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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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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午前
相位港西港“银龙降落的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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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龙,或者说银龙,大约会有多少财产?”
望着眼前那意气飞扬的银龙之女,耐门在脑海中提出了这个问题,向自己能找到的最可靠的顾问询问道。
“这倒是个没有准确答案的问题,龙的财宝通常是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庞大积累。中世纪的农民和吟游诗人们普遍认为龙的财产超过最富有的王侯。在东方帝国,人们用‘屠龙之术’指代使用权谋和武力夺取天下的学问,隐含着‘龙的财产可以与整个天下相比’的假设。如果您接受这个数字的话……”
魔网之声用安妮·塞菲尔的嗓音说出了一个波动范围很大的数字。哪怕是最下限的那一侧,也是个足够令人屏住呼吸的数字,足够从零开始组建两个全新的自由师。
半晌后,相位港临时总督耐门·索莱顿少校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沉重的喘息声透过他自己的头骨回荡在耳内,仿佛能听到脑内血管中奔驰的马蹄声。
由于紧张,他的喉咙有些发干。左眼不受控制地进入了魔法视野,视野中正是造成他紧张的原因。
在这一视野中,他能看到身边那两位身材曼妙的女士——以及环绕在她们身边的巨大魔力团。
细细看去,那魔力团竟是由无数的魔网力场线组成的,这些线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虚幻的、仿佛最上等绸缎一般的结构,散发着耀眼的魔力光芒。
站在他对面的那位有着垂腰银发和傲人身材的女士,真实身份就是有着银色翼展的巨龙,立于神圣柯曼帝国的神圣契约顶端的护国双龙之一。
她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散发着银色的鳞光,有种摄人心魄的美感,让他的视线几乎无法从上面移开。银龙之女的手指修长,留着有些吓人的深紫色长指甲,耐门知道那大概是龙爪的某种变形。
耐门并没有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上见过这位银龙之女。他曾经在耶拿-布莱尼姆双重会战的战场上见过她的银龙形态,那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回忆。
即便是投入了数百万税金,集结南方几乎所有高段魔导工业专家所制造的“屠龙旋律”,也只能勉强压制住这位银龙之女而已。
如果没有新教神术第一的邦妮·塞菲尔总主教阁下在此的话,她孤身一龙大概就能压制全场所有的高低段位施法者。
“你们就直接告诉我吧。如果我打算入股到你们的小小生意里,能给我多少回报呢?”
银龙如此问道,目光直望着那位用两个最强大的复合魔法拦住了她的年轻女教士。
邦妮·塞菲尔总主教犹豫了一下,稍稍侧了侧头,用眼神询问着身边的耐门。
直觉让年轻的少校越过邦妮身边,挺身而出直面银龙之女。
“塞菲尔总主教阁下不过问这些具体的世俗问题。如果您想投资,找我就可以了,我们一直都很欢迎独立的投资人……呃,当然也欢迎投资龙殿下。”
耐门的欢迎词听起来干巴巴的,几乎无法掩饰沙哑的喉咙和明显的紧张情绪。他一边说着剩下的客套话,一边全力思考着现在的状况。
毫无疑问的是,局势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邦妮的到来、援军部队的组建这些事情,都在原本的日程表上,做得成功与否最多也就是影响相位港军政权未来的财政预案而已。
但银龙的出现却让这一切变得截然不同。她持有如此之多的财富,能左右如此之巨大的金钱和局势,是否能把她顺利拉进阵营会决定整个计划的成败。
这本来只是一次用于鼓舞士气的作战演习,但现在却突然变成了一场能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战役。
他作为参谋在自由军中学到的事情之一,就是战役是不能回避的。
一场战争可以被避免,一场战斗也可以,但只有战役不可以。一场战役之所以会爆发,是因为双方的军队在那里——那就迟早要产生一个结果,无论胜败。
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位银龙小姐甚至可以算个敌人。很明显,她是由另外一位勉强可以算是朋友的宾客请来的。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索莱顿?全名是?”
