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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渊总堂就像一座安静的镇甸,坐落在静谧的沼泽中。
四周树林环绕,若非林默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里就是行事嚣张,准备一统人界的极渊所在。
村子里散布着上千间低矮的茅屋。
茅屋并不集中,散布在广阔的沼泽树林间,林中充满迷雾,稍不注意就会迷路。
接待他们的只有一个人,自称王五,炼气四层的低阶弟子,脸上却挂着总堂弟子都有的那种谜之自信和骄傲。
他交给两人各一张符箓叠成的三角黄纸,这是支援人员临时身份勘验标志,当笼罩总堂的大阵开启,有符箓傍身,才不会被大阵厌胜。
他带着他们往临时住处走去,嘴里不停絮叨这里略显苛刻的规矩。
“来这里就得守总堂的规矩,总堂不比外面,是神圣而清静的修行场所,禁绝一切修行以外的聚众狎酒作乐、赌博、嬉闹等等,不要把你们分堂那些世俗恶习带到这里,不然律堂执律者可不会跟你们讲这些道理。”
“这两天你们好好休息,借此方天地灵蕴恢复真元,过几天钜子谷可能就会大举入侵,希望到时你们能做好万全准备。”
林默恭敬地问道:“小王师兄,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逛逛,毕竟难得来总堂一趟,总想多体会下。”
王五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道:“想去圣地?”
“……”
林默无言以对,刚一句话就被人拆穿目的,还有什么话可以解释。
王五轻笑一声,说道:“刚来总堂的人都迫不及待,去圣地感悟天地惠泽,有什么可害羞。”
他停下脚步,指着路旁两间简陋的茅草屋:“这就是二位的临时住处,等你们支援的师兄弟过来,都会住在这一片。”
林默抬头望向远方,迷雾重重,一种极其熟悉的气息蠢蠢欲动,仿佛火堆上正嗞嗞滴油的鹿腿,吸引着他体内气息不断翻涌。
王五嗤的轻笑出声,说道:“等击退了钜子谷那些疯子,总堂会给你们每个人安心去接受惠泽的机会,这两天好好休息,前往圣地路凶险,休要擅自主张乱闯,给执律者抓着了,到时勿怪王某言之不预也。”
送走这个境界不高,说话却像高境长老的家伙,青女小声问道:“怎么办,在这里静观其变,还是直接去先生想去的地方?”
林默想都没想,道:“等支援的人进来,你傻啊!不管是高流冲还是方詹,剩下那些支援者中肯定有认识他们的人,咱们又不了解,几句话就能露了马脚,此时不趁机走,莫非还等别人拆穿了被追杀进去。”
他们手上的舆图到总堂戛然截止,并无进入真源中心的路径。
好在体内两股不安躁动的真源气息,很容易让他从躁动强弱,分辨出源头中心位置,毫不犹豫,领着青女便往迷雾树林走去。
树林中,林默仿佛回到了炼剑峰上。
少了剑气肃杀,浓雾同样让人很难分辨方向。
周围奇形怪状的树木看起来一个样,走出好几里,再看周遭景色,像刚进树林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体内的真源感应告诉他,离真源越来越近了。
青女脸色苍白,手脚像灌了铅,每往前行走一步,都像是在逆水行舟,随时可能被洪流打翻。
林默握住她的手,真元缓缓渡入她体内,帮助她对抗着天地间无所不在的挤压力量。
他几次想开口让她停下来,原地以灵识感受天地间那份天道馈赠,但从青女坚毅的眼神中,他又开不了这个口。
正在青女身体承受度和离别的伤感间彷徨不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五个人,炼气七层。
他们从迷雾中走出,双方距离只在四五丈内。
那几人见到他们也是一脸惊讶,怔住半晌,才有人开口问道:“你们是哪座分堂弟子,难道没人提醒过你们,此处乃本门禁地,无长老批准,不得进入。”
林默将青女拽向身后,笑嘻嘻地道:“象山高流冲,逛着逛着就在这里迷了路,不知诸位师兄如何称呼?”
