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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发现约翰·坦默尔从囚室里逃脱了以后,整个王宫都炸了。城堡里彻夜搜寻,熙来攘往吵闹的皮靴声、来来去去炫目的火把光,闹得欧文根本无法安睡。在他的房间里搜查逃犯还不止一次,而是两次。那一晚他也没敢去安凯瑞特那里,因为“艾思斌”通道也被彻底搜查了。
国王勃然大怒,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如坐针毡。欧文和伊薇还心有余悸地笼罩在昨天死里逃生的阴影中。欧文还是第一次面对着少言寡语、轻声细语的伊薇。早餐时两个孩子形影不离相互慰藉,而国王则暴跳如雷咒骂咆哮。整个大厅里都回荡着他的恶毒诅咒,斥责他那些忠实奴仆无能废物,而那些人则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显然是又惊又怕。
“那么到现在为止,你们掌握了什么情况?”国王急躁地喝问着,面颊涨得通红,鼻孔里喷出的都是怒气。今天不同往日,他连胡子都没刮,黑色毡帽下露出碎乱的黑发。
拉特克利夫的表情几近绝望。“据我所知,陛下,他是依照您的命令,大摇大摆自己走出囚室的。”
国王的脸变得更加怒不可遏。“真见鬼!我为什么会命令释放他呢,迪肯?是你的人负责把他关押在塔里,很显然,是他们当中有人把他放走了!”
“那不可能!”拉特克利夫辩解道。“守卫收到一张文书,那上面还有您的印章。他们还说,您亲笔写的条子命令释放囚犯的。理由是您派遣他去执行一项秘密要务,被捕只是苦肉计中的一环呀,陛下。”他边说边压低了声音。“我的那四名守卫异口同声地发誓,绝对读过这样的条子!”
“那条子在哪儿啊,拉特克利夫?拿给我看!”
拉特克利夫先是紧皱双眉,随后才应道,“被扔到火里了,不过那四个人——!”
“就算是一打人都发誓说看见了猪会飞,我也不管!”国王大发雷霆,“我根本没下令放人,我的印戒一直戴着手上,你也看到了吧。而且,迪肯,我敢保证,我从来没有下过那样的命令!如果你总是这样把事情搞砸的话,我还要‘艾思斌’有什么用?王宫里千疮百孔到处是老鼠洞,交错纵横到处是秘道,到处是爪印抓痕,我已经受够了。而且伯威克告诉我集雨池已经干涸了,老天爷也不下雨,我们得花上好几天才能从河里汲水注满它。”国王在脸上抹了把汗,双唇扭曲愤恨难平。“为什么在我身边的都是些愚庸之辈?难道我身边就找不出一个靠谱的人吗?”
国王的冷言恶语让拉特克利夫十分难堪,黑着一张脸显得颇为激动,粗着嗓子怒火中烧地说道,“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力量了!”
国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做得还不够,迪肯。我们相识已久,而我把你看作朋友,甚至我们的妻子都成了闺蜜。但光是友谊还不够,你现在的职责超出了你的能力,老伙计。我对你委以重担,可是你却不堪重负!”
“你把我……把我……当成拉车的驴吗?”拉特克利夫结结巴巴慌不择言,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准备乱放炮了。“你现在就像赶驴一样地鞭策我呢!”
