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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早,庄园里来了个陌生面孔。男性,五十上下,中等身材,看上去十分谦和。不过奇怪的是,姥姥这次并未要求飞雪同她一起会客。来宾与飞雪不过打了个照面,之后便没了交集。
晨起舞剑后,飞雪选择到后山一趟。这是她保留了十多年的习惯,每每闲来无事就会过去。她享受独处的时光,一个人或许是孤单了点,但也有它的好处。比如去伪存真、回归真我。而现在,除了这些基本的元素,还多了一种叫相思的东西。
后山寒风凛凛,任何时候都是一片凄冷肃杀的景象。飞雪生来不惧怕寒冷,所以除了秀发被乱风吹散以外,她实在想不出此地还有别的不妥。
风、雪、嶙峋怪石,这三样东西构成了这里的全部。寒风呼号着,像是老妇的啼哭;雪片随风飘舞,或是撞击岩石,或是归于尘土。
飞雪喜欢这个所在,尽管它瞧上去丑陋而又孤僻。但这里承载着她的过去,在拜入姥姥座下的前十年,她几乎每天都会花费三个时辰以上的时间在这里。从最开始的伫立,到后来的扎马步,再到如今的迎风剑舞……身体上的伤痛痊愈了,可过往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那段时光摧毁了过去的她,成就了如今的她。然而飞雪是个怀旧的人,在她看来一个忘记过去的人是不完整的。所以她心里一直装着这个所在,一有机会必然回来看看。
在弥散的风雪后,一柄锈蚀严重的青铜古剑斜插在巨石之中。它如此神秘,年代也好,身份也罢,仿佛无人能说得清楚。至少姥姥对这件事历来是缄口不言的。飞雪只知道脚下这座山是由它而命名的,她还知道,在她还未出世的年代,锈剑山其实名曰青秀山。
她认为那柄锈剑有一种魔力,说不清道不明,却真真切切地存在。如孤傲的汉子一般,它伫立在风雪中,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年?谁知道呢?总之很久很久了。除了有些锈蚀,风雪仿佛无可奈何了。
她想到了楚南浔。说来奇怪,每每瞧见锈蚀的古剑,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尽管他们看似没什么联系。“不知楚公子练得如何了?”风雪抽打着她的脸颊,但她丝毫不在乎。也许他们都是坚韧不拔的存在吧,看着迎风而立的锈剑,她仿佛能联想到楚南浔艰苦修行的画面。
“一定没问题,”荡漾的不止春心,还有脸上的涟漪。风寒雪冷,却抵不住两腮的燥热。“他可是石心的儿子,天资之佳,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存在。”这句话她已经记不清说过多少次,但随着次数增长,这种信念仿佛一次次接受槌击的铆钉般越来越牢靠。
……
“老实说,赵先生,这件事我做不了主。”炭火散发着炙热的光,驱赶从墙缝中渗进来的寒意。炉火一侧,银发姥姥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紫砂做的茶具。“而且我也不乐意去管呢。”
“可还有谁能管呢?”在她对面,新来的宾客盘膝而坐,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身
在其位,晚辈了解您的苦衷。”
“雪儿的性格我清楚,没人能强迫她,”溪水汩汩流入砂壶,银发姥姥投来一抹和善的微笑。“也许你认为我可以,可是很抱歉,即使我能,我也不愿意这样做。”
“我希望您能以大局为重,”对面的人仍旧谦逊而儒雅,华贵紫衣之下,他的双手紧紧握作一团。“更迭时代就要来了。”
“是啊,是啊……”老妇人木讷地点点头,语气四平八稳。“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不管跟他有没有关系,仿佛不懂得点‘更迭时代’的东西,他就会被人孤立,被当做怪胎。我不瞎,赵先生,而且耳朵很好使,我知道它就要来了。”
“所以……”蜷缩在火炉对面的人扭了扭脖子,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所以您应当晓得两家联姻的重要性,这不可言喻,而且事关重大。”
“那是您的观点,”姥姥递来新沏的茶,色泽黄亮,芳香四溢。“既不代表我,也不代表飞雪。”
“这应该是个共识,而非一面之词,”姓赵的男子接过茶盏,惬意的啧啧。“您的孙女儿同时兼备了仙家与世俗的特点,很明显,她会是您在新一轮势力重组中最得力的砝码,而我们的态度很明确……”