银龙那高贵而冷峻的表情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很明显也认出了耐门——以龙对人类的一般态度来说,这种记忆力已经很不寻常了。
“耐门·索莱顿少校。是这门小小生意的发行人。”
耐门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风趣一点,但话说出来却很是干涩。相对的,对面的银龙之女虽然板着一张脸,说的话却不那么严肃。
“你可以叫我玛拉。按照你们人类的礼节,现在应该握手了吧。”
玛拉向前伸出那无暇而修长的右手。银龙并没有穿着厚重的铠甲,只是象征性地套了一件贴身的紧身白银细鳞甲,化身成人类时的玉臂全都裸露在外。
耐门伸出手去,忍不住想:不知道这美丽的躯体和服装到底有多少是真实存在的,又有多少是魔法的效果。
对面的手摸起来倒还是人类皮肤的触感,但摸起来分外冰凉,几乎感觉不到体温。
玛拉略略放低视线,从头到脚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军官。
“啧。还以为会是个玉树临风的美青年,或者霸气四射的少年英雄呢。在我见过的雄性人类里,好像略为普通了一点啊?”
银龙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令人浑身发冷。她的指尖——或者说,龙爪的指节,在耐门的手心轻轻划过。
“当然啦,我认识的雄性人类,比如亚瑟·柯曼之类的,标准可能有点高。”
耐门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想起来,面前这位银龙小姐不光是奥莉亚·休·柯曼第一公主的援兵,好像还是他的青梅竹马黛妮卡的好友。
她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耐门有点不敢想象这个问题的答案。
“总之,很高兴认识你。按你们的礼节应该是这~么~说~吧?”
银龙轻松地说着,右手指甲在耐门的掌心微微一用力,那两条锐利如同刀刃一般的指甲就轻松地刺破了他的手心。
难以形容的剧痛冲进少校的脑海,鲜血从指缝中流下,他条件反射般地抽回了手。耐门死死地用舌头顶住上颚,避免自己叫出声来。
龙之所以不用握手作为“没有武器和敌意”的礼节是有理由的:龙爪本身便是无比锋利的致命武器。在他抽回手的这个动作期间,玛拉修长的指甲透过他的手背,留下两条血肉模糊的吓人伤口。如果她用力稍微歪一点,恐怕他的手掌已经被割掉一半了吧。
这就是答案了。银龙她不仅知道黛妮卡和奥莉亚两人的事情……
而且看起来对这件事情很是生气!
简直就像是……知道两个妹妹都被同一个人渣男人骗到手时,气势汹汹赶来算账的大姐?
“唔!”
耐门的牙齿撞在一起,紧紧咬住那声惨叫。不让任何人察觉这里的异常,那就还有机会,他这么想。
但还是有人已经察觉了:一个一直在旁边注视着他的人。
在那滴鲜血还没有落到地上之前,邦妮·塞菲尔总主教神色一变,向前迈了小半步,右手用令人难以察觉的动作轻轻一甩。
高度聚集的治疗光球沿着右手的抛线甩出,准确地投到了耐门右手的指间,瞬间弥合了那里的伤口——虽然并不能愈合神经上的疼痛信号,但好歹可以止血。
玛拉的神情凝重起来。她理解这种反应、观察力和战斗力的可怕,银龙迅速抽回手来,往压了压头顶因为警戒而略微竖了起来的几缕头发——那本来应该是龙冠的位置。
“投资龙殿下,您的礼节是不是太激烈了?”
“哪里,我一直以精通人类的礼节而在龙类圈子里著名啊。虽然是个小圈子就是了。”
一人一龙再次剑拔弩张,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开战。
耐门死死地攥住仍然非常疼痛的右手,急忙拦在两人之间,刻意提高了声音。
“既然……寒暄过了,那请问投资龙殿下,您打算在这门小小的生意里投入多少资金呢?”
耐门有意地封住了双方的出手线路。既然面前这位银龙女士是奥利亚请来的……应该不会太过火才是。
他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帝国公主所站的地方。不出所料,奥莉亚的嘴唇正在快速开合着,透过肉眼看不到的魔法同人交谈。
“好吧好吧。”玛拉轻轻摇了摇头,将目光重新聚集到面前的年轻人身上,“投资金额啊……嗯,那就这样吧。”
银龙压低声音,说了一个数字,它的单位是磅金——而不是金镑。
听到那个数字的时候,就连来自后世的邦妮·塞菲尔也愣了一下。她的眼睛转了几转,在脑海里做了速算,然后屏住了呼吸,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数字也令耐门长大了嘴,久久不能合上。
“这已经超过你提供的上限数字了吧,安妮?”
“我只能搜索到世历史学家的对应研究。再说,帝国的镇国银龙肯定比一般的龙要富裕好多好多。如果您对统计结果的数字有疑议,可以在百科:统计学条目里找到帮助。需要详细的后世统计学条目吗?”
