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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已经略显燥热,尽管刚刚下过一场雨,可陈函林的寝宫仍旧闷热难当。
入夜已深,万籁俱寂,只剩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近日政事繁多,堆积如山的奏折已经压得这位新上任的皇帝喘不过气来。但他不能倦怠,他是权力的中心,是国之大梁。况且他登基不久,根基还未立稳。
他已经七日未见阳光,每日从睁眼到合眼,都是在这三尺见方的文案上度过。他披头散发,身着一套淡黄色的丝质轻纱,胡须又长又密,因为没有时间打理,所以显得乱糟糟的。他登上皇位不过一月,却像是老了十岁。
“孔叔,西蛮那边的战事如何了?”批完一道奏折,陈函林终于有了小憩一下的机会。他把脸从昏暗的烛光下拔出来,显得十分疲倦。这是他的一块心病,最近刚患上的。四月中旬,即他登基后的第三天,西部边陲便爆发了蛮夷入侵事件。眼下庞凌将军已经率军西去,不过半月过去了,态势仍不明朗。
“昨日斥候来报,庞老将军刚刚在黄水关取得一场大胜。”朱红大柱一侧,皇家总管孔祥洲缓缓道来。他衣着简朴,精神气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来过度劳累的并非陈函林一人。“不过陛下,胜利只是暂时的,于西边大局而言并无太大意义。”
“知道了……”陈函林叹息一声,望着跳跃的烛光,眼神十分复杂。“岭南王呢?他可有什么动静?”
这是另一块心病,也是最近染上的。蛮夷入侵不久后,偏居东部、统领东北七郡的岭南王陈德忽而揭竿而起,竖起了大逆不道的叛旗。陈德是先皇最小的弟弟,年龄不过比陈函林大个七八岁。在奸人的蛊惑下,他竟自诩天道正统,想要独统而自立。消息传来的第二日,陈函林即遣军三万前去镇压。事到如今,东北七郡已成一片火海。
“不太乐观,”权衡良久后,孔祥洲还是决定如实上报。“叛军凶悍,起兵半月以来,他们已经相继攻克罗月谷、桐林、峡口等军士重镇,我军连连败退,数量业已削减过半。”
“江柯是干什么吃的?”听了这些汇报,陈函林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我给他的均是百里挑一的精兵,他却一场胜仗都拿不下来?”
“这很难说,陛下。”孔祥洲唯唯诺诺道,“臣也不知是真是假,有小道消息来报,说是岭南叛军有仙家相助,势力大增,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一派胡言!”陈函林猛地拍一下桌子,手心被震得生疼。“仙家有仙家的规矩,谁敢僭越而以身犯险?依我看,这不过是江柯替自己找的借口!我再给他半月时间,如果还没转机,就得考虑换个领军大将了!”
“陛下息怒……”孔祥洲关切地安慰这位年轻的帝王。这些日子他亲眼目睹了他的变化,在帝王将相光鲜亮丽的表象下,实则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苦楚。陈函林还年轻,当他父亲还在他这个年龄时,整日不过读读书,骑骑马,打打猎罢了,何曾有过这般辛苦?然而陈函林不能松懈,欲戴王冠,必先
承其重。“龙体最重要。”
“我知道,孔叔,”陈函林收回了怒火,长叹一声。尽管已经贵为一国之君,他却依旧保持着以往的谦卑,在面对老臣孔祥洲时,仍以叔叔相称。“我很累,却又担心国事,如果处理不好它们,我就很难入睡。”
“您需要休息,”孔祥洲投来一个善意的眼神,那是长者对晚辈的关爱。“矛盾需要一点一点去解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明白您的心情,陛下,但这是您成长为一名贤能的国君所必须经历的。试着放缓节奏,不要想着一劳永逸,天下没有一蹴而就的事。去休息一下吧,等您养足了精神,难题兴许就解开了。”
“也许您说得对,”陈函林木讷点头,眼神呆滞无光。“我几乎感觉不到头脑的存在了,我太累了……”
“我这就吩咐仆人伺候您沐浴宽衣,”孔祥洲深鞠一躬,脸上挂上了久违的微笑。“还有一事,陛下,”临走时,他忽然回头道:“卫宁将军有消息了,眼下他已经脱离了南边的苦难,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这是半月以来唯一的好消息,”陈函林难以抑制内心的狂喜,一时间竟热泪盈眶。“快,孔叔,我要沐浴,这消息是绝好的助眠药。”
……
第二日,陈函林的状态果然好了许多。例行早朝之后,他来到御花园,召见了皇家总管孔祥洲。可以这么说,由于根基未稳,在重大事件的决断上,他只信任原有的几位心腹。
“我想去鹿林游猎,并在那里扎营几天,专程迎接卫将军。”孔祥洲刚刚赶到,陈函林便把心中的想法扔给了他。
“这……陛下……”面对这件事,孔祥洲陷入沉思,因为他认为它值得推敲,毕竟鹿林距京城有些距离,来回少说得半个月。“您认真考虑过了吗?”
