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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布丁悠悠醒转,第一个映入眼帘是布泰诨和戚佑才。
布泰诨一脸慈爱,手抚布丁额头,道:“你可算醒了,我的小祖宗。”
戚佑才对身边一人道:“黄郎中不愧是妙手回春。”
“不敢不敢,是小布丁命大,这箭倘若再歪那么一点点,即便是我曾祖在世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布丁这才想起自己是中箭了。原来,他按捺不住,站起来给官军指引方向,与此同时,也被太虚道人在下面看到,太虚道人立即命手下一箭射来。
布丁打趣道:“若非小子心眼好,得上苍保佑,否则,此刻必定是和阎王老子下棋呢。”
戚佑才道:“恐怕是你小子心眼长偏了的缘故吧。古人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哈哈哈……”满堂哄笑。
布泰诨道:“哎,令下箭到,几乎分不清是先下的令还是先张的弓,而且又是精准无比,这样的快箭手,却不曾听闻,想必不是我临淄的人。”
却听,身后一粗嗓门道:“我知道此人。”众人回头一看,进来的是王铁匠。王铁匠带着大牙拎一副猪大肠来看布丁。
布泰诨道:“铁匠你认得此人。”
王铁匠抱拳施礼,道:“启禀大人,如若小民没说错,那个射布丁的人叫于木於,据说此人是猎户出身,自小练就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法,最近因惹了人命官司,被官府通缉,走投无路之下,才投到太虚道人门下。太虚道人见他箭术精准,特收在身边。这样一名神射手出手,又如此近距离,布丁自然很难幸免。”
戚佑才问:“哦,那你与此人可是旧交。”
“当然不是,如若认识,师爷早把俺当同党捆了。哈哈。”
戚佑才笑道:“知情不报,亦可捆了下牢。”
“俺这不是主动说呢吗,那个于木於,俺也是才听说的。俺婆娘,哎,就是孙寡妇与他曾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后来寡妇嫁到咱城里,于木於还在老家狩猎。听俺那婆娘说,此人性格内向,几乎不说话,不与人交往,每日狩猎、吃饭、睡觉,就做这三件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想想,他箭法能不好吗。”
“照你这么说,想必他吃饭睡觉的本领也大得很。”
“哈哈哈……”
布泰诨不无担忧地说:“你家婆娘籍贯是哪里?”
“是郓城。”
“哦,郓城自古出豪杰啊。”
“是呀,大人,你看俺婆娘那脾气,活脱脱孙二娘转世啊。”
布丁奇道:“既然大叔你不认识他,为何,能断定是此人呢。”
王铁匠道:“你以为他就射了你一箭啊,当日有四名官差死在其箭下,大叔我也差一点,还有一人你决计想不到的。”
大牙忍不住抢话道,“布丁啊,袁公子也被射死了。”
“啊,”布丁闻言大惊失色,虽然跟袁兹祚是死对头,但也是小恩小怨,他绝想不到一个同龄人会说死就死了,这种感觉不光是震撼就能形容的,一时酸甜苦辣咸,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半晌才道:“原来,大叔你也参战了。”
“哼哼,布老爷吩咐,安敢不从啊。不过,你小子真不知道吗。”
布泰诨道:“上次征召二十至三十岁的义勇,就把你小子给漏了,这回别想。”转首对布丁道:“你王大叔不仅参战了,还是二百参战士兵的教官呢,当日若不是他手疾眼快从下面接住你,布丁啊,你当真得和阎王爷下盘棋喽。”