“呃……暂时不用,谢谢。如果有龙的条目的话,拜托在强大、高贵、骄傲、守信之外加上个‘不负责任’的后缀啊。”
如果说之前安妮提供的数字足够武装两个自由师,那现在银龙玛拉亲口说出的这个数字应该能把整个自由陆军和海军重新武装一次,再支撑上他们一年半载的军饷。具体能支撑多久那不是耐门可怜的口算能力能算出来的。
“梅蒂!梅蒂!接受我的传讯术!”
这么大的数字可不是耐门敢随口答应的。他急忙联络了正伸直了脖子看热闹的梅蒂,把玛拉提供的那个金额通过传讯魔法扔了过去。
用庸俗的比喻,那就像把一块石头扔进了池塘;用参谋们的比喻,那就像把一枚炮弹扔进了民兵队列。
梅蒂把消息传给了她的会计师和一旁的张时翼,张氏的渠帅又小声咨询着他身边穿着宽袍大袖、拿着奇怪的羽毛制品的东方谋士。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副“这是开玩笑吧”的表情。第七舰队的财务主管费舍将军也听到了这个数字,但没有加入讨论,只是表情严肃地对着耐门的方向点了点头,让人搞不清他的意图。
“怎么样?你们的小小生意,能给我这笔投资带来合理的回报么?我都不需要可观的回报。”
玛拉别有深意地微笑着。
龙是懒得撒谎的,她们通常也懒得掩饰自己的意图:“本龙就是要用个超大的数字来为难你这混蛋小子”这句话几乎就写在她的脸上。
“而且呢,我还想要几个基本的投资者安全条款。你们那边也别窃窃私语了,一起听着好了!”
玛拉半侧过身,用手遥指着距离码头最近的人群。出于条件反射,除帝国诸人和张时翼之外的人们都向后退了半步。
“首先呢,我不会和帝国为敌,和我签定契约的是柯曼皇室。反间计什么的,恐怕也收不到什么效果,希望你们就别多此一举了。”
耐门明显地看到有些来宾的脸色不太好看。银龙这样的发言几乎就是代表帝国的示威——与其说她是来投资的,不如说她是来添乱的。
虽然柯曼帝国主要的殖民地都是在北新洲,在最赚钱的东方航路上没什么势力,但这并不代表帝国对航道没有威胁。光皇帝在伦尼聚集的十万帝国军就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只要几千人,就足以在一只强大的海军帮助下攻占英特雷大多数的港口——正如现在的局势一般。
人们忍不住会想,银龙的出现会不会象征着帝国要继续设法维持在南方海域的存在?玛拉冷笑着说出第二个条件,就仿佛在证明他们的猜想。
“当然,要动用或者转移这笔资金,应当事先取得我的许可。我可不想一夜之间让几千年的积蓄打了水漂。我相信就算你们拥有一支军队,也承受不了龙对你们个人的报复吧。”
“这是当然。我们绝对会保证您的资金安全的。”
耐门用官样文章应付着,苦涩地望了奥莉亚一眼,脑子里在想的却是银龙话中隐含的威胁。那意思当然是“只要有必要,我可以对你们的弱点进行突袭打击”了。
帝国的公主似乎之前也一直在盯着他。见到耐门投来的视线,奥莉亚显得有些慌张地抬头望着天空,用口形拼出了“抱歉啊,我会和她再好好说说的”的句子。
这位公主殿下倒是代表着帝国官方的态度没错:不让海权完全控制在任何一个主要敌人的手里,不管他们是圣森精灵还是自由叛军。南方海域的攻防战帝国并没投入太多资源,只是支持那些分裂主义势力和保皇党人们在英特雷周边攻占了几个港口而已。
除非这是她的计谋——这个念头在耐门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令他不寒而栗。
用一条常驻在英特雷海的银龙就能监视海上双方的局势——就算这不是龙最好的用法,也算是个相当杰出的计划了。对那些弱小的港口卫队和陆战队来说,一条龙确实能改变整个局势……
虽然沉浸在这样参谋式的思考之中,但耐门也没有忽略银龙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
“最后,我要时刻保留对这笔资金的访问权。每个龙都该拥有基本龙权,比如在闪闪发亮的东西上打滚之类的。如何,这些条件还能接受吗?”