国王塞弗恩低声嘀咕着。欧文和伊薇离他倒是不远,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神情,不过却听不清他到底耳语着什么。只见他抬头盯着他的“艾思斌”头目,双眼满是肃杀虐戾。“我会另请高明来代替你的,拉特克利夫。你干的这事儿现在路人皆知了,太丢脸了。从这儿到比萨大大小小的王国哪有不笑掉大牙的?我都成了所有政客的笑柄啦。浴血奋战和圣泉的庇护让我获得了鞍鞭山大捷,也赋予了我统治这个王国的权利。但是却让一个臭名昭著的卖国贼从我自己的高塔里逃脱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呢?”他伸出戴着手套的一只手。“把他的小册子给我,我要坦默尔那本册子。我要亲自拜读他诽谤我的谎言。”
暴怒扭曲了拉特克利夫的脸。“我求你了,塞弗恩,”他以冲动而又近似哀求的口吻说着,试图把国王拉到掩人耳目的地方去。他的声音激烈且愤怒,不过却压得很低,生怕整个大厅的观望者听到分毫。“请别对我像对待那些人一样,一脚踢开卸磨杀驴。我不是黑斯廷斯,我也不是布莱奇利,更不是基斯卡登!我能让您信任。”
欧文紧盯着国王,真希望他别相信这个“艾思斌”头子。国王不在的时候,欧文可是见识过他的德行,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作为首领,就需要赢得部下的尊重,而不是依仗职位专横跋扈。这个道理是欧文的父亲言传身教给他的,老基斯卡登对其属下一向以礼相待。欧文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是天经地义的,就像积木摆好就是为了碰倒一样理所当然。他似乎马上就可以听到积木倒塌的噼里啪啦声了,不过,好像是相互间信任的崩塌之音。
“把册子给我。”塞弗恩不依不饶。
拉特克利夫的脸由于盛怒更加地扭曲不堪。“我这就去取来。”
“它就别在你的腰里。”国王厉声拆穿了拉特克利夫的把戏,又向前伸了伸手。
拉
特克利夫把册子拽了出来,恶狠狠地摔在国王手上。他的怒火在胸中焖烧,黑着脸随时会将怒气引燃爆发,欧文更加厌恶害怕他了。“那您的行程如何?我们还是按我之前的计划前往西境吗?”
“我们明天启程。”国王答道,语气多少缓和了一些。他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黑皮小册子,好奇地审视着册子的装帧。
“明天就走?怎么也得花上几周时间,后勤补给日常用度之类的才能准备好啊!”
“我是一名军人,拉特克利夫,你应该知道。我可不在乎后勤补给那些零零碎碎的在什么时候能追上我们,我要带着一支军队杀向西边。就在此时,北方部队已经策马南下了,我要给基斯卡登一个惊喜,看看我到底带了多少人去问候他。上次我命令他投入战斗,他却止步不前,拒绝施以援手,一直磨蹭到惨烈的终局。如果这次他还举棋不定,拒绝加入到我这边来的话,我会让他根本付不起这个代价。我觉得从鞍鞭山一役中学到了许多东西,该是我出手清算几个月前就该了结的账了。”
欧文没有完全理解国王的意思,不过从他的语气中揣测出此行必对其父母不利。他紧张地瞄了一眼他的朋友,发现她的双眼也由于忧虑而黯然失色。两人躲在一张餐桌后,竭尽所能隐遁身形。
“这里面……的东西,您……不会喜欢的,”拉特克利夫冲小册子点了下头心有余悸地说着,好像是面对一条蠕动的毒蛇般保持着距离,“您根本不用理会他说了什么,完全用不着在乎。”