“象山高流冲,与我同期进入过此地,怎么可能不知道此处是禁地。”
好巧不巧,竟然会撞上一个同期。
事实上也不算巧合,执律者本来就是门中精英,兼顾守卫总堂职责,这次极渊高手倾巢而出,独独留下执律堂一脉,保卫总堂;其中六七层炼气者最多,算起来和高流冲入总堂得惠泽的时间都差不太远,因此遇上知晓他名字的人,也算不上天大意外。
林默心道不好,脚下已经在往树林深处退却。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他不是象山高流冲,是钜子谷奸细。”
还有人将信将疑:“怎么可能,钜子谷的人怎么可能走这么远。”
就在他们犹疑不决期间,林默拉开距离,将青女一把甩向背后,背起她,发足狂奔起来。
“他是奸细,追——”
背后急促的喊声有些变调,林默确定这个地方和炼剑峰状况差不多,很可能除土系神通之外,法宝术诀无法使用。
他尝试着沟通空间法器中的‘寂’,剑已在手。
它还无碍于此处天地厌胜,于是他在青女耳边说道:“一会儿你只管坐下来运转周天,我解决完他们再来帮你。”
说完他将青女放下,靠树坐好,倒提长剑,快步迎向五人追来的方向。
浓雾潮湿,地面堆满落叶,泥土柔软,稍稍用力就能在地上踩出一个积水的小坑。
五个人将林默围在中间,他们没有祭出法宝,而是抽出了腰间的刀,狭直长刀。
他们很清楚,在这个地方隔绝天地,法宝无从施展。
执律者全部修行过体术,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在总堂附近凭借天地厌胜的适应力,以少胜多,打退钜子谷武者近两个月来,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即使总堂真被钜子谷攻陷,他们也早有预案,退入迷雾之林,武者体魄虽强,身陷极渊天地,也很难对适应性更强的他们造成威胁。
林默心里默默计算五人的空间距离,幽冥百年悟出那套剑术正好可以拿出来试试。
一人冷笑,道:“报上名来,束手就擒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林默也在冷笑,眼睛闭了起来。
大敌当前,这种举动无疑刺激了对方怒火。
五把刀,从不同方向劈了出去,锐利的刀锋劈过浓雾,摩擦产生出尖锐的啸叫。
有一把刀并未冲向林默,而是劈向五丈外打坐的青女。
她此时全神贯注对抗天地间挤压力量,很难分出心神应对劈向她这一刀。
林默齿缝间吐出两个字:“找死。”
一道剑光就出现在那人胸前,锋利的剑锋刺进了他胸膛,毫无先兆,突兀出现,他就像自行撞上去送死。
鲜血从他胸膛喷出,剑锋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上,明明刺在他胸膛里面,血依旧毫无阻碍的泉水喷涌。
“术法,这是什么术法,为何能在此使用。”
亲眼见证刚刚那一幕只有一个人,他面对同伴方向,看得最清楚,他手上的刀也慢了下来,身形一顿,也正是这一慢,一柄悬停半空的剑就离他只有半尺,锋利的剑尖正指着他的胸膛,剑锋透着薄冰般诡异的光芒。
三声闷哼从三个不同方向响起。
三柄剑,三个人,诡异的剑穿透了三人不同部位,修行者关键窍腑不同,致命处也不尽相同,心脏并非修行者致命要害,真元气腑才是。
林默向前踏出一步,右臂抬了起来,长剑一面锋刃闪烁寒光。
那人疾退,背心一凉,他全身肌肉紧绷,剑气瞬间在体内炸开,眼前一黑,人栽倒在地。
林默摆手收剑,回到青女身边,重新握住她的手。
“解决了?”
青女睁开眼,看着不远散落的五具尸体,地面上血迹很少,松软的枯叶泥地很快吸收了热血。
林默重新背起她,道:“这个地方不能用术法,杀他们比较容易。”
青女伏在他肩膀上,问道:“那你用的什么方法?”
林默道:“是神通。”
“神通?”青女不了解神通和术法间的区别,“什么是神通?”
“神通来自天意神授,比如你进入这里,以灵识沟通天地,得到这方天地认可,自然而然就获得了一门天授神通,至于这门神通是什么,如何发挥,你可能马上就会知道,也可能一辈子都不清楚,其中的道理玄之又玄,很难跟你解释。”
林默抬起手臂,张开五指,掌心就有一块薄冰出现,“这便是我的神通之一,刚才就是借体内剑气将它凝成冰剑,在这些人必经之路和退路上布下剑阵,他们自己一头撞上去,怪得了谁。”
“哦。”青女显得有些失落。
林默道:“神通你没法学,现在教你剑阵也过早,以你的修为根本无法理解,反倒耽误你的修行。”
这些日子他的话尤其多,以往这种事情他很少主动解释。
越是这样,青女心情越发烦躁。
“先生真的姓林?”
林默沉吟片刻,道:“的确姓林,我叫林默,沉默的默。”
青女搂住他脖子的手臂紧了紧,把脸贴在他背后,梦呓般说道:“先生在你们那里一定有很多漂亮师娘喜欢。”
林默很难理解这些女子的脑回路,不管是成熟的徐渝,还是背后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姑娘,她的话题总是随着不断变化的想法而改变。
“为什么?”
