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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欧文骑着疲惫的战马,来到帝泉王宫铁闸门。他在城堡外庭下马,穿过城市时的欢呼声仍然在耳边回响。埃里克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仰望着王宫的塔尖和塔楼,眼睛里充满了乡愁和害怕。埃塔伊内定期给欧文受伤的左臂换药。欧文骑马时,左臂用皮条缚在胸前,又用披风盖住胳膊肘。欧文忍不住心情阴暗地想,他正在慢慢地、笨拙地变成塞弗恩的影子。
一个马夫向埃里克伸出手,埃里克眨着眼睛,然后抓住这只手,也下了马。埃塔伊内走在埃里克身后,眼睛观察着旁观者,提防着任何危险迹象。欧文点点头,示意她看管好埃里克。埃塔伊内微微点头,意思说她明白了。
欧文很饿,想吃一点点心,但他忧心忡忡,头晕目眩,吃不下任何东西。他已经收到了消息,塞弗恩王想要和雅各·卢埃林结盟——以及结盟的代价。他将永远失去伊薇,这个残酷的现实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绕。他一直希望,自己打败了奥西塔尼亚人能够打动塞弗恩,塞弗恩会恩准自己和伊薇在一起。但他在回王宫的路上遇到一些同僚,每一个同僚都再一次告诉他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他最大的梦魇即将来临。
“大人。”贾丝廷站在欧文身边,说道。欧文没有看到贾丝廷走过来。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一直在自哀自怜。贾丝廷看起来也很伤心,这又把刀子往欧文的心脏里捅进去了一点。
“她在这儿?”欧文声音沙哑地问道。“婚礼准备正在进行中?”他疯狂地希望贾丝廷否认这句话。
贾丝廷脸微微红了,说道:“是的,大人。她叫我……她想要亲自和你说话。在你去见塞弗恩王之前。她在你们经常见面的那个秘密地方。等你。”贾丝廷看起来好像还要说点什么。欧文看见眼泪在贾丝廷眼里打滚。贾丝廷伸出手,放在欧文左臂上,欧文痛得缩了一下。
“我伤到你了!”贾丝廷惊呼道。“很抱歉!那是你受了伤的胳膊。我——”
“不是你的错,”欧文摇头说道,想要尽力忘记痛苦的回忆,“我立刻就去。”
欧文知道塞弗恩在正殿里等着见他。他应该首先去那里,向塞弗恩报告。但他要先去见伊薇。他要亲自听伊薇说。他走过院子,看到了埃塔伊内。“在正殿外等我。”他对埃塔伊内说道。
埃塔伊内点点头,勾住埃里克的胳膊。埃里克跨过儿时玩耍过的宫殿门槛,害怕得发抖。
欧文想起了什么,抓住了埃塔伊内的胳膊。“先带他到莱昂娜那里,”他低声说道,“让他先看到一张友善的脸。”
欧文回头看着大院对面打开的铁闸门。他上一次在这里时,一群暴民推着铁门,想要把塞弗恩扔进河里。想到这里,欧文觉得一阵心痛: 伊薇直面暴民,想要劝说他们控制住自己的怒火。伊薇摔下马来。他抱着伊薇,血从伊薇前额上流下来。这就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和触碰到伊薇的情景。欧文穿过城市时,看到很多佩戴白野猪徽章、全副武装的士兵。以前帝泉王宫从来没有实行过宵禁,现在有了宵禁。士兵们做好了准备,以防另外一次暴乱发生。
欧文痛得喉咙发紧。他咽了一口口水,走进王宫,走到了通往集雨池的过道。过道尽头的门虚掩着。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但觉得自己好像要跳进瀑布。他轻轻地推开门,看着那个他和伊薇曾经分享了那么多美好记忆的地方。
伊薇在集雨池旁边来回踱步,穿着一件深绿色有银色丝线的长袍。无论在哪里,只要听到伊薇的脚步声,欧文立刻就能分辨出来。伊薇的头发很长,梳着小小的辫子,辫子又扎在一起,很精巧复杂。她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嘎吱声,转过身来看着欧文。
伊薇的眼睛充满了担忧,这最终证明了,他再也不能和伊薇相处了。
“欧文。”伊薇低声说道,朝欧文跑过来。欧文看见眼泪在伊薇的睫毛上滚动。
欧文把伊薇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觉得眼泪也在自己脸上发烫,心又一次剧痛起来,但这一次剧痛和安凯瑞特去世时不一样。这是一种新的死亡形式。他不知道如何忍受这种痛楚。