“我已经习惯被人误解诽谤了,迪肯。”他强压愤怒,整个嘴唇都扭曲变形了。“以前还有人造谣,说我勾引侄女,谋害侄子,毒死妻子。”他反感地嘟囔着。“还记得那次日食吗,迪肯?正巧我妻子死了的那天?他们连日食也赖到了我的身上。”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简直低不可闻。“不过,那也许真是我做的呢。那天我的灵魂是黑暗的,而且我还是一个泉佑异能者。”
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语,似乎共同饮着一杯苦酒,回忆着痛苦的往事。
“陛下,”拉特克利夫率先打破沉寂,语气谦卑令人难以拒绝,“如果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我会让您相信我是忠诚的。我敢肯定坦默尔的逃脱,背后一定是崔尼奥薇搞的鬼。我还没想明白,她昨晚是如何把印戒从您手指上偷走的。”
国王冷冷地瞅着他。“那是不可能的,”他说道,“因为昨晚我彻夜未眠。我现在还没宣布要撤你的职,拉特克利夫。不过我想也快了。”他扯下一只黑手套,并塞在腰间,随后伸手拍了拍拉特克利夫的肩膀。他的腔调也随之改变了,温和了许多,“你对我一向忠诚,迪肯,我很在意这一点,真的。”
欧文感觉空气似乎像水一般泛起了涟漪,汩汩的流水声隐约传至耳畔。眼中的情景更让他看得如痴如醉,国王向圣泉敞开心扉,用心灵进行着沟通。泉水幻化成形,就像是一匹坐骑一般被他召唤了出来。
“我宣布命令以后,你就会从‘艾思斌’首领的位置上退下来,你要克制你的憎恨,多想想从经验中汲取的教训。我兄弟时常教导我,每个人都有他提升的限度,一旦达成就该走下坡路了,再也无法向前一步。你有雄心壮志,你有许多许多的优良品质。你是位忠诚的参谋和朋友。不过现在这个担子对于你来说还是太重了,我必须另择良才来代替你。你可以帮我物色合适的人选,这是我给你的指示,这是我给你下的命令。”
欧文忆起了类似的情形,那时国王就是这样施展他的魔力,令他自愿走出了圣母殿的庇护所。欧文当时就感觉到了圣泉的流动,将他包裹其中。虽然此次国王的话语并未针对他,不过那时的感受和现在却分毫不差。不同的是,这次他可以清醒地观察国王动用着他的异能,却能置身事外不被卷入魔流的漩涡。他惊叹于国王处理此事的手段,他的话字字不虚句句真诚,并无半点尖刻斥责。
“快看,”伊薇在欧文耳边低语,“曼奇尼!”
欧文扭头看见了那位肥胖的“艾思斌”,正朝国王和拉特克利夫这边靠过来。他一只手放在滚圆的肚皮上,貌似贪婪地专注于搁板桌上堆积的食物,却故意往这边凑合。
拉特克利夫用渐渐模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国王,看起来马上就要泪崩了。国王则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摆出大人物的架势,有意无意地朝曼奇尼走去,并敏锐地瞧了他一眼。
“啊哈,那个让我的御膳房开支激增的家伙。”国王逗着闷子。
曼奇尼夸张地深鞠一躬。“尊贵的陛下日理万机,还能注意到如此琐碎的细节,真令小人荣幸至极啊,”他谦恭地说道。“鄙人好吃,千真万确。不过,比起抹蜜面包和袋装佳酿,我对于市井流言和机密隐私的胃口更是好得出奇呢。我刚刚打听到一些情报,我想陛下应该希望我可以直接向您报告吧。”
拉特克利夫听出是曼奇尼的声音,急忙转身,愤恨涨红了他的脸。
整个王宫都风传,他总是要求他的下属一有新情报就要先报告给他——而且只能报告给他一个人。曼奇尼正在打破这一潜规则,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看出了这一点,国王则对此兴致勃勃。
“什么情报呢,这位……大人?”
“曼尼奇,多米尼克·曼奇尼。我是日内瓦人,您可能不知道,我们都酷爱美食!”
