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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女子,倘能得丈夫欢心,平日里行事的底气也会足上八分。寻常田舍翁之家尚且如此,何况后宫之中?能被召幸已是极大的荣宠,而留宿养心殿更是天大的恩遇,对新晋的宫嫔而言尤其如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皇帝新封的冯宝林满眼的羞怯欣喜之色早被漫长的等待消磨殆尽,她不耐的在殿内转了一圈又一圈:“皇上怎么还不来!他该不会把我忘在这儿了吧!”
事实上,皇帝并没有忘记她。只是他自觉此番甚是对不住元妃,才磨蹭在她的长信宫。眼见得元妃精神不支,说着说着便打起盹来,他索性坐在其旁有一颐灰淮畹乃底呕啊t胨乙巡挥锰幔氯嗣巧阌诨释植桓抑ㄉ识实鬯盗税肷危鱿6疾桓彝u且员皇t谘牡畹姆氡a种缓靡娣5谋皇o氯チ肆恕
好在就在总管太监快要急疯了之前,皇帝终于大发慈悲的宣告:“朕明儿再过来看你!”
“皇上就要走了么?”元瑶被偌大的响动惊动,惺忪的双眼睁开了一线。
皇帝牵着她的手:“朕又何尝不想只来陪着你?后宫虽有佳丽三千,可除了你,又有几个让朕忘忧的?谁能想到……”说着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琳嫔那张解语花一般的秀脸,面色登时一沉,勉强笑道,“元儿,朕若是能一直守着你,就咱们两个,没有别人……”
元瑶抽回手:“皇上这话,跟几个人说过?”
可怜皇帝的满腔快要化开的柔情就这么被当头一盆冷水给浇了回去,一时继续抒情不是,恼怒又不是,五内翻腾了半晌才挤出来了一句话:“爱妃,下回朕说话的时候,可以不急着回应吗?”
元瑶笑了笑。历来帝王的深情,大多不过是拿捏着没有一个女子敢把他的话当真。倘若真有一个女子认了真,真叫他遣散后宫,一生一世只对自己一人,保准他立时将那女子当失心疯叉出去。
悬殊的地位,便不可能存在对等的感情。如此的不公,偏生总有那么多傻女孩儿认了真。
“大姐姐,这样将人的情意一寸寸的拆开来忖度、计算,真的好吗?”黛玉秉性至纯至情,对所爱之人无不倾尽真心相待。元瑶这般对皇帝细致入微的计算,在她而言既无法理解,亦无法接受。
“情意?”元瑶眼望着黛玉稚气犹存的脸,再一次真切的意识到无论对方的来历根基有多超凡脱俗,现下亦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黛玉,你说的情意从不存在于我与皇帝之间。皇帝不缺女人,缺的是一个能让他标新立异的一个痴情种子的美名,好让心里、面上都光亮;我也不需要男人,缺的是一个能让贾元春的家族兴旺下去的靠山。我给他做情种的机会,他给我庇护家族的荣宠,这是各取所需的公平交易。”
黛玉显然被她这惊世骇俗的答案给骇到,隔了半晌,却问了一个更加惊世骇俗的问题:“大姐姐……你们当真是夫妻吗?”
元瑶拿那双深墨似的眸子瞥了黛玉一眼:“我倒不介意敦伦之事,问题是,他当真能碰得到我么?”
自那以后,黛玉再没问过这个傻问题。元瑶昏迷时,她整个人虽不至于六神无主,却一直处在某种破釜沉舟无暇他顾的焦躁之中。直到元瑶醒来,又与赦生重逢,她似乎重新找回了精神支柱一般,精神既涨,行事也渐渐有了微妙的转变。她品级不足,又尚在孝期,没有后宫贵主的携领,虽暂居宫中,照例也是不得面见太后、皇后的。但长信宫中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妃嫔,元瑶精神不济的情况下,便个个都需要黛玉来应候。之前她不过是淡淡应付几句,礼数不错,又有“担忧贤德妃病情”的由头,也没人能挑的出她的错处。如今她心思一变,应酬之间便多了几分真意,后宫妃嫔们个个人精似的,她既已递了梯子,她们哪有不顺杆爬的道理?妃嫔们深居后宫,自然无法与一个小姑娘当手帕交,可但凡能在宫中混出些名堂的,家世大多不同凡响,且哪个没有几个嫡亲的、表亲的、待字闺中的妹妹?