伊薇抓住欧文短袍的前襟,欧文右臂抱住伊薇,感觉到伊薇在发抖哽咽。他的左臂还在疼痛,但这种痛和他的心痛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欧文抚摸着伊薇的头发,感受着伊薇头发的柔软,品味着这种柔软。“只要你说话,我就带你离开这里。说话,亲爱的,我会带你远远地、远远地离开。我受不了,伊薇!我心痛。太痛了。”
“我知道,”伊薇声音颤抖地回答道,“我如果说别的,我就是在撒谎。”伊薇稍微后退了一点,把头发拨到耳朵后面,用衣袖拭了拭带着泪水的鼻子。“但事情必须是这样,欧文,事情必须是这样。我们都必须学会接受,接受生活是不公平的,接受不是所有的梦想都能够实现,接受离开那些我们无法离开的人。”伊薇的脸可怜巴巴地皱起,泪水唰唰地掉下来,但她竭尽全力保持平静,深呼吸一下,稳定下来。“是我选择的,欧文。这桩婚姻并不违背我的意愿。我关心……关心雅各。他真心爱我,我知道。我想他会使我幸福。”伊薇朝脚下看了一眼。“我想,我能够使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一个更好的国王。但看到你这么悲伤,我不会幸福的。这对我来说会是一场折磨,欧文。我愿意忍受折磨。你也必须……求你了……你也必须试着忍受!你必须试着关心另外一个人。”
欧文低着头,觉得有点惭愧,伊薇掌控情绪
比自己要好。他想要强迫自己的心屈服。“我怎么能够假装呢?”他声音沙哑地低声说道。“我怎么能够假装心不再痛呢?”
伊薇摇摇头,抚摸着欧文的胳膊——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心不会停止疼痛,”她温柔地说道,“我没有一天不想念我爸爸。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痛会慢慢减轻。这也会是一样。我们都还年轻,欧文。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会成为一个女王。我宁愿成为一个……一个女公爵。”她按了按欧文的胳膊。“我这么做因为这是我的责任。这是我们的责任。忠诚系我心。这么久以来,我们不是一直被这么教导吗?当我听到谣言说你背叛了塞弗恩王,我不相信。我知道这是一个花招,一场骗局。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对塞弗恩王。”她崇拜地看了欧文一眼。“我的欧文不会这样。我的欧文永远不会这样。”她摇摇头。“但你不再属于我了。我将会变成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卢埃林。我们可以这么做的,欧文。我们必须这么做。塞弗恩王需要你。到他那儿去。屈服于他的意愿,像我一样。”
欧文伸出手,抓住伊薇的手。伊薇的手指又软又暖和。握着伊薇的手给了欧文勇气跳进集雨池。伊薇教会了他勇敢和忠诚。教会了他爱。
“遵命,小姐。”欧文嘶哑着嗓子说道,亲吻了一下伊薇的手。如果伊薇能够忍受这一切,那么他也能。欧文转过身来,看见贾丝廷站在过道上啜泣。
欧文走过贾丝廷,暂停了一下,拍了拍贾丝廷的肩膀,推了她一下,让她到伊薇那儿去。欧文去见塞弗恩时,不想伊薇也在那儿。
◆ ◆ ◆
埃塔伊内和埃里克在正殿门外等候着欧文,门是关着的。埃里克看起来萎靡不振。埃塔伊内看到欧文垂头丧气的表情,也感同身受地觉得难受。
“塞弗恩在等候你们,”埃塔伊内在欧文耳边低声说道,“其他人都被命令退下了。”
欧文点点头,抓住埃里克的手肘。卫兵抓住巨大的门把手,拉开大门。直觉告诉欧文,塞弗恩会在大殿里踱步。确实是这样,塞弗恩是在大殿了走来走去,看起来很不耐烦,焦虑不安。
埃里克一时呆住了。欧文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塞弗恩立刻转过身来,脸上又兴奋,又担忧,又有一种胜利者的得意洋洋。他身上的黑衣和埃里克王子的服饰大不相同。塞弗恩腰间还挎着宝剑和一把匕首。埃里克身上没有武器,他是一个战败了的叛乱分子。
“陛下,”欧文控制住自己,用一个坚定的声音报告道,“叛乱者埃里克·阿根廷被抓住了。我带他到陛下这里来,请求裁决。”
塞弗恩抱臂在胸,冷漠地看了埃里克一眼。终于,他的脸色温和了下来,阴郁表情消失了。
“欢迎回到帝泉王宫,侄子。”塞弗恩淡淡地说道。
