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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椒冷着脸,听那些窃窃私语,只觉得荒谬可笑。
排外、惧生、担心新店分客流、抢生意这都是人之常情,秦椒可以理解。
可笑的是,他们一方面酸溜溜地讽刺那家酸辣粉店是天降土豪,就像近年来许多来英国建厂、盖房的中国暴发户一样;另一方面又认为酸辣粉这种东西上不得台面,租辆手推车就足够了。
“手推车怕是不行的,因为太受欢迎了。”秦椒没忍住,隔着餐台打断了对方的议论,“这家酸辣粉在美食节上,三天卖出了1532碗。他们从中国背来了几十斤花椒,第一天不到三小时就用光了,只能临时从我的餐厅借用。”
听见她这样说,那几个厨师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有羡慕嫉妒,也有不忿和“那又如何”的最后倔强。
“美食节上的营业额?可以理解。毕竟人都喜欢尝鲜,何况无论好不好吃,只是五英镑而已。”一个厨师耸耸肩。
秦椒也耸耸肩:“我刚开始摆摊时,大家也是这么说的。”
酸辣粉店的营业额可能是美食节上的昙花一现,熊猫饭店的成功却有目共睹,而且还在蒸蒸日上。对方脸色变得很难看,不再说话。
没过多久,秦椒就发现自己似乎也成了窃窃私语的对象。某种针对她的氛围已然形成,每当她走向某个方向,周遭一边取餐一边闲聊的人们要么转身回避,要么快速走开,要么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却假装没看见她。
虽然,她真的没有想去打招呼的意思……
“别介意,他们只是嫉妒,又生气错过了送上门的机会。”有人靠近她,低声笑笑,“说真的,我也有些后悔。”
原来是张主厨——当初没有录用秦椒,却在她签证到期的最后关头,劝她去争取“女王的特殊人才签证”的那位好心大厨。
出于对餐厅生意的考量,张主厨婉拒了美食节的邀请,现在却说自己小瞧了姑娘们的工作:“如果明年还有机会,我们餐厅愿意参加。”
明年啊……秦椒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明年当然还会举办美食节,但刘珊妮和宋词已经开启了新世界大门:中国国内有那么多好餐馆,做的都是正宗的中华美食,我们为什么还要跪求本埠餐馆?
张主厨又让秦椒不必担忧所谓的“抵制”:“他们只是说说而已,习惯如此。很多年前,我刚拿到特殊人才签证留下,也有抵制我的说法。因为我从国内过来工作,不是本地特产。”
秦椒被他的说法逗乐了。
又想起满汉楼的黄主厨,在伦敦餐饮界名头不小,却始终未被邀请加入这个协会。只因为他是马来西亚华人,体内只有八分之一的华人血统。
“说真的,英国的华人人口虽然排在第二位,其实这仅仅是指血统,而不是社群。同样的血统划分成了很多个大小族群。没有身份的黑户,只有钱的新移民,高贵的本埠华人,有上百年移民史的最为优等,其中又要按祖籍细分。”
这是秦椒从前从傅马克那里听到的。新马泰华人都能互相别苗头,不会讲白话的在唐人街就低人一头……就因为华人社群内部四分五裂,所以选票也很分散,让他愁眉苦脸,声嘶力竭。
正如张主厨所说,对国内餐饮企业的抵制雷声大雨点小,冷餐会过后,似乎就没什么动静了。
于是她继续每天专心复健,去不同的餐厅尝试不同的风味,在手还不能负重的时候用脑子和舌头来练习调味。
她拜访了许多家餐厅,与各位厨师交流,不仅交流烹饪的技巧和食物的味道,也关心他们的工作环境和健康。后面这部分情况,是她帮傅亚瑟收集的。
三个月后,英国皇家医学会会刊上登载了傅亚瑟的论文,有关后厨职业病。这篇论文列举了多组数据进行对比,指出和其他几个族裔的厨师相比,华人厨师的健康问题一直被忽略而倍加严重。
傅亚瑟指出,除了所有厨师都可能罹患的劳损通病,华人厨师比其他族裔更容易出现支气管炎、肺炎、肝病等健康问题。
原因之一在于,英国大部分中餐馆规模偏小,厨房设计直接挪用西餐厨房,抽风机设备并非为爆炒煎炸所设,厨师长时间呆在高温而油烟重的环境下。
原因之二则是华人厨师总是在超长待机。特殊的烹饪技巧对体力考验更大。
原因之三是华人有隐忍和讳疾忌医的习惯,感觉不舒服时也能忍则忍,以至于健康问题长期没有得到雇主和政府机构的重视。
秦椒忍着各种陌生且冗长的医学术语,读完了这篇论文。
傅亚瑟在公立医院兼职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在那里,他看见了私立医院和他过去人生中所看不见的各种悲惨故事。这些故事化作数据和案例,在论文中一一呈现。
其中有一个罹患腕管综合征的c女士,真是相当眼熟。
稍后还有一位z先生,就没有c女士这样幸运了。
z先生来英国当墩子三年,斩骨时因为用力过猛锉伤了食指导致骨折。他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用从国内带来的药酒擦拭按摩,两周后发展至整条左臂疼痛难忍,更因为炎症发烧超过39度。晕倒后送往急诊,发现腕部神经因经被侵蚀到无法治疗,最终只能食指截肢。当然,他也失去了厨师的工作。
秦椒看完这个案例百感交集,稍晚时与傅亚瑟共进晚餐时,她忍不住提出自己的想法:
“z先生这样的情况,应该不是自己想隐忍,而是在这里看病太麻烦了。尤其许多新来务工的人,英语不太流利,好不容易等了一两周,只能和医生简单地交流几句,随便开点药,说不定那时候病都好了一大半了。所以我们都习惯依靠自己。”
傅亚瑟也很感慨:“看来我仍然不够了解。后续研究中我会加上这一条,看看有什么解决办法。”
两人都不知道,就在他们轻言细语的这个晚上,大洋彼岸的一家杂志上,刊登了一首诗。再过不久,这首诗就要挟狂风暴雨袭击他们的工作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