这个略微有点幽默的条件令耐门犹豫了一下,望向姑娘们的方向。他的那些合作者得出的结论都很明显。
张时翼微微点头,但看起来不太坚决,她身边的那个棕色脸庞的谋士则正在焦急地劝说些什么。梅蒂用很大的动作摇着头,嘴里似乎在说“这个金额我们做不到”。奥莉亚正在擦着额头上的汗,正在同伊奥奈特商量着什么,那位容貌俊美的大主教脸上还是挂着苦笑。
大多数人的意见是“反对”。从参谋的角度来看,让一条明显忠于帝国的银龙,呆在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好处。
但耐门脑海里作为指挥官的那一部分正在狂啸——就像他身处在佛提堡、斯蒂尔堡、耶拿和伦尼的战场时那样。
作为参谋最重要的能力是,推测敌军想要的目标是什么,分析敌军能够做到什么;以及知道我军想要的目标是什么,了解我军能够做到什么。而作为指挥官最重要的能力,则是知道什么时候运用这些知识。
如果这是一场战役的话,之前都是银龙玛拉占据绝对优势;但在听到她最后一个要求的时候,耐门感觉自己隐约看到了某种转机。
“难道说,把银龙派遣,或者说引诱到这里来的那个谋士的目标,和银龙玛拉自己的目标是有差异的吗?”
他把目光转向几乎和自己肩并肩站在一起的邦妮·塞菲尔。
“如果是我,我会把玛拉殿下和她的钱留下。”
一条传信术在他的耳边响起,带着年轻的总主教阁下的意见。
“你也这么想吗,邦妮小姐?”他回信。
“因为这样看起来会比较有趣啊。”一直都很严肃的总主教送来的信息里,罕见地带着轻松的感觉。这时耐门才意识到,这个人确实是那个周围总是萦绕着愉快气氛的安妮·塞菲尔的妹妹没错。
这封信坚定了他的决心。他装作沉思了片刻后,抬起头来,毫不退缩地和银龙那双闪亮而带着威压的瞳孔对视着。
“这确实是几个很合理的要求。”耐门点了点头,“只是,我们在执行上可能还有些小困难。我想请教投资龙殿下您一个小问题,是关于您提取回报的方式的。”
玛拉收起了笑容:“说吧。”
“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但我从没听说过龙们用钱买过什么东西。我们自由诸国曾经多次试图联络您的同族,但都遭到了拒绝,对吧?”
“我们也不是完全不买东西,只是没有太多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就算是在人类形态下,只要向人类开口,一般问题也都能立刻得到解决,用不着花钱。”
银龙泰然自若地说出了类似东方帝国典故中某位皇帝“如果没有饭吃,为什么不吃肉粥呢”一般的发言。耐门似乎听到有人轻轻地“切”了一声,但他没听出来是谁。
“那也就是说,如果您做股东的话,类似货物、有价票据或者特权股份这样的回报形式,您应该是不接受的吧?”
“给我变现啦,变现!”玛拉略有点不耐烦地说,“请全部换成闪闪发亮的货币——宝石也可以。魔法物品和珍稀材料我也不太需要。”
耐门装作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恕我好奇。既然您没有花钱的需求,也不需要魔法物品、道具、材料什么的,那您收集金钱和宝石有什么用处呢?”
“在我们看来,收集黄金和宝石是为了花钱的人类才奇怪啊。”玛拉的语调高亢起来,“就像你们人类热爱收藏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一样,我们龙类所爱的,就是这些黄金和珠宝本身啊!你们居然要把这些美丽的艺术品拿去花掉,实在是不知所谓!看看那些年代各异的金币和饰品!用它们摩擦鳞片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妙啊!”
“真抱歉,我没长鳞片。”耐门装出苦笑说道,“但这样我们很难办啊。我们的小小生意,需要实际用到这些钱——”
“如果实在满足不了我的要求,那本龙也就只好表示遗憾了。”玛拉耸肩道。
见银龙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耐门向前迈了一小步:“不不,我已经想到了另外一个解决办法。最后确认一次,您需要的只是这些亮闪闪的财宝,而不是花掉它们,没错吧?”
“是的。”玛拉略带警觉地追问,“你的意思是?”
“那我可以给您提供至少三倍的回报。”耐门回答道,“您不用管什么回报、股份这些人类捣鼓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只要您把藏宝库搬过来,我就保证您能在比它多三倍的黄金里面打磨鳞片。而且,三倍只是个开始,里面的黄金和珠宝只会越来越来越多。”
三倍这个数字让玛拉的耳朵动了动,她忍不住大声重复了一遍。
“三倍?是刚才那个数字的三倍?你不是说笑吧,年轻的人类?那可是我两千年的积蓄啊!”