埃里克感觉到了这一刻的重要性,全身在颤抖,但他鼓起勇气,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不是陛下的侄子。陛下,我向您坦白。我叫皮尔斯·乌尔比克,来自布鲁格。”
欧文觉得一堵沉重的黑墙落在身上,好像一股无法承受的重量落在了肩膀上。
别说话,圣泉低声对他说道。
塞弗恩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困惑中带着愤怒。“皮尔斯·乌尔比克?”塞弗恩问道。
“是的,陛下,”埃里克怯怯地答道,“我是一个冒牌货,在陛下姐姐那里接受训练,来欺骗陛下和其他王国。我很久以前就试图逃脱这种伪装。他们选择了我,因为我和阿根廷家族的人相像。可能陛下哥哥流亡布鲁格时,我妈妈和陛下哥哥有过风流韵事。他们教我该怎么说话。他们承诺给我一个王国。陛下的王国。”埃里克鞠了一躬,膝盖在发抖。
欧文知道埃里克没有说真话。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别说话。
塞弗恩看起来怒不可遏,眼睛冒火。“你是想告诉我,小崽子,你一直都在欺骗我们?我姐姐叫你通过谎言和欺骗来非法谋求我的王位?你还设法让一个国王把王国里最尊贵的一个女孩嫁给了你!”塞弗恩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大喊大叫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骗局?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能是我的侄子,我的私生子侄子!你犯了这么多不可饶恕的罪行,还跑到帝泉王宫来寻求我的宽恕!”塞弗恩转过身来,眼睛里喷火。“我应该亲手把你扔进河里。”他愤怒地咆哮道。欧文想塞弗恩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埃里克听了塞弗恩的话,缩了一头,龇牙咧嘴,远离了塞弗恩一点。欧文感觉到了圣泉的涓涓细流,感觉到了,塞弗恩在大骂埃里克时,圣泉的泉水正在流入塞弗恩体内。
为什么埃里克要撒谎?欧文猜不出来这背后是什么逻辑或者恐惧驱使埃里克犯一个这么明显的错误。然后,他想起了凯瑟琳夫人的眼睛,以及凯瑟琳是如何用手抚摸着肚子。
你的职责是保护埃里克的孩子,圣泉对欧文说道。恶灵巫师会回来。如果你告诉塞弗恩,这个孩子就会死掉。你必须把他藏起来。你必须保护他。
埃里克跪倒在地,声音充满了痛苦。“求陛下开恩!”他乞求道。“令人敬畏的陛下!求您了。我是被那些野心勃勃的人逼的。我不想欺骗别人。随着事情的发展,我身不由己。求陛下开恩!”
塞弗恩厌恶地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埃里克。“把他带出去,”他命令欧文,“如果你是撒谎而娶到了你的妻子,婚姻无效。”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她嫁给你是因为她认为她
嫁给了一个王子。唔,谢谢你不辞辛劳把亨特利伯爵的女儿带到了锡尔迪金。亨特利伯爵想得到女儿的消息都想疯了。我会告诉他,他的女婿只是一个流鼻涕的懦夫和冒牌货。唔,如果她想成为锡尔迪金王后,有另外一条途径。”
埃里克惊恐地瞪大眼睛。“你是一个魔鬼。”他低声说道。欧文仍然能够感觉到圣泉的沉重,但圣泉阻止他为埃里克说话。他看得出来,塞弗恩的大脑在转动,在蹒跚而行,最后停了下来。
塞弗恩嘿嘿笑道:“如果每个人都这么认为,我就不应该继续让他们失望了。我没有家人。没有侄女。没有侄子。没有姐姐。”他怒目而视。“我不会杀了你,小崽子。但你会希望我杀了你。你是我的囚犯。”塞弗恩转向欧文。“公爵大人,我让你负责掌管‘艾思斌’。让乌尔比克和当斯沃斯在一起,派人日夜监视他们,禁止他与勾引欺骗来的妻子同床共枕。把凯瑟琳夫人带到帝泉王宫。我想见识一下这个到锡尔迪金来当女王的阿塔巴伦美人。我想乌尔比克当面告诉她这是一场骗局。”
“陛下,求您了,不要!”埃里克吓了一跳。塞弗恩举起一只手,命令埃里克闭嘴。
“把他带走。”
欧文觉得很恶心。他看着塞弗恩,觉得憎恨在心中翻腾。史蒂夫·霍瓦特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呢?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史蒂夫·霍瓦特经常保持沉默?