布丁望着王铁匠,道:“大叔,等我伤好了我一定再给你找个小妾。”
“哎哎,别了,一个就够受的了,你小子要是真感恩,那就给大叔买坛没下泻药的好酒喝喝就行了。”
“嘿嘿,这好说得很。”
戚佑才道:“唉,袁府三代单传,袁盛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以为跟韩青学了三招两式,当日,非要跟来剿匪,结果刚露面便被于木於一箭穿喉。”
王铁匠道:“其实,说来也是他命该如此,当日韩青冲杀在前,于木於那一箭本是冲着他去的,结果这小子一个侧翻闪一边去了,他身后的宝贝徒弟可就没他那么好的身手喽。”
布丁问:“那日战况如何,听你们口气,想必十分惨烈。”他还在担心,万一恶道逃跑,自己幸苦又将付诸流水。
戚佑才道:“喽啰擒获了十几人,其他的都钻密道逃到一线天去了。”
王铁匠道:“那天,俺刚待尾随他们冲进密道,被于木於这厮回身一箭射来,俺急忙使出看家宝贝挡了一挡,那厮见没射死老子,很是吃惊了一下,狠狠地看了俺一眼,才钻洞去了。俺也因此看清了他的真容,这厮右脸至耳边有一道三寸左右的抓痕,很深,似乎脸骨都能看到,平常有一绺头发挡着,只有在回身转首时方能看清。回去跟婆娘一说,嘿嘿,婆娘认得他,便把他的事迹告诉了俺。”
戚佑才道:“什么看家宝贝,可否给我们展示下。”
王铁匠笑道:“也没啥,就是平时家中烙饼用
的小平底锅,哈哈,俺婆娘生怕俺受伤,临走非给俺塞怀里。别说,真还救了俺一命。”
布丁沮丧道:“啊,这么说,又是徒劳无功,白忙一场,抓几个小喽啰有啥用。”
布泰诨道:“呵呵,你放心吧,布丁啊,你这次立大功了。虽说,贼首们都逃了,可此次在你的指引下,终于找到了密道入口。官军顺藤摸瓜,一路追击到一线天。现在太真道人正在一线天凭借天险与官军周旋。不过,他们也猖狂不了几天了。”
布丁见布泰诨还满嘴太真道人,便纠正道:“青天大老爷,那太真道人和太虚道人其实就是一个人,确定无疑啊。”
“呵呵,老爷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没抓到袁括和贼道前,我们还不能断言,要不然,吴知府又来兴师问罪,我们这次准备好确凿的证据,好叫吴知府也无话可说。你就放心修养吧,你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布丁不想走,以不想叫布毛伤心为由,坚持在道观里养伤,在黄郎中调理下,休息三天,身上创伤渐渐愈合,他自己能下床慢慢活动。
布泰诨这次征召的义勇共有二百八十八人,这些人临时征召,有家有业,各有顾忌,所以杀敌不会向真正的士兵那样勇往直前。而太虚道人则不同,他汇合袁括的人马,有一百余人,山顶三面悬崖绝壁,在这种前有追兵,后无退路的绝境做困兽之斗,异常凶猛。最要命的是,敌方阵营还有个神射手,借助地势,犹如猛虎添翼,因此,官军在一线天遇挫,死伤十余人后,布泰诨的指令便开始失效,部分义勇在夜间偷偷开溜。三日后,义勇军便只剩二百不到,布泰诨无法,只得在一线天下驻扎围困,不敢轻易进攻。
不久,大牙来到太清观。本打算将布丁接回城里。但布丁坚决不回,正好叫大牙背着他来到一线天下的官军驻地。
戚佑才见到他,没好气地责怪道:“你这厮,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好好休养,来这儿作甚,这是阵前不是儿戏之所。”
布丁得知其苦闷之处,道:“我们这些义勇都是良民百姓临时征召,这些人养尊处优,安享太平多年,如何能冲锋陷阵呢,谁又会舍身杀敌,师爷为何不向上郡请兵呢?”