“至少三倍。”耐门果断地点了点头,“如果您只是需要这些金币和财宝的话。”
这个数字听得负责即将成立的新银行业务的负责人,梅蒂·克罗索脸色大变。她望了一眼自己的会计长,下定决心大声喊道:“三倍不可以,会很困难的——”
她只喊到这里,就突然惊愕地收回手指,慌乱地按住自己的右耳,去接受一道新来的传讯术。
“那三倍指的只是黄金和宝石,不是实际要发行的货币。”
来自未来的邦妮·塞菲尔带着微笑提示道。就像要给她的提示做注解一样,耐门也在继续往下说着条件。
“当然,我们也会定期更换其中一部分黄金和珠宝,以保证它们能给殿下您带来新鲜而愉悦的感官享受。”
银龙猛地明白过来:“你们这不就是要建立一个新的大金库吗?听起来好像和我想要的……不太一样。”
“但这有区别吗?这个金库,和您的宝库有区别吗?您可以把龙最擅长的宝库警卫系统全部移植过来。您可以用三倍的黄金和珠宝装饰这个伟龙的财宝洞。”
玛拉犹豫了半晌,望着耐门那热忱的目光,最终有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想它和我的宝库并没什么区别……好吧,至少它还大了三倍。你说服我了。”
“那我现在就可以陪您这位最最重要的投资龙去给新的宝库选址。”耐门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这里正好还有几位帝国正教会来的客人,如果这会让您觉得舒适的话,她们也可以一起作陪。”
“现在?”玛拉额前触角般的几缕前发抖动了几下,气焰不免也低了下来,“现在你方便吗?不是有很多很重要的仪式什么的?”
“在像您这样重要的投资龙面前,日程都是可以改变的。”
耐门转向邦妮,对着她眨了眨眼。
“我相信,接下来的事情,以总主教阁下的身份,可以替我处理得很好。银龙女士,这边请。”
耐门几乎是用半带强制的态度把银龙和奥莉亚从码头区拖走的,伊奥奈特无奈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周围的人群带着惊讶的表情,自觉地为他和他的警卫排让出一条道路来。
“这还真是突然啊,几位。”
待那几个人的马蹄声消失后,邦妮·塞菲尔走到众人面前。她先看了看梅蒂,然后又打量了一番陆军和海军的校官、尉官们,最后在张时翼的头发上停下目光。
总主教对着那头“金中带黑”的渐变色头发微微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这件事情大概拜托你比较好。银龙女士认为,帝国境内绝不会有人中那种低劣的反间计。我们得用行动告诉她,还有些领土不属于帝国管辖才是啊。”
“我明白的。这件事情已经在做了。”张氏的女渠帅点了点头,“所谓计策并不是只对敌人使用的。”
邦妮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半圆,将不远处正在交头接耳的人群全部笼盖在其中:“已经开始了?”
“是的。最迟五天之内,狭海周边就将全部知道这个消息。”
听到张时翼的答复,邦妮的眼神中掠过一丝赞美。
“嗯。帝国人肯定不会相信这个反间计——遗憾的是,在相位港周围上千公里的洋面上,加起来最多也就一两万帝国人吧。很快,人们就会知道,相位港的南方军司令部有了银龙。”
“抱歉打断一下,这里发生的事情,我现在就要传给卫司令。能借用教会的一两位主教吗?我的随舰法师和牧师都不在这里。”
插话进来的是海军的代表,费舍将军。邦妮打量了他一下,点头表示赞同。
“这么急?第七舰队马上就要有行动了?”
“是的。我们想试试英特雷乌斯能带着他的舰队龟缩多久。恐怕就在这两天了。”
“顺便也给我的法忒斯近海派一支分舰队吧……”
在内圈的人们交换情报和寒暄的时候,外圈围观的市民们则已经在小道消息的鼓动下,进入了骚动之中。
“那真的是龙吗?看起来怎么是个女人?”
“听说真正的龙都可以化作人形。”
“可那是哪来的龙?为什么和我们的临时总督谈笑甚欢?”
“龙……反正不是我们的吧。”
自由诸国从未能取得过龙的支援。事实上,立国不到百年的南方诸国不要说龙了,连翼龙或者飞马之类的飞行魔兽也没有多少,甚至不够编成一支空中部队。相比于自由军强大的火器和魔导部队来说,空军实在是他们最大的软肋。
“听说那是帝国的双龙之一。”
“那个美艳的女人吗?”