欧文抓住埃里克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埃里克面色惨白,一脸绝望,手不停地发抖。欧文来到门边,命令埃塔伊内看管好埃里克。然后,他暂停了一下,转过身来,身后的门又关上了。
塞弗恩站在壁炉前,摇着头,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一种晕乎乎的表情。
“陛下,我可以和您说话吗?”欧文问道。
塞弗恩回头看了看,似乎吃惊欧文还没有离开。“你见过那个女孩,对吧?凯瑟琳夫人?博思韦尔告诉我说,她是一个美人。说话轻言细语,端庄贤淑。他不知道凯瑟琳的头发是什么颜色,因为阿塔巴伦的习俗是戴头巾。”塞弗恩看起来好像沉浸在遐想之中。“你去把她带来时,我不想让她穿着阿塔巴伦人的衣服。给她做一件长袍。让埃塔伊内来做。一件黑色长袍,好像她正在服丧。黑色,但我想要长袍剪裁得比任何公主的衣服都要得体。是的,我想要她穿黑色的衣服。毕竟这是最合适的。”
塞弗恩越说,欧文觉得越恐惧。塞弗恩已经不是以前的塞弗恩了。什么事情改变了他。是要被扔进河里的威胁?还是要面对另外一场鞍鞭山之战的压力?还是爱丽丝的背叛?可能塞弗恩终于感觉到了那些忠于艾瑞德的悲惨岁月所带来的压力。
欧文想到这里,大为震惊,同时感到很恶心。
“你有什么想做的?”塞弗恩生气地问道。
“我只是想要陛下知道……”欧文说道,觉得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会告诉塞弗恩,凯瑟琳怀了孩子。他感觉到保护这个孩子的重担正在向他压过来,但他知道他必须保守这个秘密,不让塞弗恩知道,就像他保守的其他很多秘密一样。
“知道什么?说话,伙计!你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不感激我交给了你一个这么重要的位置?我对你新增的信任?”
一点也不,欧文忍住没有这么说。
“陛下,我想让陛下知道。我想陛下听到我亲口说。我爱她。确确实实地、深深地爱她。”
塞弗恩皱着眉头,说道:“那个莫蒂默女孩。是的,我知道。”
欧文觉得憎恨开始在心里翻腾。“陛下知道?”
塞弗恩点点头,抱住双臂。“曼奇尼先发现了,然后我也注意到了。是的,你喜欢那个女孩。但你还没有成年,欧文。你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学习。”
欧文忍住自己的怒火。“陛下知道……但陛下还是让雅各娶了她。陛下的敌人。”
塞弗恩摇摇头,脸色变得很残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感受?终于有人能够体谅我曾经忍受过什么了。体谅我曾经经历过什么了!我的南妮特,沃里克公爵的女儿。她和我就像你和那个莫蒂默女孩一样。我深爱着南妮特,沃里克告诉我,我将娶南妮特为妻!然后,他又把南妮特卖掉了,卖给了奥西塔尼亚的一个王子,以达成联盟。南妮特将成为他们的王后。”塞弗恩怨恨狂怒地看了欧文一眼。“南妮特嫁给了我们的敌人。他们带着一支军队回到锡尔迪金,想要夺取我哥哥的王冠。我击垮了南妮特的父亲和丈夫。那时候,我意识到了,我拥有圣泉的神力。那时候,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还是劝说了她重新爱我。”塞弗恩走向前来,欧文感觉到圣泉在塞弗恩体内奔流。塞弗恩抓住欧文的肩膀,欧文受伤的左臂痛入骨髓。圣泉的神力在朝欧文奔涌而来,但未能穿透欧文。欧文稳稳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塞弗恩吼道:“你会明白,为了忠诚,我不得不忍受什么,小欧文。你会明白被人憎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被人鄙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会和我一样明白忠诚的代价。然后,我们再来看一下你还能不能得意洋洋地谈论爱情,好像那是全世界唯一重要的事情,好像那是国王的命运和命运本身唯一应该考虑的事情!人们现在爱戴你了。但他们也会恨你。到时候我们再来看一下你会不会变成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塞弗恩的目光散乱,好像在看着一个遥远的东西。“是的,他们想要一个怪物。现在他们得偿所愿了。我会让全世界为之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