她们正愁不能与贤德妃搭上关系,可长乐县君却是深受贤德妃看重的,走不了贤德妃的门路,就走走长乐县君的门路。她们的年纪、身份,去上赶着和一个小姑娘交陪是不可能的,可家里的妹妹能啊!年纪合适、身份相当,小姑娘们哪儿有太多的功利心思,便是讨不了贤德妃的好,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就这么自上而下的,黛玉在京城闺秀圈中插进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且在后宫眼中留下了自己颇具存在感的影像。
赦生已经动身前往边地,他在为两人的未来努力,她也不能闲着。由古至今,女儿家能为自己做主的余地都是有限的,那就至少让自己说话的分量变得尽可能的更重。后宫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一群女人所住之地,能与她们会面、交谈,是多少女子穷极一生也不敢奢望的荣耀,大姐姐为她创造的机会,若是白白浪费便可惜了。
不过随着巫蛊案的揭破,整个后宫都搁在随时会爆发的火山口沿上,为安全起见,黛玉必须回贾府去。“你一个小姑娘,不必淌这趟浑水。”元瑶如是道。
黛玉自然赞同,只是心底疑云未消:“大姐姐为何默认自己是被镇魇的呢?”
元瑶眼睛闪了闪:“你如何肯定,我的病不是被人镇魇所致?”
“蚂蚁撼树,想也知道是空话。”黛玉道。元瑶的这趟病委实病状凶险奇怪,以至于暗中常有人传言她是撞了邪。是以巫蛊之事在小范围内被揭破后,知情人无不觉得一切诡异之事都得到了圆满的解释——只除了黛玉。她曾亲历过元瑶与赦生的决斗,心中认定她是极不凡的人物,巫蛊这等末流方术害害寻常人或许可行,要伤到她却是难之又难。
元瑶因为她对自己的这份理所当然的过高的期待而微微失笑,口中却道:“不错,向来只有我伤人,没有人伤我的。除了我自己,谁能害得了我?只是这回赶得委实太巧,说我不是被巫蛊所伤都没人信。想来那幕后之人便是看着我的症状太像中了巫蛊,才搞了这么一出出来,偏偏我这阵子实在自顾不暇,也无力去追究到底是何人捣鬼。好在皇上也不知是顾虑着什么,短时间内是不会追究此事的。待我恢复一些,再行理论吧。”
一语说中了黛玉的隐虑。她曾疑心元瑶的伤是被赦生所伤,谁想看那日赦生与元瑶的相处情形,又觉得不像。她也曾问过元瑶她的伤从何来,元瑶顾左右而言他;也曾试着去问赦生,赦生亦是避而不答,哪怕是看她着了恼也宁肯硬着头皮顶着她的怒火也不肯透露只言片语。以黛玉的聪慧,自然猜到两人向她隐瞒了一件极凶险的大事,而这件事,她不知情要比知情要好,自此尽管依旧心悬不安,到底也不再追根问底。如今听元瑶口出“自顾不暇”之语,不免又触动心肠,低声问:“大姐姐自己不打紧么?”
话音未落,便见元瑶有一刹那的出神,那神情颇不自然,黛玉正待追问,便听她道:“死不了,你还是操心你自己——赦生近来有和你联络么?”
一语出,黛玉立时薄面微红。
赦生和她,自然是不可能没有联络的。也不知道赦生在前些日子的销声匿迹里都经历了些什么,明明从前亲口向她承认过自己不擅法术,如今却又不知在她掌心画了什么奇妙的符咒,明明看着空无一物,每当掌心发烫之时,却分明能够彼此以心音相通。
那样的热度,宛如那日十指相扣的余温犹在掌心一般……
“他已抵达关外,说是昨儿刚带人套了群野马,留下那好的自驯,其余的要转卖他处呢。”黛玉一时哪里还记得元瑶适才那微妙的一怔,当下轻轻的垂了头,细声答道。元瑶眼尖,看见她的耳根分明红了:“不逗你了,回去代我向贾家的人问好。”
黛玉轻轻的应了。她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皇帝的赏赐、皇后的赏赐、各宫妃嫔的见面礼,并元瑶打包给贾家各位长辈、姊妹的一些药品、小玩意儿,林林总总的装了整整两车,早就先行一步送去荣国府了。独有她不舍立时离开,和元瑶絮叨了几句,才拖了下来,然而也说不了几句,还是要走的。
望着黛玉纤袅若花影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元瑶才慢慢靠回引枕。她受创太重,全身上下、紫府内外无时不刻的痛若凌迟,莫谈真气的运转,便是稍微幅度大一点的动作都成了奢望。
大姐姐自己不打紧么?
来到此世,这还是她所收获的唯一一句仅对着元瑶这个人所说的关怀之语。只是……
元瑶默然阖眼,忍着那蕴在肉身与内腑之间针刺刀割的灼痛,强行提出所余不多的真气,沿着经脉源源不息的周流。
她必须尽快恢复实力。自那日割出一半元神与阳寿融入封印开始,她的命便与这封印相连了。她活,封印无损;她死,封印毁破。她不畏死,却也不欲死,何况如今的她,哪里还敢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