“龙可以化作人形。传说在圣地巨鹿所在的东土,就连皇帝本人也是由龙化身而成的。”
“为什么在这里?来侵略吗?我们该逃走吗?”
“不,看起来挺友善的……难道连帝国决定支持这间公司?”
“没准是真的。你看,那几个皇帝的大使跟着出去了。”
操纵舆论的秘诀就是在坚固的事实基础上,散发很多种貌似合理的推断。横渠张氏的谋士显然深谙此道。在交易所正式开张前的短短时间里,他们已经将很多种围绕着“银龙降落在相位港”的消息传播了出去。
“这么说……难道总主教的预言真的会实现?!连敌对方的龙都赶来加入……”
“圣森东方公司嚣张了二百年,他们的垄断权也该结束了吧!”
“看来今天的交易价格和合同竞拍都会涨价啊。”
“是啊,看看,连银龙都专程赶来了……”
就在这一天,不光是新教各会中最显赫的要人光临了相位港,连龙也在此处降临。
不管原因如何,这事实足以给人们带来强大的信心:在狭海反攻的日子就要到来了。只有在角落里的一小群年轻女性,和一些处境和她们类似的小商人眉头紧皱。
谁都能估计到,即将到来的债券交易会和军队供应商拍卖会会是一场苦战;可对这几位姑娘们来说,她们甚至没有放弃的资格。
“不管怎么算,我都觉得我们今天带的钱不够了。”
身份是“怀翠行”道法顾问,实际上是被取缔的相位港盗贼公会残余分子的白睿思沉思半晌,苦恼地总结道。
“大姐,你觉得会涨那么多?”
“至少三成。”听到狄美衣的问话,白睿思回答道,“虽然人人都知道今天这只是一出大戏,但那位总主教和那条龙可是做不了假。有这样的实力展示后,上涨三成都算是少的了。”
她闭上眼睛,掐了掐自己的鼻梁。这是她作为“白丝”时,在盗贼公会的东方人那里学来的放松手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真的不够……那咱们就准备把那批货物拿来用吧。或许,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又过了些时候,人群再次蠕动起来。能听到负责引导的宪兵和民兵声嘶力竭的喊声,还有那些从各大商行紧急征用的普通办事员们的喊叫。
“新的特许公司和联合银行的债券将可以用于认购这些仓库、工厂和船队,可以认购未来的股份!所有的军需供应单都可以以债券形式偿付,将获得可观的回报!我们接受在清单上的一切物资!所有和独立宪兵合作的人,都将获得可观的报酬!”
那是一个群情激昂的下午,场面之热切、激烈难以用语言形容。光是交易规则就临时更改了四次,甚至连邦妮·塞菲尔总主教都亲临现场,为那些几乎已经要抢夺这些神圣合同的教会、修会和修道院们调解纷争。
金钱几乎就流淌在空气之中,流淌在喊叫和手势之间。由联合银行发行的钞票上紧急加盖了一个龙形的印章,由邦妮·塞菲尔总主教亲手刻制,其中渗出的神圣力量让它散发着银色的光芒。人们用怀着亲昵的态度,简称这种“龙担保的钞票”为龙钞,印有这种印章的债券为龙债。
当自称“怀翠行”的三人最终拿着一份合同和一叠债券踏上归程的马车时,都感觉自己仿佛死里逃生了一般,比盗贼公会被宪兵以雷霆之势扫荡的那个晚上还累。
“我们‘怀翠行’总算也是受到承认的四十多家军需商行之一了。至少,我们三个都在合同上留下了名字,这样就有了个可以公开活动的身份。”
平静地越过了相位大桥后,白睿思叹了口气,后背往马车座位上一靠。狄美衣仍旧驭着轻型马车,而瘦弱的殷如镜早就失去了继续活动的力气,瑟缩着靠在白睿思的大腿上。
“但今天我们还不能休息,美衣。虽然这辆车的租借时间已经过了,但我们还是要赶到东港的仓库去。”
狄美衣的缰绳抖了抖,让马拐上前往东港的路。
“今晚我们就要转移那批货物吗,大姐?会不会太敏感了?当初盗贼公会可是有不少人知道这批物资的存在的啊。”
“所以更要今晚赶紧转移。转移物资需要差不多半晚上时间,趁着所有头面人物都在开宴会的时候,咱们赶紧把这里的事儿办了。”白睿思苦笑道,“我们可以说我们是在交易会上廉价买来的这批物资——只要那批货物转移出来,文书手续和虚构的中间人都很好办。”
“但都这个时间了,码头上不会有多少苦工了吧?”