“因为先生很体贴啊!体贴的男人很招女人喜欢的。”
只是体贴才招女人喜欢,不是因为英俊潇洒!
林默揉了揉鼻尖,道:“你先生只喜欢一个,也只会喜欢一个,她会是你未来的师娘。”
“她叫什么名字?长得好看不?是仙女姐姐吗?”
青女有林默真元覆盖身体,天地厌胜对她影响不大,显得异常活泼。
林默不想在别人面前聊徐渝。
喜欢的人心里喜欢就行了,整天挂在嘴边,总感觉是一种亵渎。
前方光线明亮,雾气也稀薄了不少。
他们来到了树林边沿,竟然不敢往外跨出一步。
树林外一眼望去就是一座黑色泥潭,浑浊的泥浆表面不断咕咕冒起气泡,仔细观察,泥潭正不停顺着一个方向旋转。
并非因为旋转太慢难以察觉,而是旋转太快,快得超过了普通人视线,泥潭反而像静止不动。
搅动的泥浆让林默脑子晕眩,不敢用灵识慧眼观察太久。
他体内激荡的真元告诉他,这里就是土属性真源,和他去过的虚无之河一样,一旦踏入,如蹈太虚,虽然能得到真源认可,筑基开天,但也能陷入虚无,无法自拔。
青女道:“先生找的地方就是这里?”
林默点头,道:“进去了,很可能就出不来。”
其实不用进入真源太虚,同样可以获得五行之土神授惠泽,也就是游魂天所说的虚源,神通之力明显不如真源,但同样能支撑他筑基开天。
青女道:“我陪先生进去,就是出不来,有个人陪着,总比一个在里面好。”
林默道:“你进去可能会死,先生不会。”
青女紧紧搂着他脖子不放,喃喃道:“陪着先生死,总好过一个人出去被极渊的人杀死。”
她这些日子将对师父的思念和愧疚,全部转移到了林默身上。
钜子谷,她听从师父的命令,眼看着师父陷阵身死,这一次说什么她都不会再放手。
毕竟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需要一个坚实的肩膀依靠。
说不定真元与她经络相通,能够让土之真源对她厌胜降格!
但只是猜测,一步跨出去,有五成可能青女会被真源彻底熔融,事关生死,没人能轻易下定决心。
林中浓雾似乎在往泥潭那边飘动,刚接近,就被一股强大的引力吸进泥浆,不飘散半丝。
天空无风。
浓雾依然往泥潭不停倾泻,像是雾气流瀑,流进了无底深渊。
林默察觉出异状,抬头望向天空。
天穹仿佛也在下坠。
阵法收缩。
收缩的大阵将林中浓雾驱赶进泥潭,这也就意味着有人发现他们入侵,极渊中现存的长老正在控制他们的法阵收紧,将真源气息逼近源头,以便于其他人可以在树林中施展法宝迎敌。
多半杀死那五名执律者身上设置了某种禁制,引起极渊长老的注意。
留在原地,将面对数百名极渊修行者围攻;向前走出一步,可能深陷太虚之境,无法自拔。
现实并没有给林默太多选择余地。
他如今的境界,面对上百名修行者围攻只能有一个结果;进入太虚之境,说不定像虚无之河一样,能顺流而下,找到一线生机。
只希望不要再去幽冥。
他一步跨了出去。
眨眼间,高速旋转的泥浆湍流就把他带离了原地,眼前一黑,人就身处在一片混沌,却又光怪陆离的场景之内。
青女身子不停抽搐,甚至能听到她咬紧牙齿的格格声。
林默道:“收敛心神,什么都不要想,更不要对抗,散发灵识于外,你现在身处五行真源中心,任何对抗只是徒劳。”
青女连嗯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放松身体,任林默的真元在她经络中流动。
‘寂’不知何时跑了出来,不停震动,托起林默悬浮太虚。
林默索性盘膝坐在狭窄的剑身上,内观照视,不断吸收着周围源源不绝涌来的泥土气息。
五行之土,大地之基,山岳之脉。
土褐色泥浆从体外窍穴疯狂涌入,很快被真元急流稀释,化作浑浊长河直奔星罗棋布的湖泊,水满则溢,急流将泥浆再次带进经络长河,被汹涌的真元河水拍打在两岸血肉骨山之上,泥浆渗入血肉骨骼,整体逐渐发生异变,肉眼可见血肉渗出黄金般的色泽,而且色泽还在随着泥浆不断倾泻混合颜色加深。
青女彻底昏了过去,经络中充斥着源源不断的林默真元,土属之息和林默本身融合了金、水两属的剑元也在同时改造着她的躯体。
唯一不同的是,林默主动吸收,借用土性真源改造道树倚附息壤,而青女则是在接受被动改造,她的元神魂魄能否受得了这种强大力量冲击,才是她能否获得这一天降福缘的关键。
此时林默物我两忘,很难再帮到她。
已经落入息壤且已生出两条根须的道种开始膨胀,如同汲饱水的干馍,不断变大,分裂,又有三条根须从破壳而出,深入息壤山根。
五条根须,一金、一白、一褐、色彩尤为浓艳刺眼,剩下两条一条淡红,一条淡绿,在其他三色根衬托下显得黯然无光,根须也虚弱纤细。
种子开始破岩而出,长出嫩绿新芽,丰富而源源不绝的真元灌溉,很快迎风长大,枝杈横生,犹如藤蔓,与身体经络融为一体……
……
上百名极渊炼气六层以上的修士聚集在树林中,为首一人披着镶有金边的黑袍,手中拿着一块玉璧正仔细察看上面模糊的画面。
“雷老,究竟出了什么事?”
