她的手心是温暖的,在他突然的一吻之后,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那意味着她听懂了。邦妮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用那双美妙的眼睛盯着他。她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也算是配合上了吧”;但在那眼神之中,似乎还夹着一丝失望。
“我之所以会到相位港来,是因为我在预言魔法之中看到了未来。”
邦妮回握住了他的手,轻轻一带,耐门顺势站了起来。
“在我看到的未来里,我们将继承精灵殖民事业的所有资源。”
总主教的布教言简意赅,直指核心。邦妮·塞菲尔的声音中正平和,充满了确信。
“在我看到的未来里,我们的殖民地,会代替他们的贸易站。”
她确信无疑的目光扫过人群,就仿佛看到一个确凿的未来。
“在我看到的未来里,我们的特许公司,会代替他们的特许公司。”
听起来就仿佛她亲眼见过一样。
“在我看到的未来里,我们不仅能做海上的运输者,我们还能成为这片大海的主人。”
人群的视线开始变得灼热了。预言魔法号称所有魔法学派之中最强大的,但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学派之一。绝大多数预言魔法的准确率都在一个可疑的范围之内,或许可以作为帝国预算部和保险公司用于预测未来的工具,却绝不会公之于众。
“在我看到的未来里,相位港将统治这条航路,成为自由诸国新的母港。”
但现在,一名总主教公然说出了预言。如果这个预言不能实现,人们甚至都难以想象整个教派将受到何等重创——
换句话说,这个预言不可能出错。自由诸国的圣女,邦妮·塞菲尔总主教将调集她的一切力量来确保这个预言正确。
“在我看到的未来里,我的英雄会带着我赠与他的圣徽,开创这一切。”
邦妮静静地摘下胸前的圣徽。那是一枚镶嵌着一枚透明巨钻和若干大钻的圣徽,不管是原料还是上面的纹饰看起来都非常奢华,只有最庞大的顶级教会才有钱和能力来制造。
“所以我来了,来将这个预言变成现实。”
邦妮微微仰起头,替耐门理了理领口。他穿着的军礼服和背后披着的破旧独袖军服的领口杂乱地交叉在一起,显得十分草率,邦妮顺手帮他将那里打理平整,然后将那枚自己的圣徽郑重地戴在耐门的胸前。
这个略有些亲昵和越界的动作在人群看来无异于对耐门·索莱顿统治相位港的正式保证,但对另外几位女士来说则无异于晴天霹雳。
“简直就像未婚夫妻……”伊奥奈特·哈特曼用最低的声音说着,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望向自己身边的副手,“您准备的那个惊喜,是不是再考虑——”
紧接着,他要说出的话梗在嗓子里。宗座特使发现,奥莉亚·休·柯曼第一公主的手指已经按在了耳边,正在通过传讯术交流着什么。
“晚了吗!”
伊奥奈特急忙抬起头来。他是所有人中第一个抬起头来的。
几乎是同时,给耐门戴好了圣徽、整理好了仪容的邦妮也猛地抬起头来。这个动作毫无预兆,让近在咫尺的耐门也下意识向后仰了仰头。
人群也跟着她抬起头来——
他们看到,散发着银色光芒的巨龙从云端直冲而下!
还没等他们的惊呼废除喉咙,这条不请自来的银龙已经冲过了几百米,或许是几千米的高度,带着从高空携来的云层,降落在相位西港的正中——
——恰好在耐门·索莱顿和邦妮·塞菲尔的正前方!
龙的飞翔本身即是魔法。那巨大的翅膀远不足以支撑这巨兽的自重,它的飞行实际上是裹挟着周围空气层一同快速移动的大魔法。
也只有龙的飞翔,才能将原本只停留在高空的云层带到地面上来。这片云层的的大小,足以笼罩住西港附近所有的人群。
“大家不要惊慌!”
邦妮迈前一步,断然命令道。
她左右双臂同时泛起魔法的光芒。她的左臂笼罩着流动的虹彩,右臂则是耀眼夺目的纯粹圣光。
高空的层云落在平地上,转瞬即开始散去。
出现在云霭包围之中的,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巨龙,而是一位银发、高挑、冷峻,眼神中发出慑人光芒的女子。
“哟,南方的少女教皇。这种迎接大主顾的方法,可有点不礼貌啊。礼尚往来,把你那些魔法收起来吧?”
银龙之女深吸了一口气,左臂看似轻易地在身前一挥。
她从高空带下来的云汽化作激流,又在银龙的天赋能力下冻结成为冰棱。
这无数的冰棱,在龙威的推动下直冲向邦妮·塞菲尔!
这种力量远远超出耐门所能接受的限度。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眼看着那股结晶撞在邦妮左右手准备的两记顶级魔法上。
没有一粒冰晶、甚至是一丝水流冲过那两道顶级魔法的防御。
先是她左手的光团散开,化作一片耀眼的虹色光芒,而后随着邦妮左手指尖的微颤,化作全是赤红光芒的炎幕,将冰棱所带着的寒冷与尖端的破甲冲量化作无形。
接着,右手的白光弥漫,变作世上最坚固的防盾,就如一堵高墙一般立于栈桥之上。
所有的云和水,都被那虹彩和圣光的防壁瞬间挡住,然后化作一条水幕,向四周冲去,在“哗啦”一声中散开,顺着码头栈桥洒进海里。
围观的人群,包括那些距离不远的重要人物,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确实,用这两个魔法待客略微激烈了一点。多谢指正,银龙殿下。你的善意,我收到了。”
邦妮轻描淡写地描述着那两个完全可以栖身于九段之列的顶级奥术和神术魔法。银龙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这强大的威胁,用自己几乎全部的龙威诱爆了这两个魔法。
“嗯……那么,余兴节目就到此为止吧。”
人和龙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一方年纪怕是有几千岁,另一方连二十都不满,但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的强大。
“你们就直接告诉我吧。如果我打算入股到你们的小小生意里,能给我多少回报呢?”
银龙之女直截了当地问道。
P.S.差点忘记说作者附文了……去死吧,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