“老身再强调一遍:雪儿不是物品,更不是该死的砝码!”姥姥声音提高了一些,但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她是个人,有自己的思想,如果你想联姻,应该去找她,而不是跟我这个天杀的老太婆扯皮。”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诡异,大约有十多秒钟无人出声。不过很快,来宾以一声谦逊的微笑化解了这种尴尬。“您说得对,我是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赵姓男子悠然地晃着茶盏里的茶水,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毕竟用不了多久,她便会接替你,成为这浩渺北国的实际控制者。”
“你说得对,”银发姥姥并不愠色,火光打在她的脸上,温和而慈祥。“更迭时代来了,很多东西都会改变。不过话说回来,有一部分却尤其坚韧,无论如何不会变。”
“比如您的处世哲理,不是吗?”男子投来一个古怪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保守,稳健,不冒任何风险。”
“我活了两千岁,”姥姥慢吞吞回答,沏茶的手法十分老练。“我遇到的险境不计其数,正是保守让我有了今日的成就。保守偶尔会让人错失良机,但在大多数时候,它会像一个老实巴交的仆人,绝不会在你背后捅刀子。不错,这就是我的处世态度。”
“我明白,所以对于我的提议,您既不满口答应,也不直接拒绝。您在等待一个时机,在遮盖视线的迷雾没有散尽前,您绝不会贸然踏出任何一步。我早该想到的,肯定会是这样的结局。”
姥姥沉默不语。
“至少我获得了一半的胜利,”那人停下来,饶有兴致地品尝着姥姥酿的茶。“而且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云雾弥散虽是现实,但在一切尘埃落定时
,绝对会是我预料的结果。不信等着瞧。”茶的味道不错,清润爽口。品完之后,赵姓男子离开了座位。
“我得走了,”他礼貌地微笑,同时深鞠一躬。“公务繁忙,还请姥姥海涵。”语罢,他长袖一甩,轻履而走。
“有件事我得提醒您,”对方即将跨出门槛时,银发姥姥低着头说。
“但说无妨,”赵姓男子转过身来,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
“雪儿她……”姥姥犹豫片刻,轻咳了一声,“据我所知,她已经有心上人了,是个姓楚的沛国小儿。”
“什么?”赵姓男子无法掩盖脸上的惊诧,原本的笑意也全然消失。“什么人能打动冰雪美人的内心?姥姥莫不是唬我吧?”
“您知道我不会说谎,”姥姥不紧不慢地摆弄手里的茶具,眼神有些涣散。“不过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作为故人,我不想瞒着你……”
她把“朋友”改成了“故人”,赵姓男子想,更迭时代真是可怕,几乎没有什么能在它的浪潮中保持真我。除非……
“我明白了,”他不再多想,因为多想无益。“告辞……”
出门之时,他恰巧碰见了自后山归来的飞雪。少女脸上洋溢着古怪的微笑,半苦半甜,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该有的模样。
这不是个好消息,更迭时代来了,他不能坐视不管,必须做些什么。
……
“姥姥,他是什么人?”那人离去后,飞雪随意问道。
“一个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炙热的火炉后,姥姥微笑着说。
“哪里来的?姓甚名谁?”飞雪来了兴致,姑且在姥姥面前坐下。
“冲国来的,名字我也不晓得,只知道他姓赵。”
“您也不清楚?”姥姥的回答显然超出了飞雪的预料,因为在她心目中,仿佛没有什么是姥姥不明白的。
“我的确不清楚,”银发坦言,“我知道很多事,但他的名字是世上少数我不知道的事之一。”
“您说他是‘不想见却不得不见的人’,此话怎讲?”
“这可有的说了,说来话长呢。”
“我练完剑了,玉箫剑法前五式以烂熟于心。”
“这样啊,那可真凑巧,”银发姥姥浅浅一笑,眼眸中闪着幽远的光。“既然如此,姥姥便跟你讲讲这段往事吧,你将来会需要的。”
“我会需要?”无数的疑惑开始从飞雪的脑际飘出来。“那我更要好好听听了。”
“你有很多疑惑,”姥姥盯着她说,她的眸子很亮,从漆黑的瞳孔里射出幽亮的光。“山顶上的锈剑也好,青秀山更名的缘由也罢,这些疑惑很快就可以一一解开了。现在,你要洗耳恭听,因为我只会讲一遍。”
飞雪说不出这种感觉。但是她十分确定,这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