“对此我还真是一无所知呢。”国王不咸不淡地说着,却用难以揣摩的眼神瞅了一眼拉特克利夫。
“好吧,陛下,我想您应该希望我直接向您报告的。”这个大胖子又向前凑近了一步,尽量压低声音避人耳目。拉特克利夫则紧张地前倾侧耳,欧文和伊薇也悄悄往前挪了挪。
“我觉得这个很值得一提,”曼奇尼继续说道,“在圣母殿的庇护所里,有人瞄到约翰·坦默尔和老王后在一起说着话儿。噢,她还不是那么老,我的意思是前王后。我曾经在圣母殿蹲点,陛下。所以在那里我有眼线,他们虽然不是‘艾思斌’,不过我们还挺熟。他们觉得我应该很乐意……啊咳……买这样的消息。当然了,我总是随身带着一袋弗罗林,以便应对这样的情况。”他轻轻抖了抖钱袋,朝国王挑了挑眉毛。
国王的表情变得既惊奇又钦佩,他现在完全忽略了拉特克利夫。“他是怎么通过庇护所大门的呢?”国王追问道,“他是乔装打扮溜进去的?门卫并没有发现符合其特征的人物啊。”
曼尼奇咧嘴一笑,神秘兮兮地向前探着头贴近国王。“有人跟我说,看见他从一条小船上登的岸。陛下,您也知道,离瀑布那么近划船是很危险的,不过我的线人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如您所知,王宫这里有许多机关秘道呢。”
“我知道,”国王回答得很干脆,不过却带着一丝愠怒,“好吧,这样的话,他的失踪也可以解释得通了。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应该如何应对了。”
“他已请求了庇护。”拉特克利夫强行挤进二人中间,满脸愤懑怨气难平,并打断了他们的密谈。“没什么可补救的,只有严防死守,等他企图溜走的时候让其自投罗网。他会在那儿消停数月的,想要等我们麻痹大意时——”
“恕我冒昧,”曼奇尼谦卑有礼地说道,巧妙地打断了拉特克利夫的话,“不过,我倒有个主意。”
国王轻笑了一声,把手放在拉特克利夫的肩头。“咱们听听他到底有什么话说。”
“陛下,让我先跟他说几句。那样会——”
“这就是你还没想明白的地方,”国王打断了他的话,“你总是怕你的属下比你强,所以你把那些最有才能的人都赶走了。如果你总是抢走他们的功劳,他们会怨恨你的。你一直把‘艾思斌’把持在你的手里,而我看这个人既有雄心也有一些想法,就让他说吧,相信我,迪肯。我有自己的判断,而且从来如此。你的建议是什么,曼奇尼?”
欧文瞄到了曼奇尼嘴角的一丝微笑,不过比眨眼还快,转瞬即逝。“陛下,训练我的师父曾经这样教导过我,对待一个人,要么你就娇惯纵容他,要么你就彻底消灭他。如果你只是冒犯了他,他一定会报复;如果你狠狠地痛击他,他就丧失了还手之力。所以痛击一个人就应该打得他即使报复也无关紧要的程度。有一些方法可以把庇护所的人逼出来。我认识那儿的一些人,他们会……怎么斯文点儿说呢……”
“那就不用斯文了,直接说吧。”国王冷哼着说道。
“我认识的人,只要给他一个硬币,他就可以在圣母殿的圣泉里撒尿,对于伊利的施洗长老来说,不就范的话……如果您发话,陛下,坦默尔大人在晚餐前就会屈膝趴到您的面前。”
国王仔细斟酌着曼尼奇的话。
“这风险太大了,”拉特克利夫低声呵斥着,“如果人们发现……”
“人们疑神疑鬼以讹传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曼奇尼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喜欢,”国王说道,“不过我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现在还不会。你现在的职责是什么,曼奇尼?”
欧文盯着他,察觉出他眼中流露出的某种变化。国王根本猜不到,曼奇尼竟然是安凯瑞特的人,是哄骗他的计划中的一分子。拉特克利夫虽然还能得到国王的信任,不过却丢失了国王对他的信心。曼奇尼被认为有能力统领“艾思斌”,他得到了国王的信心,却还没得到国王的信任。
“我向您保证,是很重要的任务,”曼奇尼生硬地答道,身体略显紧张地前后轻微晃荡着。“我负责监管那个小男孩,就是现在正偷听我们谈话的那个小家伙。”他朝欧文这边轻挥了一下手。
国王转身观瞧,正好瞥见欧文和伊薇东躲西藏想避开他的视线。塞弗恩很惊讶地看着欧文……或许还有那么几分赞许?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国王说道,“欧文,我正想告诉你呢,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出发去塔顿庄园。天一亮就走,准备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