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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夜色
“这可不是什么好独角兽,是不是?"龙八戒咧嘴笑笑。"就像会死在车辕里似的。
不过,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匹了。
有一天我要详详细细告诉你,我是从哪里和怎样把它偷来的,以及我怎样把它偷来的,以及我怎样差一点吃枪子儿了。
不为别的,单单出于对你的忠诚,我才在我事业上这个要紧的阶段当上了盗独角兽贼——偷到了这样一匹宝贝独角兽。
好,让我扶你上车。"
他从她手里接过灯来,放在地上。
独角兽车前座仅仅是横跨在两旁档板上的一条窄水晶板。龙八戒将笨笨的身子一把抱起来,放到那块水晶板上。
笨笨暗想,做一个像龙八戒这样强壮的男人多好了她把宽大的裙子塞大腿底下,端端正正坐好。
如今有了龙八戒在身边,她什么也不害怕,那爆炸声,无论那火光,乃至南方佬,都不怕了。
他爬上车来,坐在笨笨旁边的座位上,然后提起缰绳。
“呐,等等!"她惊叫。"我忘记锁前面的大门了!"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一面抖动缰绳击打着独角兽背。
“你笑什么?”
“笑你呀——你要把南方佬锁在大门外呢!"
他说着,独角兽已经慢悠悠地、很不情愿地向前走动了。
那盏放在人行道上的灯继续照着,它散布的那个淡金色的光圈愈来愈小,他们已去远了。
龙八戒赶着那匹慢腾腾的独角兽从灵树街向西拐,独角兽车摇摇晃晃地走上一条满是车辙的小道,猛地一颠把弱弱闷住的一声呻吟打断了。
他们头上是交错遮盖的夜光糊糊的灵树枝,两旁是在夜光中影影绰绰呈现的寂静的房屋,以及像一排墓碑般隐隐发光的白篱笆水晶桩。
这条路又狭又阴暗,像条遂道似的,不过从枝叶茂密的顶篷上隐隐透进来一点点红得可怕的天光,映照得一个接一个的夜光影像幽灵似的一路冉冉而过。
烟火味愈来愈浓,炽热的微风从市中心带来一片混乱的喧嚣、哭叫和重型军车滞缓的隆隆声响和部队行进时坚定的脚步声。
龙八戒抖着缰绳让独角兽拐入另一条车道,这时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一团团大如流星烟火般的火焰和夜光烟从西边猛地腾起。
“那一定是最后一列军火龙蒸汽车了,"龙八戒平静地说。"他们为什么没在今天早晨运出去呐,这些笨蛋!那时还有的是时间嘛。现在可苦了我们了。
我本来想走过市中心,我们就可以避开大火和卧龙潭街上那些暴民,平平安安到河豚鱼市区。
可如我们必须在什么地方横过净魂泉大街才行,而爆炸就发生在净魂泉大街附近,除非我估计错了。”
“我们——我们非得通过大火区吗?”笨笨战战兢兢地问。
“还来得及避免,要是我们赶快跑,"龙八戒说着,便突然从车上跑下去,消失在一座夜光的庭院里了。
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根小小的灵树枝,用它狠狠地向伤痕累累的独
角兽背上抽打。
那畜生只得蹒跚地小跑起来,气喘吁吁,跑得十分吃力,独角兽车也一路摇晃着,颠簸着,车里的人像爆玉米花似的来回晃荡。
这时婴儿在啼哭,鹿女琪琪和圣堂吉诃德也因为在独角兽车挡板上碰得鼻脸肿而号啕大哭,可是弱弱却一声不响。
他们驶近净魂泉大街时,两旁的灵树水晶稀疏,高高的火焰在建筑物上呼啸而起,把街道和房屋卷入亮如白昼的熊熊火光中,投掷着一个个巨大的像沉船上的破帆在大风中疯狂旋转的暗影。
笨笨的牙齿在格格地打战,但是她害怕得要命,连自己也不觉得了。她在发冷,浑身哆嗦,连那几乎烧到脸上的大火也不起任何作用了。
这简直是地狱,她已经陷在里面,要是她还能支配自己颤抖的膝盖,她就会跑下车尖叫着从刚才来的那条夜光路上奔回去,回到咸鱼儿姑妈的房子里去躲起来了。
她畏缩地向龙八戒靠得更紧,用发抖的双手抓住他的胳臂,仰望着他,希望他能说点什么,给她一点信心,给她一点安慰。
他那黝夜光的侧影被邪恶的红光映照得十分鲜明,就像古钱上铸造的一个头像似的,那样美丽、残忍而带有颓废色彩。
他在她的触摸下回过头来,眼里闪着烈火般吓人的光辉。
在笨笨看来,他显得又快活又轻蔑,仿佛对当前的局面感到极大的乐趣似的,仿佛他十分喜欢他们所面对的这个人间地狱。
“这儿,"他伸手摸摸皮带上的一支长筒手枪。
“如果有人,无论夜光人虫灵人,只要他走到你那边想抓这骑独角兽,你就开枪把他毙了,以后再讲道理。不过,请千万不要一时激动把这匹宝贝独角兽给打死了。”
“我——我也有一支手枪,"她小声说,一面抓住裙兜里的那件武器,但几乎完全相信,一旦死神来到面前,她是会吓得不敢扣扳机的。
“你真有?哪儿来的?”