“我从魔网上复制了新的魔法,可以召唤几个隐形助手充当人手。那法术看起来不是太难,你们也可以练习一下。”
她们的谈话声惊醒了殷如镜。少女条件反射般地摸到靴子里的匕首,问道:“那需要准备其他武器吗?”
“希望不用。”
当第一抹夕阳照上码头的仓库群顶端时,她们的马车在东港前停下。
相比于西港,今天的东港显得分外冷清。如果把视线投过海峡,便能看到西港上空那不灭的宴会明灯和魔法光芒,连那些西岸的灯塔也显得更亮了一些。几乎没有大船停泊在港口内,只有最后几班从西港来的定期船和驳船还在慢慢地向港内驶来。
“我们需要一些搬运工,还有两辆四马重货运马车,到十六号仓库!夜班工钱加三成!”
狄美衣一挥马鞭,对迎上来的几个工头喊道。
接着,马车飞驰到仓库管理处,名义上担任怀翠行掌柜的殷如镜对过了提货单,结清了仓储费。不出所料的是,这里也有执勤的宪兵,耐门·索莱顿的爪牙已经准确地渗透到了这座城市的许多关键角落里。
“十六号仓库的生铁啊。预付的押金过期了三天,补一下差额。”
她们略有点担心地望着官员和一旁的宪兵,生怕他看出第十六号仓库这张已经存了一个月的单据的可疑之处。幸好,这些官僚看起来只是急着换班去吃晚饭,草草的交割了手续,甚至还在押金方面算错了帐。
终于,相位港盗贼公会的“余孽”们站到了那装满生铁锭的仓库门外。三名女性对望一眼,默契地分了工:狄美衣去组织工人,殷如镜把风,白睿思则进去检查货物。
普通的木箱,装着普通的铁锭,经手人是普通的皮包公司,看不出和盗贼公会的任何联系。只有仔细检查,才能在每箱铁锭中找出特殊点来:在它们角落的冶炼者钢印上,闪烁着微弱的魔法灵光。
除去已经死掉的那几名公会高层,只有她还知道解除这些秘密印记的暗语。设置它们的那名公会首席法师是个年纪很大的东方道士,他刚办了这批货物回来没几天,就和“翠戒”一起死在那个晚上。白睿思深吸了一口气,找回作为工会干部“白丝”时的记忆,将手指按在钢印上,低声念出暗语。
“只有死亡才能解开答案。”
现在想来,这句暗语仿佛讽刺一般。铁锭的侧面缓缓打开,显露出其中的货物来。
那是她和公会的人花了一个月时间,从大陆上搞来的各种魔法师会需要的物资。精炼羊皮纸、感应墨水、精金粉……绝大多数是从伦尼和佛提堡的黑市来的。帝国军和自由军的军事物资管理比较严格;相对而言,战利品管理就不那么严格了,偏偏在刚刚过去的大战中,双方都积累了不少。当然,她们所用的手段也难说光明。
在这件仓库里所藏的魔法物资,足够几万个新法师和低段法师使用,足够武装两个师的魔导部队还有剩。当然,皇家安全部和自由军宪兵恐怕也都在追踪这批惹眼的大宗货物。白睿思甚至怀疑,相位港盗贼公会被清理,也和她们弄来的这批货物实在数量太大、太敏感有关。
“但只有它们才能带来足够的资金啊。解开答案就意味着死亡。”
她叹了口气,将暗语反过来念了一遍,关闭了铁锭,然后命令一无所知的码头工人们进来,将这批“法忒斯生铁”搬上货运马车。两辆马车看起来略有不足,白睿思却也不想增加第三辆,而是指示工人们将多出来的一些铁锭装到了那驾租来的轻便马车上。
很快,太阳的身影完全消失了,群星和火把的光芒代替它继续照耀着工作的人们。最后的定期船也进了东港,熄灭了船灯。在港口几乎完全安静下来时,三人付清了劳务费,遣散了搬运工,一人驾着一辆马车踏上了归途。
“咱们要运到哪里去啊,大姐?这马车恐怕都进不了您的住处吧?”换到了一辆大车上的狄美衣问道。
“我还租了处空房,一直都没用过,就是为了放这批货物的……”白睿思皱起了眉头,“怎么,夜里的东港是没有照明的吗?我还以为他们会点些魔法长明灯呢。”
白睿思没带油灯,就从魔网里找了个照明咒语,将一个蓝色光球固定在自己的右腕上。在那蓝色光芒的照耀下,她赫然发现,就在港口出口的那片黑暗中,竟不知何时已经竖起了两道用原木构成的路障!