“上郡,哼,早就请了,可不管怎么说,吴知府置之不理。”
“哼,他还信太真道人那一套言辞。”
“唉,上官想什么,不是我们这些下属左右的。布丁啊,这沙场浴血,冲锋陷阵不同于你以往的恶搞胡闹,你的办法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可是照这样下去,别说是攻山,再过几日,人都逃没了,万一恶道发现官军人数不如他们多,说不定会反冲下来,到时,别说太清观,就是县衙都将不保。”
“是呀,布大人正为此忧心呢,这几日都愁病了。刚刚,又有几人逃走了,我都不知该不该向布大人禀告了。”
小子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师爷何不这般这般……
戚佑才闻言,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
时不我待,当日中午,戚佑才便依计去王府探视王鸿涛。王鸿涛在家中修养,他遭受的刑罚远比布丁为甚。在家调养三日,仍虚弱无力,下不了床。
王庆远招待戚佑才在厅中喝茶。道:“师爷请替我传话给布大人,对其救子之恩,王某代兄感激不尽。等布大人剿匪归来,王某定当在泰来酒家设下凯旋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戚佑才道:“好说,好说,这凯旋之宴王老爷是摆定了。只是,晚生有一点好奇,忍不住要问,王老爷难道不想为亲侄报仇?”
“当然想啊,可是,恶道势力太大,官军都没办法,我又能如何啊。”
“我临淄这些年政泰民安,军兵疏于训练,确实不适合上阵杀敌。”
“听师爷之言,似有弦外之音,师爷直说无妨,若我王家能帮上忙,绝不推辞——敢问可是军饷匮乏?”
“非也。”
“那缺粮草?”
“非也。”
“哦,那是缺人丁,我家尚有护院若干,可派去助阵。”
“呵呵,这些护院上阵厮杀,恐怕一个阵仗下来便逃个干净。”
“那你……”
“实不相瞒,晚生几日前便听说贵兄派一营骑兵正赶往我县,不知可有此事?”
“啊,这……”王庆远心下大惊,这等绝密的事衙门咋知道的,而家中知道此事的也就他和王鸿涛还有张洪韩青两大心腹。为防泄密,安排骑兵营暂驻扎在四十公里外的淄川郊外,只等王鸿涛回来后,便开赴江边,掘出财宝,返回江西。不想,王鸿涛出了这一变故,财宝也不知所踪。骑兵营只好继续驻扎在淄川,等候消息。
戚佑才见王庆元低头沉思,知道布丁所言不虚,道:“王老爷,晚生一向认为,在我临淄境内,唯王老爷是最懂得大是大非之人。”
“此话怎讲。”
“王老爷该清楚,晚生此来,其实是布大人的意思。王家前不久在江边掘宝一事,布大人早已知悉,而那些财宝是太虚道人的贼赃。眼下,贼道的案件已呈报济南府张大人。不过,布大
人并未把王家掘宝千里驰兵一事跟张大人禀告。当年,贵兄与张巡抚关于济南府之争一事,王老爷应该并不陌生。如今,一旦张大人得知此事,又将会怎么看待你王家?”
“哦,你,你想怎样?”
“王老爷是聪明人,何不借此时机,现身说法,出面辟谣呢。”
“老朽愚钝,还望师爷明言。”
“呵呵,眼下官军正在围山,虽说贼人据守天险。但我官军数倍于敌,相信不出一月,贼寇弹尽粮绝,唯有缴械投降。可是,这样一来,颇费时日。倘若,此时王老爷将骑兵营派来助阵,不出三日便可击破匪寇。结果虽是一样,可后者这功劳簿上必会有王家浓墨重彩的一笔。王家千里驰援家乡,共抗恶匪,仁义之名从此远播。而跨界驰兵,千里掘宝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好,好。”王庆元不由站起鼓掌,道:“师爷,既然如此以诚相待,王某也不拐弯抹角,实话相告,骑兵营此刻就在淄川,我这就叫张洪下令,明日便可进山剿匪。另外,为表感谢,我王家出白银八百两,小麦三千斤,猪羊各五十头,以资军用。”
“那晚生替临淄百姓,谢王老爷了。”
布丁面见戚师爷后,便随大牙回家中养伤。在床上又歇息两天,一个人能下床慢慢走动。这一会儿,百无聊赖,正闷得发慌。阿娇喜滋滋跑进院子,老远便喊:“布丁哥哥,好消息。”
布丁迎上去,“你先莫说,叫哥哥猜猜。”
“嗯。”阿娇摇晃着朝天辫,模样纯真,煞是可爱。
“定是官军攻破了一线天。”
“哇,你怎么知道的?”