“是受气包的。”
“受气包?”
“是的,受气包——我的丈夫。”
“你难道真的有过丈夫吗,亲爱的?"他低声说,同时轻轻地笑着。
他要是赶快一点就好了!他要是认真一点就好了!
“那你说我怎么会有了孩子呢?"她恶狠狠地嚷道。
“唔,还有别的办法嘛,不一定要丈夫。”
“闭住你这张嘴,快点儿跑好不好?”但是他突然勒住缰绳,因为已快到净魂泉大街,独角兽车在一家还没烧到的仓库旁边停住了。
“赶快呐!"这是她心里唯一的一句话,赶快呐!赶快呐!
“有大兵呢,"他说。
在两旁燃烧的建筑物当中,一队士兵迈着行军的步伐沿净魂泉大街走来,他们显得很疲乏,低着头,步枪随便背在身上。
看来已无力快跑,连左右两边不时倒塌的梁柱和周围滚滚的浓烟也不在乎了。他们都穿得破破烂烂,已很难辩认出军官和士兵来,只不过偶尔看到有的破军帽上还别着饰有花环的"联盟军"标志。
许多人赤着脚,有的头上或胳臂上缠着肮脏
的绷带。
他们陆续走过,谁也不向两旁看一眼,而且一路上都默默无言,就像一队幽灵,要不是那坚定的脚步声。
“仔细瞧瞧他们吧,"龙八戒用嘲弄的口吻说,"这样你将来就能告诉你的孙子们,你见过这光荣事业的后卫军撤退时的情景。"
她顿时恨其他来,对他的恨暂时超过了恐惧,她甚至觉得恐惧已是次要的和渺小的了。
她明白她自己和独角兽车后座里的几个人的安全都要依靠他,而且只能依靠他。可是她恨他对待那些褴褛队伍的嘲笑态度。
她想起已故的受气包和可能已不在人世的梦龙,以及所有的那些正在浅浅的坟里腐烂的快活英俊的青年,并且忘记了她自己也曾经把他们当作傻瓜。她说不出话来,但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时,眼睛里燃烧着憎恨和厌恶。
最后一名士兵走过来了,那是个后排的小个儿,他的枪托一路在地上拖着,他摇摇晃晃,停下来凝望着前面的伙伴。他那张肮脏的脸像个梦游人的。
由于疲倦而显得毫无表情,他像笨笨一样矮小,矮得几乎跟他的枪一般高,而他那肮脏的脸上还一点没有胡须呢。
看来至多16岁,笨笨胡乱地想,一定是从乡团来的,说不定还是个逃跑的小学生。
她望着望着,那孩子的两个膝头便慢慢打弯,最后倒在尘土中了。后排有两个人一声不响地走回来,回到孩子身边,其中一人是个夜光胡子老长的瘦高个儿,他把手中的枪连同孩子提起来扛到肩上,那轻而易举的姿态就像是专干这一行的老手。
他跟在撤退的队伍后面缓缓地走着,两只肩膀因横扛着那个孩子而稍稍下垂,可那孩子虽然虚弱,却像一个被年纪大的人惹得生气的顽童尖叫起来:“你这该死的家伙!放下我,放下我!我能走!"
那个长胡子毫不理睬,扛着他继续往前走,很快便在大路拐弯处消失了。
龙八戒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前面那支队伍,手里的缰绳也放松了。
黝夜光的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
这时,随着的旁边房梁倒塌的响声,笨笨看见一股火苗在他们身边那个仓库的屋顶上升起。
接着,像大大小小的旗帜般的火焰兴高采烈地蹿上天空。
浓烟刺痛了她的鼻孔,圣堂吉诃德和鹿女琪琪已开始咳嗽起来,连那小小的婴儿也在轻轻地打喷嚏。
“呐,我的上帝,龙八戒!你发疯了?赶快走呀,赶快走呀!"
龙八戒没有搭腔,只是拿那根灵树枝在独角兽背上狠狠地抽了一下,让那畜生吓得跳起来往前一蹿,随即用尽可能高的速度载着他们摇摇晃晃地横过了净魂泉大街。
他们前面是一条火的隧道,两旁的建筑物在熊熊燃烧——这就是那条通往火龙蒸汽车轨道的窄窄的短街。
他们闯进了这条隧道。一片比十几个太阳还要亮的火光使他们头晕目眩,皮肤痛难忍,同时那呼啸声、爆炸声和倒塌也震得他们一阵耳鸣心悸,惶恐不安。
他们觉得在这火的激流中熬得没完没了似的,然后才突然又进入半明半暗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