“掉头,如镜!试试从北面冲出——”
一股劲风从白睿思的耳畔擦过,打在她背后的马车护板上,发出低沉而吓人的闷响。她转过头去,竟发现耳畔钉着的不是弩箭,竟是一支投矛!
“请别抵抗了。虽然这批货物是你们绝对不会放弃的,但也没必要为它们丢了性命,对吧,‘白丝’小姐。”
白睿思将视线投了过去,发觉在那些路障后面,站着大概二三十人,为首的看起来像是个女人。
她叹了口气,提声道:“不要逃了,如镜、美衣,到我身边来。我们已经完全落入别人的陷阱了。”
“你在黑市上采购的眼光确实独到,‘白丝’小姐,观点也令人印象深刻。‘这座城市,肯定会成为魔网的中心。人们将从世界各地赶到相位港,学习和改进同魔网相关的范式魔法,宣讲新的理论,用新的实验和结论去改变世界。’”
听到那名女性说的这段话,白睿思的脸色变了。这段话是她对公会首席法师说过的。
“是你们的人攻占了公会。”
“我们只是合作者。宪兵的牧师和医生不够,将伤者交给了我们抢救,所以我才会在这里。”来人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
“那个道士伤得很重。”
“合作者……你难道是……横渠张氏的人?”
“我就是横渠张氏的渠帅,张时翼。”
路障旁的女子一挥手,她的随从纷纷点燃火把,将附近照亮如同白昼。她有着惹眼的单马尾,那头发是一种黑色和金色混合的奇怪渐变色。
听到这里,白睿思才松手放开缰绳。
她的两名同伴都已经跳下了马车,但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说来奇怪,即便面对这么危机四伏的场面,她也一点都没觉得紧张。或许,只有短期记忆的人还没有学会恐惧为何物吧。
“我想,你并不只是冲着这批货物来的。”
张时翼点头道:“我对那名席卷了盗贼公会的财产,还暗中烧毁了盗贼公会的账本,使得五分之一会员从对盗贼公会的清洗中脱身的女中豪杰很感兴趣。听到了有她的消息,特意坐着最后一班定期船赶来的。”
“不会还特意推掉了晚宴吧?那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白睿思讽刺道。
“不必那么警戒,我并无恶意,也不打算要你们这批货物。”张时翼摊了摊手,“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个怀翠行,但它已经是受到公认的军方供应商了。我的来意是……”
“好吧,我们加入。”白睿思打断道,“我的真名是白睿思。如果你愿意,继续称呼我作‘白丝’也可以。”
她不想让这一对话持续太长时间。如果对方真的只是来挖角的,她倒也并不排斥:两重的身份,总比一重身份安全。她的理智告诉她,就算这些是敌人,也只是盗贼公会的敌人,而不是她自己的——她自己的敌人看起来应该要危险得多。
“我们会支持你重建一个新的地下势力。不会像过去的盗贼公会那么强大,但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强大。”张时翼说,“而且,我也不太希望你们被看作我们的外围势力。”
白睿思在心中暗自点了点头,已经对今晚的事情有了些自己的推断。
“我想问个唐突的问题。你们要把力量调出相位港。要打仗了吗?”
“会很快。”
张时翼爽快地回答,“所以,我需要找更多有能力的同伴加入。你看起来很知道进退,也很明智,正是我要找的人。”
“我最后有个私人的问题。你们是真的没有能力从公会里救出更多的人吗?比起让我这个无名小卒重建公会,直接吸收旧公会不是更好?”
“抱歉,我们当时还是个弱小的家族,就算现在也不太强大。”
张时翼略有些落寞地说了句彷佛并不是答案的话。
“相比于贪婪,慈悲是很昂贵的。”
白睿思没有再问更多的问题。
几天后,怀翠行在西港的商业区外围开张了一家小店面,并购入了几艘新船的股份。在那些新军方供应商的扩张狂潮中,这一动作显得并不是很起眼。
几乎是与此同时,第七舰队和南方军的收复作战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