“哼,还用猜,这是早晚的事情。一千人对一百多人,即便有险可依,胜负也毫无悬念。”
“布丁哥哥你太厉害了,大牙说师爷就是听了你的计策,去王老爷家搬的救兵。”
“嗯,若没有那八百铁骑,指不定现在的县太爷就是太虚道人呢。”
“就是就是,布丁哥哥这次你可立了头功呢。”
这时,只听北门大街上传来喧哗声,伴有烟花锣鼓奏鸣。阿娇拉着布丁道:“一准是官军回城了,大家都自发去县衙庆功,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布丁走不快,阿娇挽着布丁的胳膊,二人到了县衙外,整条街围满了人,离衙门口尚有一段距离就再也挤不进分毫。布丁环顾四周,拉着阿娇来到街边一棵大槐树下,一用力,胸口立即传来剧痛,看来等伤势彻底好还需一些时日。布丁只好放弃爬树的打算,孰料这时,树上垂下一截绳头,布丁抬眼望去,只见袁宝和几个小伙伴早已骑到树上。布丁是这些人的孩子头,毫不客气攥住绳头叫他们拽到树顶,又把阿娇拽上来。小伙伴们腾出最好的位置给他二人,布丁大大咧咧也不歉让。袁宝毕恭毕敬地问:“布丁哥哥,衙门一会儿要宣读功劳册,据说,这次你居功至伟,可出大风头了。”
布丁道:“那是,哥哥的功劳都是拿命拼的,你们这些小的可不能乱学。”
布泰珲从衙门内走出来,一身铠甲还没来得及脱,布泰诨文弱单薄的身子骨套上这样一件肥大厚重铠甲显得十分不合体,看上去总给人一种担心把他压垮的感觉。戚佑才跟在身侧,没想到聚集了这么多人,布泰珲亮了亮嗓子,声音完全淹没在嘈杂的人潮中。戚佑才令属下去搬了张长条桌子,扶着布泰珲站到长桌上,布泰珲挥手示意,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布泰珲道:“各位,想必大家也都听到风声,大军刚刚凯旋归来,这前脚进屋,椅子还没捂热,茶尚未喝上一口的,尔等便这般急不可待。好吧,本官也理解大家伙一片赤诚之心,就先简单报个捷报。首先,本次进山剿匪,我临淄城军民共计288人,加江西王巡抚增援骑兵800人,共计一千零八十八人,历时六天五夜,终于攻下青龙山,擒获贼首一名——他就是本县的叛逆,在任县丞袁括。”
“哗……”听此言,民众开了锅一般喧哗沸腾,戚佑才几次招手示意也没压制下去。布泰珲也是心情极大好,乐呵呵地等大家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才又开讲:“这个叛逆的审讯以后再说,不过他已经招认,太真道人便是易容后的太虚道人,此人才是头号匪首,也是杀死袁江的主谋,罪大恶极,只可惜没能生擒。”
“哗……”人群再度沸腾,布丁听着心里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就是太虚道人。
“不过,他也得到天谴,被官军逼下青龙山顶的龙跳崖。那龙跳崖崖深百丈,其形如斧劈刀削一般,从那里跳下去势难生还。所以,本官认定他必死无疑,眼下有一队官军正在崖下搜寻尸体,找到后在城头曝尸十日,以安民心。另外,匪众擒获48人,击毙119人,悍匪端的穷凶极恶,大多宁死不降。为了我县日后安宁,无奈之下,本官只得狠心诛除,以永绝后患。”
掌声如潮……
布泰珲挥手示意,“各位请回,容我等小憩片刻。明日午时将在西门大街公审此案,上郡吴知府也将会亲来听审。届时,孰是孰非,赏功罚过,少不得得好好念叨念叨。”
“好……”人群爆发出如雷欢声,久久不绝,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