“有人闯进禁地,杀死五名执律者,刚刚跳进了极渊。”
雷老沉声回答。
他是极渊执律长老,也是守卫总堂最高指挥。
问话的是刚刚进入总堂前来支援的分堂玄离分堂主,也是为数不多,前来支援的长老级人物。
“怎么可能,没人能靠近极渊。”
“刚刚那人就办到了,他还背了个人一起去,看服色,是你们玄离堂的人。”
“不可能。”玄离堂主马上否认。
雷老将具有‘山海蜃景’法力的玉璧递给他,“自己看,看仔细,那人背后背着的,腰上就挂着玄离木牌。”
玄离堂主两手紧攥玉璧看得相当仔细,手指不停在玉璧上划拉,将模糊的拓印景象放大缩小。
“没错,是本堂腰牌。”
他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说道:“今日突破防御时,本堂两名中阶弟子擅长神行,最先冲过钜子谷防御线,我记得在他们前边,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身材娇小,可能是女子,正好与画面上挂本堂腰牌者相符。”
他抬起头,看着雷老:“但这人并非本堂之人,雷老只需询问槐榆分堂带来支援名单那位,便可知端详。”
雷老扬起手臂:“这事回去再说,根据线报,钜子谷两天后就会全面进攻,我们主要的任务是做好总堂防御,将他们堵在狭长的沼泽通道上。这两人进入极渊,生死不明,我会将阵法收缩在极渊边沿,以防两人未死,一切等门主、诸位长老以及上仙回归后再行定夺。”
……
一份名册放在坐榻旁茶几上。
雷老手捧茶杯,正蹇眉沉思,堂下还坐着几名地位较高的留守都主,玄离堂主也在其中。
“各位怎么看?”
雷老眼睛从这些人脸上一个个扫过。
玄离堂主首当其冲,有人冒充他的手下,一旦战争平息,追究责任的话,多多少少会对他造成影响。
“回雷老的话,按照名册上显示,和槐榆分堂的人回忆,最先突破防御圈的三人中,有两人是总堂弟子,正是名册上的郭开和萧钰,其次便是象山分堂都主高流冲,然而总堂接待弟子却说,他们最早只接到了高流冲和本堂方詹,且方詹身材与本门方詹不符,因此在下断定,路上出了意外,高流冲和方詹是外人冒名顶替。”
其他都主全都在点头,附合玄离堂主的分析。
雷老从袖子中摸出另一卷名册,递给坐得最近的都主:“你们看看前方传回的战死者名册,郭开、萧钰二人都在战死者名单当中。”
一名都主道:“对了,槐榆分堂弟子回忆,自称郭开、萧钰的两人,说他们是从追杀谪凡者队伍中回来的,照此看来,情况已经明晰,冒充高流冲、方詹的正是他们,很可能就是钜子谷隐者。”
雷老冷笑:“钜子谷几时有修行者了?”
那名都主哑口无言。
玄离堂主道:“钜子谷处心积虑多年,偷偷培养出两名修行者也不意外。”
“是啊,是啊!”
雷老嘴角扯了扯,“若真是钜子谷的人,他们应该潜伏更深,等钜子谷攻打总堂时方才出手,何故潜入禁地。”
他长身而起,说道:“我已传书前方,此二人很可能是漏网的谪凡上仙,他们潜入极渊目的,不是与钜子谷配合,而是冲天地惠泽而来,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我们有上宗传下来的困灵大阵,怕落在我们手上,这才冒险跳进极渊深潭,能不活两说,一切等上仙回来再做决议。”