“是的,”皇帝的回答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我是这样想的:我近日被繁琐政事压得喘不过气来,急需缓解一番;二者,卫将军一去便音讯全无,眼下东方战事不容乐观,想要稳定叛军攻势,还非得依仗卫将军不可。出于这两方面考虑,我想到鹿林一趟。”
“也不是不可,”孔祥洲慢吞吞道来,心中却不怎么有底。“何氏兄弟还在京城,如果陛下执意如此,倒是可以再请他们帮帮忙。”
“我也这么想,”陈函林微微一笑,看来心情确实不错。“此次游猎要绝对保密,何氏兄弟只需在早朝之上假扮我便可。至于各地来的奏折,我还是要亲自审阅。你要布局好自己的线人,我不信任其他人,南下后的种种,你要亲力亲为,切勿走漏半点风声。”
“是,”孔祥洲随即接令,丝毫不敢马虎。
“你需要多久筹备?”片刻之后,陈函林问。
“三日即可,不用太久。”
“好,”这个回答令陈函林很满意,“那就定在三日后的子夜,届时咱们秘密出城,南行鹿林。”
……
“快!别让它逃了!射中花鹿者,陛下重
重有赏!”
密林间传来一阵骚动,一个黄褐色的身影极快地穿过丛生的杂草。十余匹骏马紧随其后,扬起错落的泥沙。骏马背上皆是精兵强将,他们手执雕工,腰挎羽箭,有人抓住机会,箭矢蜂鸣,穿云落叶,却偏偏制服不了那迅捷的梅花鹿。
陈函林在等待时机,猎手们正一步步把猎物赶入他的埋伏圈。他身披短裘亮银猎甲,手执金饰龙纹雕弓,胯下紫烟马,背后翎羽箭。他张弓开拔,静候猎物登场。
在所有京城权贵看来,陈函林是个不折不扣的文武全才。事实上的确如此,上到吟诗作赋,下到刀枪棍棒,文也好武也罢,便没有陈函林拿不出手的。所以在看到繁茂草丛后的黄色身影时,陈函林几乎可以笃定此箭必中。
但一点意外破坏了他的料想。那是另一支箭,没有银亮的箭头,亦没有华贵的羽尾,只是朴素的松木箭矢。当陈函林的箭矢呼啸而过时,这支松木箭忽从一侧杀出,在锐利箭头刺中花鹿前将它折为两段。
人群发出一阵骚乱,十八铁骑随即将陈函林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们是大沛千军万马中的精英,专程负责保护皇上。放箭之人神出鬼没,他能在飞速之下截留箭矢,也能在千米之外取人首级。
“在那儿!”一名眼尖的护卫发现了端倪。在百米开外的一株绿树上,一个女子模样的形体正快速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由于距离太远,对方又行动极快,所以没人看得清她的相貌。
“追过去!”一人信誓旦旦地提议,等待着陛下的批示。
“也好,”陈函林也按捺不住求知的欲望,“不过尔等不可擅作主张,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动粗。”
“遵命!”十八铁骑齐声大喝,随即策马奔腾。
那个形体极为迅捷。她宛若一只飞舞的蝴蝶,轻盈而优雅,不断在树木之间跳跃。她有一头淡绿色的头发,背后有一张大的出奇的木弓。她身着紧身兽皮群,皮肤是雪一般的纯白色。不过很可惜,任由骏马再快,他们也看不真切那人的脸。
“快些!她无路可走了!前头是断崖!”有人大声呼喊,此话不假,再往前百米,一条奔腾的瀑布将原本相连的两块陆地劈成了两半,形成了深达万丈的深渊。
“陛下!她逃不掉了!”另一个人笑着说,声音里满是快乐的意味。
但很快众人明白自己太天真了。尽管那人没有坐骑,仅有单薄的一双腿。但她的身手敏捷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束手就擒时,她却回过头来,用淡紫色的眸子注视着疯狂的马匹以及马匹上疯狂的人。那种凝视很奇怪,叫人捉摸不透,仿佛比眼前的万丈深渊还要神秘。然后,那个形体以自己为箭矢,脚踩弓弦,绷直身躯,然后顺势弹出,就像一只飞舞的雨燕,他不可思议地飞跃了万丈悬崖。
“离开这儿!凡人!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当那个形体消失在繁茂的丛林,众人听到了这句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